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有涯——墨书白
时间:2021-03-10 10:08:34

  她像溺水之人,唯一的稻草,只有面前这个抓着她,跟着她一路狼狈逃窜的青年。
  秦南带着这些记者绕路跑,跑到路边,他们不敢开车,怕记者记下车牌号,只能沿着路边奔逃。
  好在跑了几百米后,一辆粉色的小车突然停在他们面前,林枫喊了一声:“上车!”
  两人立刻拉开车门跳上车,叶思北还没缓过气来,她低着头,紧张抓着手机,秦南往前探过身,问坐在副驾的张勇:“现在去哪儿?”
  “先兜几圈,我们送你回车边,然后去你家看着,等记者没了,我给你电话。”
  “行。”
  秦南和张勇说着话,叶思北缓了片刻,吸了吸鼻子,就给叶念文打电话。
  叶念文不接,她干脆就打了家里的座机。
  家里座机好久才响起来,叶领接起来,他声音有些慌乱:“思北?”
  叶思北急忙问:“爸,你们那边什么情况?”
  她一面问,一面听见电话里的杂音。
  黄桂芬在哭,一面哭一面喊着:“你们干什么啊?你们都是些什么人啊。”
  叶念文似乎在和人吵架,大吼着什么:“她不是!她不是我姐!”
  “你别管了,念文报警了,和你妈在赶人,”叶领说着,回头又暴喝了而一声,“你们别进来!”
  说着,他转过头:“他们把楚楚当成你,楚楚现在躲在家里不敢出去,你顾好自个儿吧,我去帮你妈。”
  叶领音落,就挂了电话。
  叶思北整个人乱作一团,她想回去帮忙,却也知道这个时候回去,只会让情况更加混乱。
  她低着头,紧握着手机,闭着眼睛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稍稍冷静,在网上输入自己的名字,才发现早已到处都是帖子。
  她仔细看了许久,大概看明白,应该是之前她被人泼油漆的事情被人放到了网上,有好心人士在网上说她的遭遇。
  性侵、底层、压迫……
  一个个关键词打下来,经过一轮一轮发酵,终于在一个大V质问当地警方,得到官方“本案已移交检察院”的回复后舆论彻底爆炸。
  许多记者敏感察觉素材到来,连夜坐车赶到南城,为了抢到第一手的消息。
  多少人想等一个曲折的故事,多少人想看一看女主角是怎样貌美。
  叶思北看着网上那些评论。
  有支持她的,有怀疑她的,有单纯只是在开黄腔的,她一一划过,手不由得颤抖起来。
  秦南在旁边注意到,他伸出手,拿过她的手机:“别看了。”
  说着,他一把揽过她,安抚着颤抖的人:“没事的,别害怕,没什么。”
  林枫带着他们转了两圈,按照秦南的指挥到了他停车的地方,记者不知道这里,秦南和叶思北下来,同林枫张勇道谢,然后一起上了车。
  等上车之后,秦南回头,看见叶思北还在轻轻发颤,似乎是彻底茫然。
  秦南注视着她,过了片刻,他伸出手,环抱住她。
  他们中间隔着车的操作台,他和她额头相触,用自己的温度染上她的温度。
  “叶思北。”
  他唤她的名字,低声告诉她:“咱们都准备好了。”
  听到这话,叶思北神奇平静下来。
  这个人的话像是某种咒语,在她混沌的世界里,成为唯一的指令。
  “不要看手机,不要看新闻,他们现在做的所有一切,都是为了阻止你。”
  “阻止我做什么?”
  “他们想要你翻供,想要你停止追究,因为做这些会伤害他们,会让他们为自己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思北,你让他们害怕了。”
  叶思北没说话,她闭上眼睛。
  她不敢告诉秦南,她怕秦南因为她的反复、她的软弱、她的茫然感到厌烦。
  害怕得不止是他们。
  她也怕了。
  只是大家都走在一条不能回头的绝路上。
  无论是她还是赵淑慧,范建成还是秦南,他们没有一个人可以回头。
 
 
第25章 chapter 20   菩萨碎
  叶思北和秦南在车里待了一会儿, 她的手机就急促响起来,她低头看了一眼,是赵淑慧的号码。
  她接起电话, 就听赵淑慧有些尖锐询问:“是不是你找的媒体?”
  “不是。”
  “是你上网发的帖子, 是上网说的这些对吧?!”
  “不是我。”叶思北听着赵淑慧焦躁的声音,反而平静下来,“你们泼油漆的事情被人曝光在网上,和我没有关系。”
  “怎么会没有关系?肯定是你!叶思北,你报警报了, 罚款我罚了, 拘留所我待了, 你还想怎样?我没把你往绝路上逼吧?”
  “你没有吗?”叶思北觉得荒谬,“你让人往我家泼油漆, 让人骚扰我,给我发短信, 你让人开除了赵楚楚,害我弟弟丢了工作,你这不叫把我往绝路上逼这叫什么?”
  赵淑慧沉默下来, 好久,她才开口:“赵楚楚是自己辞职的,你弟也是。”
  “你们给一个不可能做的选择, 这叫主动辞职吗?!”
  “这和我没关系!”
  “今天这些记者, ”叶思北一字一句强调,“也和我没关系。”
  这话出来,没有人再开口,静默之间,叶思北转头看穿梭的车流, 好久,赵淑慧开口,语调喑哑:“叶思北,不是只有你付出了代价,这些日子我们家也很难,走到这一步,你真的没有觉得自己做错过吗?”
  叶思北看着窗外,沙哑出声:“没有。”
  说完,她直接挂了手机,扔到一边。
  秦南转头看她,他伸出手,握住她的手。
  这个小小的动作让她像是抓住了一块浮木,她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回到家后,他们也不敢开灯,怕记者去而复返,就躲在家里用手电筒照明洗漱。
  折腾了一整天,秦南有些疲惫,他躺在床上想要休息一会儿,没想到一沾枕头就睡了过去。
  叶思北摸索着洗完澡出来时,就看见秦南躺在床上熟睡。
  她犹豫片刻,上前轻轻给他盖了被子,然后躺回了被窝。
  躺上去的后,感觉有个人睡在她身边,她睁着眼,好久后,她伸出手,轻轻握住秦南的手。
  秦南感觉到叶思北的动作,他勉力睁开眼睛,叶思北在黑暗中看着他,他们两静静对视,秦南突然开口:“害怕吗?”
  “怕。”
  叶思北坦然承认,秦南侧过身,他看着她:“怕为什么不主动说呢?”
  “已经给大家添很多麻烦了,”叶思北低头,“不想再让你们担心。”
  他们两在床上面对面拉着手,秦南有些不知道做什么,好久,他轻声询问:“我可以抱你吗?”
  叶思北抬头,她注视着这个人的眼睛,她从他眼里汲取力量,她感知到,有一个人,一直在她身边,无条件、无理由得支持她。
  她眼里带着水汽,忍不住笑,哽咽反问:“我可以抱你吗?”
  秦南一把将她拉进怀里,用力抱住她。
  他们两人在黑夜里相拥,叶思北过于用力抱着这个人,以至于手都开始打颤。
  她轻轻低头,将额头靠在他胸口,低低呜咽出声。
  那一夜不仅是叶思北没有睡着,赵淑慧也没有睡着。
  范家住在南城高档小区,有门卫守在外面,记者进不去,就给赵淑慧打电话。
  赵淑慧接了两个电话后,把手机关了,然后她打开电脑,开始搜索相关的关键词。
  微博上已经有了这件事的话题,许多正规媒体参与的话题叫 #南城高管职场性侵#,但冲得更快的则是 #强奸还捂嘴# #强奸报警遭追打#之类更情绪化的话题。
  赵淑慧随便点进一个话题,就看见第一条就是一张照片,这张照片似乎是转发的,博主发了两个“哭”的表情,然后写着:怎么办,看这张照片我已经哭出来了。
  赵淑慧把目光落在照片上,认出这是叶思北的家。
  叶思北穿了围裙,用布把头发包裹着,背对着画面,垫着脚尖刷墙。
  “婊子”已经被她刷干净一个“女”字旁,鲜红的“表子”在单薄的身躯旁边,显得刺眼又恶毒。
  赵淑慧往下翻,看见各种各样的微博,明显是有南城的人整理了这次事件,他们甚至梳理了时间线,从叶思北受害、报警、家里被泼油漆,一一发上去。
  有很多人说着:“我要给小姐姐捐款,我要支持小姐姐!”
  “我的天,是我就坚持不下去了,小姐姐怎么做到的啊?”
  “受害人无罪,不需要问责!”
  “官方立案了吗?起诉了吗?绝对不能放过那个狗贼!”
  除了这样温和的言语,也有很多激进骂人的话:
  “那个强奸犯是什么垃圾,他有女儿吗?他不怕自己女儿未来也被人搞吗?”
  “是什么样的家庭,才能养出这种人渣?”
  “他结婚了吗?他老婆是垃圾回收站吗?他老婆都不出来道个歉的吗?”
  赵淑慧一条一条往下翻,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眼里越来越多看到的,就是各种辱骂,各种羞辱,有人八出了范建成的名字,范建成的长相,范建成的工作,然后找到了他们家的照片。
  “他居然还有女儿?这种人也配有女儿?”
  “终于知道他老婆为什么能接受这种人了,心丑人也丑。”
  “他家住的房子这么好,是不是有猫腻啊?快查一查。”
  ……
  辱骂之词纷争而来,赵淑慧在夜里抱住自己,痛哭出声。
  范建成的母亲发现凌晨都灯光不灭,她从房间里走出来,想要训斥儿媳,看见赵淑慧满脸是泪,她不由得慌了:“怎么了?建成出事了?”
  赵淑慧摇头,她说不出话。
  范母急急上前,拉住赵淑慧:“你说话啊,你哭有什么用?”
  “妈,”赵淑慧终于崩溃,她抬起头抬头,哭着询问,“建成不会的,不会的对不对?”
  “他那么好的人啊,”赵淑慧抓着范母,“他怎么可能这么坏呢?”
  “我没有那么坏,我也是被逼的,我没有办法啊……”
  “别哭!”范母红了眼,训斥她,“别吵醒雯雯。”
  赵淑慧听到这话,咬住下唇,压抑着不出声落泪。
  那一刻,她想念她的父母,她的家人,她想,如果她不是范建成的妻子、范雯雯的母亲、范家的儿媳,她只是赵淑慧,她的母亲一定会抱着她,会告诉她,怎么样才能走一条正确的路。
  可身份已成枷锁,她难以做回自己。
  赵淑慧在家中痛哭时,叶家也没有睡下,赵楚楚一个人坐在叶念文的房间,叶家三口坐在客厅。
  明明有人在,家里却没有一点声音,他们不敢开灯,不敢出声,安安静静坐着,好久后,叶领叹了口气:“思北怎么这么倔,她要是愿意低头,去和范家谈一谈,这些事儿就完了。”
  “你还不明白吗。”
  叶念文有些疲惫:“如果能低头,姐早就低头了。就是因为没低头,才走到现在。她如果不告,范家不会来和她谈条件,现在范家来和她谈条件,无论给多少钱,姐都一辈子背着诬陷的罪。爸,”叶念文抬头看着叶领,“你这是把姐往绝路上逼。”
  “怎么就往绝路上逼了?”叶领急了,“人一辈子,谁不受点委屈?”
  “这是委屈吗?”
  叶念文看着叶领:“自古含冤就是六月飞雪,你怎么能说这只是一点委屈?如果换作是你,”叶念文压抑着愤怒,“你能忍吗?”
  “我能!”叶领强调,“我什么不能忍,我为你姐弟忍得还少?这两个月我说一句话没?现在是没办法,是家里要等着米下锅,你怎么办?你变出钱来?!”
  “我说了,”叶念文低头,“把房子卖了。”
  “卖房你问过楚楚没?”叶领抬手指向卧室,“你就打算这么委屈人家?”
  叶念文不说话,叶领看向黄桂芬:“桂芬你说句话啊!你就这么坐着看儿子犯傻啊?!”
  “外面记者走没?”
  黄桂芬没接叶领的话,她疲惫看了一眼外面,叶念文站起来,从窗帘拉开一条缝,看见没什么人后,转头回了黄桂芬:“夜深了,他们应该也去休息了。”
  “你先送楚楚回去吧。”
  黄桂芬站起身来:“我去睡了。”
  “不是,”叶领急了,“桂芬你说说念文啊……”
  黄桂芬麻木走进房间,“啪”一下关上门。
  叶领愣愣站在门口,叶念文敲门:“楚楚。”
  赵楚楚坐在床上,她听着叶念文的话,站起身,拉开门。
  叶念文朝她疲惫笑了笑:“夜深了,我送你回去。”
  赵楚楚笑着点头。
  夜里没有公交车,叶念文拦了出租,两人在车上一直没说话,等到了赵楚楚家,叶念文送着她到小院门口,赵楚楚终于出声:“就送到这里吧。”
  “嗯。”
  叶念文点头,赵楚楚转身回家,叶念文突然叫住她:“楚楚。”
  赵楚楚顿住步子,叶念文低下头,眼里带了眼泪:“我想……把房子卖了。”
  赵楚楚没说话,叶念文说得异常艰难:“对不起,楚楚,我没什么本事,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稳定下来,我家已经是这样了,我不想带着你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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