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如若你的亲戚不喜欢龙井的话,碧螺春和毛峰也可以。它们同样…”
“不用了。”话未说完,便被他倏而打断。
正当疑惑,却见他浅浅勾了唇角,望着她的眼神温和柔软,只听他低声道:“她会喜欢龙井的。”
今夜真是奇怪,她总是莫名其妙烫了心口。明明他什么也没做,她却总能无端感受到,从他身上传来的意味不明的情绪。
似乎,他藏有一个秘密。
也似乎,这个秘密关于自己。
太费脑子的事情,温若言懒得去想。她环顾一圈,这才发现他们已在不知不觉间,来到了青无桥的正中央。
周围是来来往往的行人、桥下是昏暗平静的河水、两岸是灯火通明的店铺,一切都与往日无异。
她转身正想继续前行,可方迈出一步,漆黑的夜空中却赫然炸开一朵烟花,点点星火如花绽放四散开来,将她那张小脸映得忽明忽暗。
“是烟花!”她惊喜地叫了一声,同身后所有行人一样,驻足在石桥上仰首观看着这场烟花。
一朵接着一朵五颜六色的花儿在夜空中绽开,数不胜数的星火又如流星一般,在暗夜里留下一条长长的尾巴,最终消逝在天际。
璀璨不过刹那,浮华不过弹指。烟花繁,红尘短。
“赫连卿。”温若言缓缓侧首,一笑莞尔,“我觉得,有些话我当是同你说清楚的。”
他闻言神色一怔,直觉告诉他,接下来的话他不想听,他应该转身离去。
可偏偏,他怎么也挪不动那只脚。
于是漫天的烟花里,响彻不断的绽放声里,长久作战的敏锐听觉,让他无比清楚地听见了她说的每一个字。
“这场婚事,我知是退不掉的。我不想让爹爹娘亲为难,因此,我会嫁给你。可我也要先行告知你一声,我断无可能像旁的女子一样相夫教子,以丈夫为天,以孩子为地。”
“最重要的是,我不曾欢喜你,现在也是。”
夜空中最后一朵烟花燃烬,世间再次归于沉寂。
行人们继续行自己的路,而赫连卿,就那样沉默不语地立在原地,垂着眸子看不清情绪。
温若言之所以说那些,不过是因为,不想因一场被迫的婚事而给他造成错觉。喜欢不喜欢这种事,本就应当同人家说清楚的,以免最终的局面不止自己尴尬,还伤了人家的心意。
况且,在婚事这件事情上,她已经做出了最无奈的让步。
其实仔细想想,她讨厌的并不是赫连卿,而是那种被人随意操控命运的感觉。
明明自己是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有思想的人,但她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似乎都必须要听从别人。
许是她在高处待久了,格外不能忍受这种被人操控的感觉。因此这些日子,才极度讨厌赫连卿,讨厌这场她不能做主的婚事。
可也正是在这段日子里,她知晓了一个道理,原来人生,是要学会妥协的。
所以,为了爹爹和娘亲,她选择了妥协。她会遵从所有人的想法,顺顺利利地嫁进赫连家。
眼前的赫连卿仍然无所回应,正当她斟酌着要不要再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气氛时,身后忽地响起苏遇宁的声音。
“若言!”她带着小玉小步跑来,情绪十分激动,“刚刚的烟花你看见了吗?那可是…”
“郡主。”
长久沉默的赫连卿,猝不及防地打断道:“你方才说的话,我都知晓了。那么,我便不打扰你们了,先行告辞。”
说罢,不待苏遇宁开口挽留,他便极其迅速地作揖离去。
感受到两人之间的微妙气氛,苏遇宁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们方才……吵架了啊?”
“没有。我只是…同他说清楚了一些事情。”
作为温若言的闺中密友,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听她如此说,苏遇宁立刻便明了了,其中“一些事情”是什么事情。
于是她摇着头重重叹气,宛如一副看破红尘的模样,“真不知道你为何对他意见那么大,我瞧着大将军人挺好的,这烟花还是他特地为你放的呢。”
“你说什么?”温若言倏然一把抓住她的小臂,眸底尽是难以置信,“你方才说什么?这烟花是他放的?”
“对,对啊。”
苏遇宁自以为做错了事,低垂着头,小声地将她所做之事和盘托出:“昨日我瞧着你似乎对他意见特别大,想着你今后是要嫁过去的,若现在便同他势如水火,今后难免有你苦头吃。”
“因此…我便派人去传了话,说我与你今日戌时相约看相扑,顺便……顺便给他出了个放烟花的馊主意…”
“你若是要怪的话就怪我吧,大将军他为了这场烟花挺不容易的,你也知道烟花厂都是受官府管制的,这些烟花还是他用一年的俸禄,找陛下换来的呢…”
她越说越小声,越说头垂得越低。
此刻的温若言却无暇顾及她的情绪,她满脑子都是自己方才说的那些话,一句又一句刺激着她的脑仁,心底的愧疚顿时如滔滔江水般绵延不绝。
这该死的一张嘴,又惹了祸事!
“遇宁,你先带着小玉回东街头等我!”
话音刚落,她想也不想地便丢下她们,转身往赫连卿离开的方向,急急忙忙地奔去。
纵使她骄纵,可她知礼法。她不能让他在这种情况下,误会自己讨厌他。可方才她所说的一切,无不在暗示着“我讨厌你”四个字。
不行,赫连卿是个很好的人,她不能让如此优秀的人,因为自己的口无遮拦而产生自我厌弃。
温若言提着裙摆穿梭在人群中,她的视线不放过每一位路过的男子,生怕错过了赫连卿。
自他离去已有三刻钟的时间,若是他无心游逛街市的话,那便定然是回了大将军府。
想罢,她抬脚便欲往大将军府的方向行去,可眼尾骤然掠过一抹熟悉的身影,她又生生止住脚步,抬首往那不远处的城楼上望去。
只见一位男子侧对着街市,坐在玄武楼前的城墙上,一脚踩着那青砖,一手搁在膝盖上,另一只手则在反复抛一枚铜板。
幸好这次出门她带了随身令牌,出示令牌后,便径直上了城楼。她不敢到那城墙边去,倒不是因为怕高,而是怕底下的人瞧见。
于是她停在了玄武楼内,轻声唤道:“赫连卿。”
那人蓦地侧过头来,看清来人时,眸中似乎闪烁着点点星光,也不知是不是那夜空上的繁星映得。
他很快又垂下眼睫,只顿了一瞬便朝她走了过去,“郡主还有何事要说么?”
“有,我还有话想对你说。”
第7章 婚前准备
玄武楼内灯火通明,温若言的神情在这般明亮之下,更是无所遁形。
跳动的烛火在她脸上罩下一层鹅黄光晕,只见她垂眸斟酌片刻,徐徐抬起眸来与赫连卿对视,神色从未如此郑重过。
“我方才所说都是字面意思,你切莫要理解出别的什么来。你…你挺好的,起初我的确非常厌恶你,但其实…我厌恶的是这场婚事,想必你也能理解。因此…因此你千万不要多想!”
“我还是很愿意交你这个朋友的!”
一缕夜里清风微微拂过,烛火乍然闪烁了一下,如同某人的心一般。
赫连卿只怔了瞬息,便立刻恢复成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模样,淡淡回道:“嗯,我知道了。”
“那说好了哦,不可以多想。”她当即眉开眼笑,伸出右手小拇指想同他拉钩,见赫连卿一脸不明所以,便又催促了一句:“拉钩啊。”
他还是不懂,温若言干脆亲自将他右手抬起,手把手地按下他的四指,余下一根勾上了自己的小拇指。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她轻轻摇晃着两人的手,又掰起他的大拇指按了上去。印章盖下的那一刻,温若言的眉眼在温暖的光晕中如花绽放,眸里眼波流转,唇角弯如钩月。
似那春风荡啊荡,一不小心,便荡进了赏景之人的心底。
自此,余生难忘。
苏遇宁在东街头等了小半个时辰,直至打完第三个哈欠,这才终于在不远处,看到并肩走来的两人。
八卦之魂熊熊燃起,瞬间赶跑了瞌睡虫。她似探究似调侃的目光投在两人身上,看着赫连卿将温若言送到马车边,又看着他作揖离去。
待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内,她这才靠过去询问:“欸,你们和好啦?”
“本来也没吵架…”温若言丢给她一个白脸,转身钻进马车。
方在马车内坐下,便见苏遇宁也跟了进来,并把小玉赶进了她自己的马车里。
“你做什么?你家和我家住的可不是一条街。”
“不是一条街也得先把这条街过咯。”
苏遇宁往她那边挪了挪,迫不及待地问起今日之事,“你跟我说说呗,你怎么把人家哄好的?还有还有,过些时日你到底是嫁还是不嫁啊?”
“谁哄他了?”温若言扬起小脸撇向一旁,“至于嫁不嫁嘛,我想过了。无论我如何闹,这门婚事是退不掉的了。既然退不掉,那我也可以先同他和平相处。如此一来,我们既是朋友,也能在成亲之后各不相干。”
“啊?你打的是这个算盘啊?”
“那不然呢,难不成,真让我同他……那什么啊?”
苏遇宁撇下嘴角,放开挽着她的手臂,一脸鄙视的神情,“唉,真是可怜了大将军那么好的人,偏偏要娶你这么个小祖宗。”
“你这么可怜他,要不你来嫁?”温若言开玩笑地怼道。
“那还是算了,替嫁被发现那就是欺君,我可惜命的很。”她耸了耸肩,忽然想到什么,又道:“不过……你是不是漏了一件事情?”
“什么?”
“你不同他圆房,想必也没有给他赫连家延续香火的打算,这一点,恐怕他不会同意吧。”
她闻言一愣,旋即蹙起眉间。苏遇宁所说之事,她倒还真没想过。经这么一提醒,方轻松不久的心又立刻沉了下去。
看来,得想个法子,让赫连卿既同意分房也同意不要孩子。
哪怕不同意,也得逼着他同意。
马车在分岔路口停下,苏遇宁和小玉交换了回来。两辆马车分道扬镳,踏着漆黑夜色各自回了府邸。
然而,温若言却一夜未眠。
一想到好友今日所说之事,她便怎么也睡不着。她知晓,女子都是要成亲生子的,她也并不讨厌小孩子。
可是,她不能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生孩子呀!
之前只想着同他和平相处,这样便能在新婚之夜同他商量分房睡的事情。可万万没想到,自己竟漏了生子这一条。
让他们赫连家绝种,他是定然不会同意的。别说赫连家了,但凡一个平民家也不可能同意。
这可就难办了,有何办法能逼得他不得不同意呢?
温若言想了一夜,仍是想不出个头绪。待那窗外已是灰蒙蒙,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她终于抵挡不住汹涌而来的困意,闭上眼帘进入了睡梦中。
而后几日,有关成亲的一切章程依旧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尚蜀阁送来了最新制成的凤冠霞帔,珠宝锦绣,华丽雍容。温若言试过一次,没觉出旁人说的“穿上嫁衣的那日是女子最美的时刻”,她只觉那头顶上甚是沉重,仿佛顶着一口青铜鼎似的,走起路来也很是不方便。
再然后,便是赫连卿的聘礼也送了过来。她去瞧过一次,聘礼一共整整五十箱,把整个接待大堂都摆得无落脚之地。
温若言真怀疑,他是不是把自己毕生的俸禄全送过来了。
结果,那五十箱里除了一半是金银珠宝,剩下的一半,全是各种兵器。有刀有剑,有斧有锤,甚至还有一根狼牙棒!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是在做军火买卖呢。
箱子打开的那一刻,长公主府上下全吓坏了。哦,不,应当说除了长平侯,其他人全吓坏了。
只有长平侯爱不释手地抚摸着那些兵器,两眼放光得似乎它们才是他的女儿。后来经父亲解释她才得知,制造这些兵器的工匠,是以精湛的铸造之术而闻名天下的,蜀地司寇一族。
听说,他们锻造出来的兵器,不仅习武之人趋之若鹜,更是耗尽钱财也难以买到。
因此赫连卿送来的这几十箱,似乎比那些金银珠宝还要珍稀昂贵。
只是温若言却心情复杂,按父亲所说,这些东西对他们习武之人来说,是宝贝中的宝贝,他竟如此轻易的就全送给自己了?
这人到底是不在乎身外之物,还是说……他心悦自己?
不不不,不可能不可能,他才见过自己几次啊,定然不可能!
温若言将这些杂念抛诸脑后,腾出所有空间用来想法子。这几日她想了很多办法,都觉得不太可行,正兀自苦恼着,长公主忽然来到她的房内,并将一众下人全部屏退。
房门被母亲命退下的小玉紧紧关上,弄得气氛神秘兮兮的。她正当疑惑,却见母亲从袖筒里拿出一本小册子,仿佛怕被人看见似的塞进她手里。
“言儿,你好生看看,看完记得烧掉。”长公主温声嘱咐着。
她满心好奇地将册子翻开,仅仅只瞧了一眼,便如烫手山芋似的塞回给了母亲,一张小脸似火烤一般滚烫。
“娘亲!您给我看这些做什么!?”温若言侧过身去,强烈的羞赧让她无法与母亲对视。
长公主将她的身子掰过来,一副嫌弃她大惊小怪的样子,“这有什么不能看的?女儿家迟早是要经历的,你又是明日要成亲的人了,难不成你想临时抱佛脚吗?”
“我…”她咬了咬唇,站起身来背过去,“总之我不看,您赶紧拿回去!”
身后传来一声叹气,长公主起身走到她面前,拉过她的手语重心长地道:“言儿,你听话。娘亲知晓你极不情愿,我又何尝愿意看着我唯一的女儿,下嫁过去受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