穿过一道短小的走廊,来到尽头,走廊又分出两端。
韩故领着几人往右拐,薛芃却站在交叉口,问:“左边是通向哪里的?”
韩故一顿,转身说:“是两位少爷的房间,不过小少爷很少回来住,大少爷这一年都在医院。”
哦,原来是霍骁和霍雍的房间。
薛芃朝左边看了一眼,说:“待会儿我们想去霍雍的房间取证。”
韩故点头:“可以。”
不会儿,几人来到霍廷耀的房门口,门虚掩着,韩故在门板上敲了两声,门板很快拉开了。
开门的正是廖启明。
陆俨略一抬眼,目光在廖启明身上打量了一圈。
廖启明大概五十多岁,但保养的不错,皮肤在老人中算是白的,而且很光滑,鼻梁上架着眼镜,看上去斯文儒雅,廖云川的相貌气质多半来自他的遗传。
直到几人进了门,触目所及是一间起居室。
房间分成两部分,中间有推拉门隔开,这时霍廷耀正走出里间,他步子不大,却很稳健,身材中等,行走间颇有几分成功商人风范。
“几位,你们好,我是霍廷耀。”
霍廷耀上前,向已经在起居室里站定的陆俨伸出手,陆俨低眸扫过,和霍廷耀握了一下,只觉得他的手掌偏热。
霍廷耀很快指向不远处的沙发,说:“坐下聊吧。”
然后又问:“不知道这次的笔录内容,我的律师和家庭医生方不方便在场?”
陆俨淡淡应了:“这个您随意。我们只是问几个问题,不会耽误您的休息时间。”
陆俨边说边和霍廷耀一前一后走向沙发,刚坐下没多久,霍家的佣人就送了热茶进来。
因位置有限,薛芃没有入座,而是放下箱子,便四处观望。
陆俨解释道:“这位是痕检科的同事,她需要四处参观一下。像是这种案件,绑匪有一定概率是熟人,所以我们也会调查这栋房子里的痕迹。”
霍廷耀看了薛芃一眼,说:“好,我们一定会配合。”
陆俨细微的扬了下眉,倒是有点出乎意料。
毕竟霍廷耀是霍雍的父亲,能养出那种儿子,当父亲的通常也不会是善茬儿,但是自刚才进门到现在落座,这短短的几句交谈,霍廷耀非但在举手投足之间透出气度,衣着色调和款式也很是朴素,就连对话也不见半点倨傲。
霍廷耀脚上的那双布鞋甚至有点开线。
再看五官,虽然皮相已经老去,但骨相挺拔、均匀,不难想象他年轻时的模样必定也是英俊的,而且霍雍和霍骁在轮廓上皆有几分像他。
陆俨这时说道:“接下来我会问几个问题,如果霍先生觉得敏感,或是身体不适,请随时告诉我。不过这些问题都是和您儿子的案子有关,我也希望您能如实回答,您提供的资料越多越准确,对我们的调查才越有利。”
霍廷耀深吸一口气,双手交握在一起:“你问吧。”
陆俨:“首先我想知道,在您印象里,霍雍先生最近有没有与人结仇,或是和谁起过冲突,或是在利益、感情上有纠葛矛盾?”
霍廷耀拧了下眉头,摇头说:“小雍一向孝顺,也比较懂事,我倒是很少见到他和谁起争执,有时候会在外面沾上一点事,但那些都是小矛盾,无伤大雅,也不至于到结仇的地步。”
一点事,小矛盾,无伤大雅?
这轻描淡写的用词,别说是陆俨,就是正在屋里四处观察的薛芃,都不免停下动作,朝霍廷耀看去。
相信在这间屋子里,不会有人相信霍廷耀不知道霍雍在外面的所作所为,要不然也不会找这么多人专业帮他擦屁股。
可霍廷耀也是个奇才,见多了世面,也足够包容,原来那些事在他眼里都无伤大雅,小事一桩,也难怪霍雍会歪成那样。
再看韩故和廖启明的表情,也和刚才一样,可见早已见怪不怪。
陆俨未动声色,又问:“那么关于这次的绑架事件,霍先生有没有怀疑对象?”
霍廷耀摸了摸额头,说:“其实我们生意人,难免会在生意场上和别人有一点利益纷争,不过大家都不会把事情做得太绝,多争一分,就会在别处给人家一分,不至于把人逼绝了。而且我相信我那些生意上的朋友,也都不会做这种事,能在桌上谈拢的,就没必要放在私下解决。”
霍廷耀说的都是套话,乍一听,他给了很多字的答案,可是仔细一琢磨,没有一个字是有用的。
李晓梦在旁边有点坐不住了,陆俨倒是很淡定,三言两语又把问题绕了回去:“一年前,您的大儿子霍骁先生出了车祸,一年后您的小儿子遭人绑架,如果对方是为了钱,是没必要做到这步的,所以据我们推断,寻仇、报复的可能性极大。所以还是要请霍先生回忆一下,有没有与人结仇。或是您的两位儿子,有没有和您提过,曾经和谁起过冲突。”
这次,霍廷耀不说话了,就只是瞅着陆俨。
陆俨抬起眼皮,对上霍廷耀的目光,对方不言,他便不语。
屋里一时安静的不像话,韩故和廖启明就像是两块背景板,一左一右的站在霍廷耀身后,而这边陆俨则始终维持着原先的坐姿,目光淡漠。
李晓梦左看看,右看看,又转头看向薛芃。
直到霍廷耀忽然开口:“孩子大了,不可能事事都来跟我汇报,而且他们都有自己的性格,也早就学会了如何和这个社会相处。在外面遇到问题,基本都会自己解决,很少麻烦家里。就算和人真的起过冲突,也不会跑回来跟我哭鼻子。”
陆俨的问题很快跟上来:“现在网上有一些对霍家不利的传闻,不知道霍先生听说没有?”
霍廷耀:“韩故都跟我说了,我们现在也在追究帖子的来源,准备遵循法律途径来解决。”
陆俨:“在那些传闻里,有提到霍雍先生身体上的一些情况,不知道是否属实。如果属实,通常这种事只有亲近的人才会知道,但在霍雍先生被绑架的同时,传闻突然出现,时机太过吻合,所以我们也有理由怀疑这次的事件和霍雍先生身边的人有关。”
霍廷耀笑了下,带着点嘲讽:“不可能。我从小就教他们,要对身边的人好一点,不管是帮我们做事的人,还是朋友,都要善待。我不相信我身边这些人会做出这种事。”
霍廷耀边说边侧身,示意陆俨看向廖启明和韩故,又道:“廖医生、韩律师,这两位都是我们霍家的朋友,如果他们有问题,今天也不会站在这里了。”
陆俨扫过霍廷耀身后两人,遂又不动声色的问了几个问题,比如霍廷耀上一次见到霍雍是什么时候,霍雍有什么异常等等。
结果霍廷耀自己根本不记得大概时间,后来还是佣人提醒他,是在霍雍失踪前一个星期以前,霍雍回来过一趟,还在书房里和他说了会儿话。
霍廷耀这才面露恍然,拍着额头说,自己老了,记性差了。
而整个笔录过程,霍廷耀都只是表面配合,实际上都在唱反调,给这种人做笔录通常会很累,时间花出去了,有用的信息却屈指可数。
其实陆俨心里也有数,从霍廷耀这里不会问出任何东西,但该问的还得问,以免日后落下话柄。
像是这种情况,要是换做嫌疑人还可以理解,毕竟嫌疑人是有动机隐瞒实情的,可现在霍廷耀是被害者的父亲,他应该比任何人都更着急找到儿子,可是到了需要他提供信息的时候,却没有提供任何有用的信息。
看来霍廷耀并不在乎霍雍这个儿子。
等笔录结束,陆俨站起身,只说了句:“就到这里吧,我们就不耽误霍先生休息了。”
只是陆俨刚转身要走,霍廷耀也站起身,忽然说道:“在我出差之前,在一次活动上刚好见过秦副市长。”
秦副市长就是秦博成,陆俨母亲齐韵之的再婚对象。
霍廷耀忽然提到秦副市长,必然是知道陆俨和他的关系。
陆俨侧过身,和霍廷耀的目光对上,只是扯了下唇角,淡淡笑了,一言未发。
这个时候,无论回什么,问什么,都是多余的。
虽然陆俨并不明白,霍廷耀在这个时候提到秦博成是什么意思。
几分钟后,一行人陆续离开霍廷耀的房间。
出来时,陆俨和薛芃并肩而行,韩故走在前面,两人不便直接谈案子。
陆俨就给薛芃递了个眼神,表示询问。
薛芃摇了下头,意思是没有发现。
其实这也在预料之内,霍廷耀肯定是和霍雍被绑架一事无关的。
之后的取证工作,也没有任何突破性的进展。
痕检科也不便彻底搜查霍雍的房间,只能在表面进行一些简单的取证,霍骁和这个案子无关,他的房间更是没有踏足。
薛芃最后拿着箱子离开时,也只是朝霍骁的房门扫了一眼。
……
等到离开霍家,回到市局。
孟尧远一进痕检科的门便感叹起来:“我可真是开了眼了,真够壕的。”
程斐跟在后面,接道:“那有啥用,一共就俩儿子,一个躺了,一个估计命都没了……”
薛芃将箱子放下,没接话,脑海中回荡的还是在霍廷耀房间里的那番对话。
很平淡,也很客气,内容没什么特别,却又透露出某个特别的信号。
霍廷耀很注重隐私,而且比霍雍的命还要重要。
什么隐私会这么小心在意呢,很值得被人做文章么,还是到了他这个身份地位,对这种事额外敏感,生怕传出去一点就会被人无限夸张放大?
还是说……
薛芃正想的入神,这时孟尧远和程斐挨了过来。
孟尧远:“我说薛芃同志,你跟陆队上去见霍廷耀,有没有什么发现,他是不是跟网上那些传言一样?”
程斐跟着问:“从离开霍家你就不怎么说话,发生什么了?”
薛芃抬起眼皮,转身看着两人,半晌没说话。
就在两人以为不会得到答案的时候,薛芃忽然发问了:“如果你们是霍廷耀,儿子失踪了,耳朵和眼珠被送了回来,你会怎么想?”
孟尧远想了想,先给出答案:“那我肯定急坏了,肯定觉得九死一生,怕是那个了呗!”
程斐:“呃,我也差不多,可能还会哭着求警察同志赶紧把人找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薛芃笑了下,却是冷笑:“但是霍廷耀更关心家里的私隐是否泄露,抛出去的问题要不就是否认,要不就是一问三不知。而且据他描述,霍雍是个省心的好儿子,很少惹事,就算有矛盾也都是无伤大雅的小事。”
孟尧远愣了:“我去……”
程斐也是一脸神奇:“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么?”
薛芃:“不止,依我看他当时的精神状态,还挺平静的,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
孟尧远:“不对吧,就算见过再多风浪,那被绑架的也是他儿子啊。”
程斐都开始胡言乱语了:“难道不是亲生的?”
薛芃垂眸想了想,心里已经浮现出答案:“我倒是觉得,他的打算更深远。”
“嗯?怎么讲?”孟尧远问。
薛芃:“从得知霍雍被绑架,到耳朵送来,再到眼珠子,已经过去了大半天。霍廷耀一定是受过刺激了,可能也吃过药,稳住了病情。如果是心理素质很强的人,又见过不少世面,这半天时间也许也够他消化了。霍廷耀是个务实且利益为先的人,否则也做不到今天的成就。如果说看到耳朵的时候,他还有点心存侥幸,那么见到眼珠子之后,多半就已经认定这个儿子活不了了,就算不死,回来也是个废人。那么在这个时候,他的态度也会跟着转变。”
与其要一个半死不活的废人,或是为了寻找一个注定会死,而向警方透露霍家的秘密,那么最终结果就是雪上加霜。
其实这些富豪在乎的就是两件事,一是隐私,二是继承人。
过去也不是没发生过类似的事,富豪的儿子被绑架,富豪却不敢报警,只因心里有数,交赎款还有机会看到完整的儿子,若是报警,那就肯定撕票。
据网上的人说,霍廷耀之前也是扶植过霍雍的,尤其是在霍骁进医院之后,但很可惜霍雍已经成型了,不成器就是不成器,扶也是拔苗助长,暴露得更快。
尤其是和霍骁比较,霍雍简直就像是一场笑话。
而霍廷耀是只老狐狸,心里跟明镜似的,自然也很清楚绑匪到现在都没有勒索赎款,也不提任何交换条件,目的就是为了报复和折磨霍雍。
既然都折磨到这地步了,那这个儿子肯定是回不来了,何况他本就很废柴。
所以霍廷耀就算再难过,也必须先“止损”,就当霍雍已经死了来处理,绝不能在这个基础上再将家里的事透露给外人。
听完薛芃的分析,程斐好一会儿才喃喃道:“难怪我成不了富豪,在心狠手辣上我就输了。”
孟尧远直接拍了他一下:“醒醒吧,人民公仆。”
薛芃轻笑出声,不再理会两人,很快换上手套和口罩,拿出几件物证,准备采集完痕迹后就将眼珠送到理化实验室。
这时,就听到孟尧远说:“对了,在咱们回来之前,我好像看到陆队和那个廖医生聊了几分钟,我估计啊肯定是在问霍雍的那个。”
程斐一愣:“那个?哪个?”
隔了几秒才意会:“哦,那个啊!”
……
同一时间,刑侦支队也回到了队上,趁着开会前,李晓梦也在小组里嘀咕着霍廷耀的种种古怪。
只不过李晓梦的关注点有点偏差,除了想不明白霍廷耀为什么这么冷静之外,她最在意的就是霍廷耀为啥提到秦副市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