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明珠女士在两人对面的沙发上落座，腰背挺直，气场全开，朝鹿然微微颔首：“鹿然，你好，如果你的说法不存在谬误，这声外婆我得应着。只是还请你理解，时空穿越这件事对于我们普通人来说很难一下子接受。请问在这件事情上，你有一些佐证吗？”
鹿洛洛睁大眼睛，在这一瞬间，鹿明珠女士那不靠谱的形象缓缓淡去，变得坚实、可靠。讶异、敬仰、钦佩从鹿洛洛心底缓缓滋生。
鹿洛洛起身，在鹿明珠身边坐下。
关键时刻，还是母亲身边让她安心。
鹿然嘴唇微动，准备开口。
可以佐证的材料有很多，随便说一点未来几个月发生的大事就好，他还记得几件。
——可是打算开口的一瞬间，一股无形的力量阻止了鹿然，他仿佛失去了所有的语言能力，无论如何也不能将话出口。
难道是所谓的时空约束？但鹿然和鹿洛洛透露中国男足情况的时候，并没有这种情况发生。
片刻，鹿然恍然大悟，大概中国男足不行，是人人都知道、也一眼看得到的事实，根本构不成机密，也无法影响时空。
“说一点你知道但外人不知道的、家里的情况就好。”鹿明珠读过一些时空相关的理论，观察鹿然的反应，大约推测出他的处境。
鹿然仔细想了想：“外婆你和外公第一次见面，就在他面前摔了个大马趴。
“一开始，外婆和外公谁也看不上谁。
“外公很喜欢吃红烧肉，但在别人面前从来不表现出来，外婆觉得他装。
“外婆……”
鹿洛洛瞪大眼睛，这和她听到的说法不一样。
难道她爸妈不是俊男美女一见钟情双向暗恋？
大马趴？谁也看不上谁？
她爸沈嘉那么仙气儿的一个人，怎么会爱吃红烧肉？
不都是她妈鹿明珠女士逼着他吃吗！
“停，换点别的话题。”鹿明珠女士带着僵硬的笑容打断鹿然，“别的。”
鹿然反应过来，这个时候外公过世没几年，外婆怕是……伤心了。
他歉意地换了个叙说对象：“曾外祖其实——”鹿然很快顿住，这位也过世没几年。
然后鹿然看向鹿洛洛，想了想，道：“妈妈……妈妈小时候起智商就很高，六岁时就能还原四阶魔方。那个魔方和另外一些玩具被一起装在一个小箱子里，被埋在花园的中心。”鹿然不好意思笑笑，“在以后，那个小箱子被我不小心挖了出来，现在去挖，应该也能挖到。”
“妈妈很擅长电子竞技方面的游戏，高中时期的游戏ID叫做‘清水河畔’，在当时排名全服前十。”
“妈妈……”
注意到鹿明珠女士讶然和不赞同的目光，鹿然意识到什么，在外婆面前替他妈妈找补：“妈妈虽然擅长游戏，却也没有耽误学习，她的成绩排名常年都在前列，电子竞技游戏是娱乐身心。”
鹿明珠女士更讶异了。花园里的小箱子她不知道。不过不久前，为了和女儿有共同语言，鹿明珠女士接触过游戏，还特地和鹿洛洛打了几把，清楚地知道她宝贝女儿的水准叫做“菜”。
学习成绩方面，她女儿从初中开始常年吊车尾，上重点高中都是擦着自费的分数线，哪来的名列前茅？
鹿洛洛沉默。
那个魔方她记得，六岁时死活还原不了，气得自己把它拆了又还原，最后和其他被归类于“气死个人”玩具一起装到大箱子里悄悄埋了，谁也没发现。
她的游戏水平很菜。“清水河畔”是全服前十的ID没错，但这个ID属于带她上分的后桌学神，陆清嘉。
至于学习成绩？她要是名列前茅，鹿明珠女士就不用屡屡对着她的成绩单叹气，说别人家的孩子如何如何。
鹿洛洛相信鹿然是她儿子了，也相信她儿子是真的被忽悠了。
被以后的她自己。
这找谁说理去？
第4章 004
“我说得，哪里不对吗？”鹿然小心翼翼道。
鹿洛洛鹿明珠如出一辙的诡异神色令鹿然忍不住开始自我怀疑。
“没有！都正确！”
鹿洛洛挤出迷之尴尬的笑容：“只是没想到，我们母子之间的交流话题里会是这些？电子竞技游戏和学习成绩？哦，你还去花园挖箱子？真是没想到。”
鹿然笑了笑：“我有一段时间也沉迷游戏，作业都顾不上写，是妈妈用自己的例子劝服我，后面兴趣也淡了。至于挖箱子，是学校科学实验课要求观察植物生长，我想挖出一小快地来种豌豆。”他看鹿洛洛和鹿明珠，“要不要再说些别的？”
他有看清鹿洛洛的神情，却以为她只是不好意思。
“不用了！”鹿洛洛和鹿明珠同时大声说。
鹿明珠面上挂上柔和的笑容：“我相信你了，这些事，旁人确实无从得知。”
开玩笑，鹿明珠还想在鹿洛洛面前维持她、她丈夫和她爹的良好形象，岂能让鹿然接着说下去？
她不禁思考，别人说的隔辈亲难道是真的？
自己怎么什么都跟外孙讲？
不过再怎么也没鹿洛洛惨，鹿明珠对女儿抱有一万分的同情。
吹牛吹破天没关系，不被揭穿就万事大吉，谁能想到未来之人会回到现在？
鹿明珠女士拍了拍女儿后背以示安慰。
然后她转向外孙，问出一串鹿然也猝不及防的问题：“那我女婿……就是你爸爸，是谁？做什么的？家里几口人？你既然回来了，要不要也通知他？”
鹿然眼睛睁大，张了张嘴，却没办法发出声音。
说什么呢？说我也不知道他是谁？
说我回来其实是想要阻止妈妈和他在一起，但还得先调查一遍？
鹿明珠见状却是误会了：“也不能说？”
对哦，说了会影响到鹿然的出生也说不定，那些科幻小说都是这么写的，对吧？
鹿然连忙点头，松下一口气。
鹿洛洛也松了一口气。
鹿明珠女士问出这一连串问题的瞬间，鹿洛洛的心理状态从“我十六岁就有个十八岁的儿子”过渡到“对哦儿子一个人生不出来还得有个爹，我才十六啊心理压力好大”。
十六岁的鹿洛洛对孩子他爹的身份没有任何兴趣，鹿然不说，她反而庆幸。
鹿洛洛内心飞快做起算术题：鹿然是从二零四五年过来的，今年十八，那么，他应该在二零二七年出生。
今年是二零二三年。这么说，自己四年后，才二十岁就生孩子了。
鹿洛洛的表情裂开来。
我这么牛逼的吗？
鹿明珠还不知道鹿然回来的具体年份，也就无从针对女儿早育露出狰狞神色。
她瞥一眼神色变幻不定的女儿，心头叹一口气，心说自己得暂时肩负家长的责任，谁让孩子她妈才十六呢？
大多数家长最为关心的只有一个问题，鹿明珠女士认为自己很有做家长的经验，便从这个问题出发对鹿然表示关心。
“小然今年十八，那是该上高三了吧，高考过吗？还是打算上学的吧？应该读高中还是大学？”
未来回来的怎么了？时空穿越怎么了？还是得上学！
鹿然眼神一亮，赞同：“是得上学。”他顿了顿，面上流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其实我高考结束了，在上大一，但二十多年后的知识与现在相差很大，恐怕……得重学一遍，毕竟上大学还需要先高考。”
霎时间鹿洛洛后颈汗毛竖起，凭借不具名第六感的预告，她紧张道：“那从高三开始复习行吗？”
“恐怕不行。”鹿然为难地说，“是真的差别很大，我本身也不是太聪明的人，学习上全靠努力。我想从高一开始学起，最好能和妈妈一个班，让妈妈带着我进步，早日抵达妈妈的高度，可以吗？”
本身不是太聪明&成绩常年第一&据说全靠努力的鹿然心里有一点紧张，一点心虚。
今天一天出口的谎言已经超过鹿然前十八年人生中说谎的总和。
鹿然不知道自己演技在什么水平，会被看穿吗？
所幸鹿洛洛比他更加紧张、更心虚，无从看穿鹿然的谎言。带领进步？抵达高度？她怎么不知道自己有这样的本事？
一时之间鹿洛洛很难找到话语进行应对。
儿子从未来回来了要和我一起上学怎么办？
儿子以为我成绩很牛打游戏很厉害但我都很菜怎么办？
现在重新投胎还来得及吗？
鹿明珠同情的接过话头：“从高一开始学习不错，我看小然也需要时间适应这个时代。不过，倒也不必非要和你妈一个班。”
鹿洛洛用力点头。
鹿然有一点失望，但又觉得能在一个年级也不错。
鹿明珠女士说：“至于在哪个班，就随缘吧，看学校怎么安排。”
随缘？学校安排？随缘随的是鹿明珠女士的缘，学校安排就是鹿明珠女士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
鹿洛洛以狐疑的目光投向鹿明珠女士，她深沉怀疑鹿明珠女士就是想看她笑话。
她很想大声抗议，但转念一想，这会不会显得她心里有鬼，加速暴露她是个渣渣的事实？
犹豫要面子已经到了一定境界，鹿洛洛反而不敢轻举妄动。
鹿然则很少会对家人产生怀疑的情绪，他乖巧地点点头：“那就看学校安排。”
鹿明珠女士轻咳一声：“上学之前，先要登记户口……”上户口对她们家倒不是问题，可这亲缘关系怎么记？
她想了想：“就登记为洛洛外公的曾孙怎么样？这样辈分还是对的。”
按理也可以独自立户，但鹿家本来就剩下两三口人，再分开，就真的散了。鹿明珠也怕鹿然心里有疙瘩。
按照鹿明珠女士的想法，一家人就应该在一起。
按照事实登记肯定不行，记在鹿明珠名下……呃，尽管不怎么来往，丈夫也已经过世，鹿女士还挺在意自己在公婆那里的看法，万万不能多个和自己相貌相似的养子。
综合考虑，只能已经过世的洛洛外公背锅。至于曾孙他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
问就是豪门秘辛，三缄其口，不可对人言。
鹿然没什么意见，毕竟鹿家没什么旁支的亲戚，他又有这么一张脸在，很难找到合理的说法。
“可以倒是可以。不过……”鹿洛洛迅速抛下班级安排问题，奇怪道，“外公如果还在，今年也才六十三，鹿然今年十八……
“十八年前外公才四十五岁。不考虑三代人的个体差异，外公得在十五岁就做了爹，儿子十五岁给他生了个孙子，孙子又在十五岁给他生了个曾孙。”
真是风流不羁天赋秉异的一家！
鹿明珠女士厚着脸皮道：“只有等我百年后再去向你外公请罪了，我想，他应该能理解咱们的难处。”
这一刻，鹿洛洛和鹿然母子俩心音神奇地同步了，两人同时心道：恐怕不能。
鹿外公那么正经持重的人，泉下得知鹿女士给他安排了一堆私生子孙，会不会翘起胡子掀开棺材板教训人？
“那就这么定下来，我安排人办手续。”鹿明珠女士一语定音，“鹿然上学倒不急，可以缓一周，先在家上网，了解这个时空的常识。过几天洛洛爷爷寿宴，我提前和他们说一声，也带着小然去，认认人。”
鹿然有一点高兴地点头。
既然回来，两位老人肯定是要见的，这两位向来都很疼他。
门铃响起，午餐准时送到。
周日的午餐总是准时的，因为鹿洛洛周一到周六都要上课，甚至还有晚自习，只有周日才会和鹿明珠坐下来一起吃午饭和晚饭，午餐按照惯例会在鹿宅解决，晚餐一般安排在外面的餐厅。
至于早餐？自从鹿外公过世，周日清晨鹿家母女俩都是在睡眠中度过，今天例外。
今日的鹿宅例外地多了一个鹿然，每个人也例外地因为早起没顾上早饭而格外饥饿，鹿明珠女士庆幸自己昨晚有通知酒店多送一点菜色。
鹿明珠女士发现鹿然不太挑食，什么都吃一点，不过偏爱海鲜鱼类。她和洛洛都不爱吃鱼，这么看，或许是不知名女婿的遗传？
鹿明珠女士拿起洁白的餐巾优雅地擦拭嘴角。她瞥一眼女儿鹿洛洛，发现女儿正夹起一筷子牛肉卷往嘴里塞——鹿洛洛忙着填饱肚子，还没有身为母亲观察儿子饮食习惯的自我觉悟。
突兀多出一个家人需要解决的不仅仅是户口，午饭后，鹿明珠女士拉着鹿洛洛和鹿然出门买衣服。
出门总不能还穿那身睡衣，鹿明珠女士从衣柜里找翻出一身陆爸爸沈嘉年轻时的衣服，鹿然穿上竟也颇为合身。
鹿洛洛心说是得赶紧买衣服，不然她儿子——虽然不习惯，鹿然确实是她的儿子，亲子鉴定为证，她儿子穿她爸爸的衣服，总感觉有些怪异。
一家人一逛就到了天黑。
在这方面鹿明珠和鹿洛洛抱有相同程度的热情，鹿然只有被安排的份儿。
——“好像过于花哨了一点？似乎不太适合我。”
注意到鹿洛洛目光在一套粉色西装上停留的时间超过十秒，鹿然内心鸣起警笛，委婉表露自己的喜好，“正装的话，我应该更适合深色系。”
是吗？她鹿洛洛遗憾地收回目光，心说要是自己有了小孩——不对，这明明就是自己的小孩啊？
鹿洛洛的眼神兀地亮起。
——“就试试？不一定要买，深色系的你要喜欢也可以。”
鹿明珠也凑上来对她女儿的品味表示认同。
最终，粉色西装还是被打包送到了鹿宅。
鹿洛洛总算明白鹿明珠女士为什么总喜欢打扮自己。
逛街是增进感情的良好途径之一——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鹿女士如是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