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事到如今,他知道自己是躲不过死刑了,那么多一件,少一件,他也没必要再做垂死挣扎,所以很快就认了。
至于陈末生,他的精神远比上次见面时要好。
陆俨将目前的调查进度和他提了两句,没有细讲,但也足以令陈末生知道,害死陈语的幕后元凶,如今已经是一个死,一个等判,还有一个正在审讯期。
陈末生听过之后,泣不成声。
直到狱警将陈末生带走,陈末生都没有完整的说出一句话,只是用眼神和动作,对陆俨表示感谢。
陆俨目送陈末生离开,看着他苍老的背影,并不灵活的腿脚,脑海中闪过的,却是常智博最后的模样。
下午,陆俨和许臻离开男子监狱。
就在回程的路上,支队打来电话,说是已经通过天网系统,锁定了常智博生前经常活动的区域,还拍到常智博购买生活用品的画面。
于是,片警就去附近的房产中介核实,发现常智博确实在该片区里租了房,虽然用的是假名,但供的假|证|件上的照片确实是本人无疑。
现在已经通过房东,允许将门打开,让警方进去搜查。
……
常智博租的房子处在一个老小区,是小户型,房子有些简陋,墙壁也有掉落的现象,布置也很简单,只是个单人套间。
小厅的活动区域不大,放两个大柜子和一个冰箱就满了,小厅一边是小厨房,另一边通向卧室。
卧室也不够宽敞,常智博的私人物品也很少,他对物质没有多大需求,反倒是金属质的书架上摆的满满当当。
薛芃刚踏入这套一室一厅时,第一眼就被卧室里的那块巨型白板吸引了注意。
那一整面墙都没有摆放家具,只在墙壁前立了那块白板,上面的笔记密密麻麻,不仅贴着人物照片,标注关系线,还以手写的方式标注了很多细节过往。
无论任何人看到它,都会震惊于常智博的心思缜密。
薛芃盯着看了许久,等程斐将这些信息拍下来,她这才小心翼翼的踩着凳子,将上面的照片一张张摘下来。
然后,他们又在书架上发现了很多常智博和ST成员,从计划行动,到实验可行性,到具体实施的所有记录,巨细无遗,让人看了直打战栗,比如霍雍被分尸的厂房平面图,临时手术室的布置清单,绑架霍雍的具体执行计划,选址应在哪里,如何躲避监控,应该选择什么样的车辆,走哪条路才能最大程度的规避风险,等等。
前一夜,薛芃在韩故身上见识到的执念,如今再和常智博相比,只能说是小巫见大巫。
不过想来也是,这些资料不管是调查还是策划、总结,不仅需要高智商,还需要无比的耐心,和大量的时间,若非心有执念,又怎么会坚持到现在。
薛芃翻看着那些笔记,通过每一页的落款时间,以及笔迹的潦草或工整程度,大约可以分辨出,有哪些是经过深思熟虑后下的笔,有哪些是突发奇想,临时记下,过后又逐步修改,甚至推翻。
除此之外,常智博这里也有一份江城化工厂的发展记录,是以地图的方式呈现,有的年份比较详细,在江城地图上标注了各个化工厂的规模和属性,是否违规建设,是否对附近的河流和土壤有危害,而有的年份就比较粗糙,还有的是三到五年为区间。
而比较详细的部分,基本都集中在二十年到十年以前,大部分都在旁边画了小叉子。
这要是换别的警员来看,一定猜不到原因。
但薛芃看在眼里,汗毛却一根根竖了起来。
常智博的前半部分地图记录,和薛益东留下的那些笔记,是可以拼到一起的!
薛益东是用文字记录,写的是化工史,内容详尽,像是文献,而常智博留下的则是平面的,直观的地图标注。
如果将薛益东的文字,按照年份逐一分配到这些标注上,就会呈现出一整套完整的江城化工史。
而旁边打了小叉的,应该就是以薛益东车祸案为标准的,逐步排除嫌疑的工厂。
薛芃深吸一口气,将摊开的地图又小心翼翼合上,标注物证编码收好。
再一转眼,就在快要掏空的柜子最下面那层,发现了一个用来装字画的长圆筒。
薛芃将圆筒拿出来,刚打开盖子,就听到程斐说:“这面墙上,之前肯定挂过一张横幅字画,你看,还留了痕迹。”
程斐这会儿正面向着放矮柜的墙,背对着身后的白板纸。
而就在这面墙的上方,距离天花板二十厘米的地方,有一块长方形的白色痕迹,四周的墙壁和中间相比有点发灰发黄。
那块痕迹,薛芃刚才也注意到了,而且这屋里有一股焦油的味道,找到的常智博的衣服上也有这种味道,他应该经常闷在屋子里抽烟,墙壁上的痕迹就是这样留下的。
也就是说,常智博曾经在墙上挂过一幅字画,后来摘掉了。
薛芃放下圆筒的盖子,将里面的卷轴拿出来,遂小心翼翼的一点点摊开。
显露出来的是装帧的锦绫,底色为金,上面有着暗纹,描绘着仙鹤和云彩,随即宣纸的边缘一点点露出来,直到落款那行小字以及印章映入眼帘。
就在这个时候,陆俨和许臻赶到了。
两人刚进门,方旭立刻上前,将现在进展跟陆俨汇报。
等陆俨进屋一看,就见到角落的柜子前,薛芃正蹲在那里,盯着手里的一幅字画发呆。
陆俨走过去,正准备开口,目光下意识扫过,刚好也看到了字画的落款。
那上面既写了时间、地点,还写到“智博兄,存念”。
薛芃抬起头,和陆俨的目光对上。
陆俨嘴唇动了动,有些恍惚,随即轻声说:“打开看看,写的是不是‘立地成佛’。”
薛芃没说话,只将卷轴展开。
果然,是“立地成佛”四个大字,用的是行草。
陆俨回忆道:“他写这四个字的时候,我那天就在旁边。”
薛芃起身说:“看来秦副市长,之前就看出端倪了,他写这四个字,也是希望常叔叔能放下屠刀。”
随即薛芃又指向那面有痕迹的墙壁,说:“这幅字原本是挂在那里的。”
陆俨和薛芃一起看过去。
那两面墙是对立的,一面是白板纸,上面罗列了常智博整个犯案的思路,另一面就曾经挂着这四个字,那是常智博在深渊面前徘徊时,老朋友对他的呼唤。
是选择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还是跳下深渊,粉身碎骨?
也许,常智博在人生的最后阶段,也曾经挣扎过,犹豫过,内心也在经受着煎熬,也被两种力量,两种声音撕扯着。
但最终,他还是将那四个字摘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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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看不见的恶
Chapter 41
之后, 刑侦支队通过对秦伟等人的一番讯问,很快掌握了一份“买|凶|杀|人”名单,顺藤摸瓜找到杀手,从而得知方紫莹母亲“尸骨”的下落。
只是那样的案发现场, 别说是普通人, 即便是身经百战的刑侦和刑技人员, 也都暗自心惊, 一辈子也忘不掉。
那是一间十分不起眼的砖土结构的仓库,就在南区著名的“无人”村落里。
这地方在几年前,曾经经历过一次工厂将几千吨污水和强酸废液非法倾倒事件,水源和土壤遭到严重污染,还造成多人死亡, 几十个村民住院,此处早已不适宜居住。
于是, 居民们就在政府的安排下移居他处, 这里就逐渐成了废村, 只待将来治理合格之后,再重新纳入居住规划。
而杀死方紫莹母亲的杀手, 就相准了这块“无人之地”,每每行凶, 都会将受害人带到此处的仓库里, 用非法收入的强酸调配过后,再浸泡尸体。
警方包围仓库时, 发现里面是一个个排列整齐的化工铁桶,基本都盖着盖子。
只要打开盖子,那些浓重刺鼻的味道,就会充满整个屋子。
那些化学液体大多只盛放了一半, 因为每个桶浸泡的时间不一,有的乍一看,就只能看到化学液体,还有的能隐约看到沉淀在底部的残渣,而在那些残渣中,还有没有完全融化掉的小块人骨。
再根据铁桶的容量和这些液体的“消化”能力,应该是一到两个铁桶可以装下一个成年人的体量,比较瘦小的人一个就能装下,而这个仓库里有十七个铁桶,这还没有计算其中重复使用的频次。
可事实上,无论是硫酸、王水、□□还是强碱,还是其它具有破坏二硫键能力的化学液体,它们都不可以做到让一个人完全的“人间蒸发”,尤其是人类的骨骼、牙齿、头发、指甲很难彻底溶解。
即便真的溶解了,那么在作案过程中,也一定会在案发现场留下诸多痕迹,凶手的动作和工序越多,留下痕迹也就越多,这是一定的。
警方绝不可能因为找不到尸体,DNA被降解,就因此让犯罪嫌疑人脱罪。
历史上臭名昭著的化尸杀手,警方就是在他的作案现场,也就是他家的院子里找到了大量证据。
痕检科从仓库现场带回了大量物证,除了还没有被完全腐蚀殆尽的骨骼和牙齿残渣,还在仓库四周寻找到一些血迹和皮屑,并找到一个堆放在角落的箱子,箱子里装着从死者身上摘下来的物件。
而后从痕迹采集,到理化检验,再和过去数年间的失踪人口作比对,经过大量排查,最终找到了十三人,其中就包括方紫莹的母亲。
听说,方紫莹来到警局领认时,表现得很冷静,从头到尾都没有哀伤的表情,但她看到母亲的遗物时,却能在第一时间分辨出来,那是她的东西。
此案很快就在内部引起轰动,还惊动了上层,要求彻查,绝不姑息。
因为支队已经掌握了“买|凶|杀|人”的名单,不日就将强酸凶手周翔捉拿归案,再结合名单上的死者,和正在调查的冯齐正这条线,发现其中有两名失踪人士,应和冯齐正以及他背后的霍家有关。
直到秦伟招供,承认确实做过冯齐正的生意,至于冯齐正是为谁买|凶|杀|人,他没明说,只在谈话时暗示了两句,说是一个客户遇到了点麻烦事,想快点解决掉中间碍事的人。
而这两句暗示,稍后也在秦伟留存的大量录音里找到。
……
不日,许久未有动静的Silly talk再度发帖,一石惊起千层浪。
再看文章内容,应该是常智博生前就设置好的,它主要针对的就是二十年前薛益东的车祸案始末。
里面还特意提到一个叫许宗鑫,后来改名许经纬的男人。
网友们对之前提到的x先生车祸案的好奇心,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满足。
对于一些对国家,对社会有贡献,却被谋害的前人们,后人总是会带有一点想象和滤镜,为这样令人敬佩的前人们添上更多的光环。
而这些想象,会很快就转化为对凶手的愤怒和不满。
一时间,各种负面标签纷纷贴到霍家人的头上,像是“为富不仁”、“祸害”、“蛀虫”、“伪君子”、“人血馒头”等等。
另一边,当这件事已经在网上炸开锅的同时,支队也来了一位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苍老很多的中年男子。
经过身份核查,证实此人正是许经纬。
此前,分局就一直在利用天网系统对许经纬进行搜索,可是许经纬在这四年间就像是人间蒸发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分局也做出过推断,猜测许经纬已经离开江城。
直到许经纬突然现身,并对支队坦言,其实他这四年间的藏身地都是常智博提供的。
在后面的审讯过程中,许经纬对他二十年前做下的事供认不讳,他这些年也一直生活在愧疚中,一面担心着会被人灭口,一面又遭受良心的谴责,尽管他因为肇事罪坐了十年牢。
出狱后这些,许经纬心里也不踏实,总觉得监狱里才安全,外面太危险。
许经纬先是改名许宗鑫,随即就因为坐牢太苦,出来面对天翻地覆的花花世界,一下子迷失了自我,在短时间内报复性消费,将当初制造车祸的“辛苦费”花的一干二净。
经历过物质享受后,换来的是更大的空虚,可许经纬也有自知之明,不会跑去拿这件事跟霍家人再要钱,从此就一直过着朝不保夕,四处躲藏的日子。
四年前,常智博找到许经纬,问清事实,并将其打成重伤,还对许经纬说,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他会得到一个赎罪的机会,到那时候他就可以彻底轻松了。
而后,常智博还给许经纬提供了几个藏身地,都是一些废弃的工厂厂址。
虽然许经纬对常智博的话半信半疑,但他还是在伤愈之后,选择栖身在某个废弃的水泥厂里。
这三年多的时间里,他曾多次想过要去自首,却也时常想起常智博交代他的话,大概意思是说,自首也要选对时机,不要以卵击石,一定要等到证据确凿,有望翻案复查,这样他作为肇事司机,站出去才有分量。
而这个时机,指的就是Silly talk的帖子。
……
不过,就在各路媒体和网民们正在关注x先生的车祸案时,警队内部却在为秦伟为中间人的“买|凶|杀|人”网络而心惊。
秦伟本人称,他只是负责牵线搭桥,手里握着录音和名单用作保命而已,至于找来的客户为什么要杀那些人,下面的杀手又如何执行,他从来都不会追问,他的要求只有一条,就是做的干净利落,别留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