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赫连家虽世代高位,可到底是要守卫国土的人,一旦大黎发生战事,赫连卿便得立即赴守边疆,独剩你一人在这京城苦等。且战场素来凶险,万一发生个意外…”
长公主顿了顿,眸中已泛起些许泪花,“娘亲每每想到此处,便十分心疼我的言儿。可这婚事自打圣旨送到府上那一刻起,便已然成为定局,娘亲也无可奈何,只能盼着那赫连卿是个知道疼人的,能待你好一些,不至于今后奔赴战场时,让你心中连个念想都没有。”
话及此,温若言也不免眼眶中盈起氤氲水雾。她长这么大,娘亲向来是最最维护她的人,她以往闯祸偶尔还会被父亲教育两句,可娘亲自始至终都在护着她。
虽然也正是因为这般爱护,才使得她被养成了蛮不讲理的性子,可一想到明日便要离开家,离开娘亲了,她心里便止不住的难过。
泪水不可控制地涌出来,被母亲轻轻拭去,而后又听她柔声嘱咐道:“虽说两家都在京城,你得了空也能回来陪陪娘亲,但切记,不可回来太勤,以免被人给说了闲话去,知道吗?”
她十分乖巧地点点头。
“好了,明日就要成亲的人了,可不能今日把眼睛给哭肿了,我们言儿啊,要做全京城最漂亮的新娘子。”
长公主淡笑着捧起她的脸颊,用指腹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又将她拥入怀中轻抚着她的脊背,一下接着一下,就像儿时将她抱着哄睡那般。
也不知时间怎过得如此快,眨眼间,那粉妆玉琢奶声叫着娘亲的小娃娃,明日便要离家而去嫁作人妇了。
她不奢望那赫连卿能如她一般,将言儿捧在手心里,她只希望,纵使他不喜言儿,却也能善待她。
切莫让言儿,伤了心去。
第8章 成亲之日
昨夜,温若言再次彻夜失眠。
她琢磨了一夜,总算想出来一个还算可行的法子来,于是立即穿衣起床,点燃烛灯取来笔墨,在那薄纸上奋笔疾书写了半个时辰。
直至收笔之后,她将薄纸折好放进怀中,这才心满意足地去洗漱梳妆。
成亲之日新娘子一整日不能吃东西,于是从梳妆完毕等待迎亲,到进入喜骄前的哭嫁,最后直至被赫连卿领着拜了堂,她全程都是又困又饿的状态,丝毫感受不到当新娘子的喜悦来。
拜完堂被送入洞房后,她下意识地便想去掀自己的红盖头,小玉在一旁连忙阻止,说是新娘自己掀了不吉利,更不合礼仪祖制。
温若言撇了撇嘴,只好将掀起的一角放下来,乖乖坐在床边等待着赫连卿的到来。
可她实在太困了,等了还没半个时辰,眼皮便已经沉重到拖着整个头颅倒在了枕头上,红盖头也被她迷迷糊糊间给扯了下来。
夜幕低垂,大将军府外燃起了万家灯火,沉着有力的脚步声在回廊那头响起,似乎略显急促,又似乎暗含克制。
赫连卿一身大红的喜服出现在转角处,守在门口的小玉忙向他福礼,他微微颔首,却并不着急推门进入。
只见他那张素来冷静的脸此刻泛起些许紧张,站在门前一动不动,也不知是不是在做思想准备,约莫过了半刻钟,他这才轻推门扇迈进了房内。
小玉贴心地将房门替他们关好,继续守在门外,等着主子唤她进去卸下繁冗的服饰。
赫连卿方踏进去,一眼便看见床榻上睡着的温若言。那身嫁衣将她的身子裹得恰到好处,无不贴合着她的曲线,而她一贯淡妆的小脸上今日却格外昳丽,活像只魅惑人的小妖精。
然而最具有蛊惑力的,当属她此刻毫无防备地躺在他的床榻之上。
他的床榻……
赫连卿吞咽了一下,缓缓走过去坐在床边,轻声唤她:“言言…”
睡着的小妖精哼唧了一声,微微蹙了眉,却并未睁开双眼。
于是他只好又唤了一声,这回温若言总算是醒了,看见赫连卿的脸出现在自己视野里,脑中混沌了一瞬后,这才想起来自己身处的环境。
她慌忙坐起,神色十分不知所措,“额……我,我昨夜没睡,实在是困极了…这,这盖头…”
“无妨。”他顿了顿,又道:“要喝合卺酒吗?”
“……它不是本就应该喝的吗?”
“嗯,但是你不想喝,就不要喝了。”
温若言抿抿唇,睡了这么一会儿确实有些口干舌燥了,加之,她长这么大还没喝过酒呢,正好趁着这合卺酒尝个鲜,于是便点了点头。
他起身行至前方圆桌前,将准备好的合卺酒端过去,一杯递给她,一杯留给自己。按着喜婆教过的步骤,与她交叉了手臂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嗯~”酒甫一入喉,她的眉头便皱得极深,“好辣!还好只喝这一次,这也太难喝了。”
她伸出舌头用手扇风,丝毫没有注意到,身旁那人听见她方才所言,怔了一怔。
还好只喝这一次…
赫连卿的眸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正欲起身将酒杯放回去,却见温若言忽然凑近了自己,仔细嗅了两下。
“不过,你身上为何没有酒味啊?那几桌宴席不是应当要把你灌个够吗?”
“我不想喝,便让何穆替了。”
另一边正抱着木桶呕吐的何某人心想,天知道你到底是不想喝,还是怕被谁嫌弃满身酒味哦。
“哦…”
温若言点点头,两人之间除了偶尔跳动的烛火,便再没了言语。
气氛一时陷入尴尬,赫连卿起身去将酒杯放回,而后转身对她温声道:“你既困了,那便早些歇息吧,我唤小玉进来为你卸妆洗漱。”
“等等!”她连忙喝住他向门口迈去的脚,转了转眼珠子,细声问他:“你家书房在哪儿啊?”
“书房?”
“嗯嗯。”
他没再问其他,直接领着她一路穿过院子,在漆黑的夜色中,两人在回廊上弯弯绕绕,最终进入了书房。
烛火点燃,温若言环视了一圈,心中稍起几许讶异。她本以为像他这样的武将,平日里除了兵书是不看其他书籍的,可没想到,他这书房里放满了那些文人时常谈论的书籍。且这些书皆有被翻过数次的迹象,甚至有些书的页脚还微微泛着淡黄。
“这些书,你都看过?”她随手拿起一本翻了几页,突然发现这内容她竟还看不懂。
赫连卿淡淡嗯了一声,接着单刀直入地问道:“为何深夜要来书房?”
正在翻页的手猝然停下,她转过身来抬眸望向他,而后一步步朝他走近,停在离他一米之距仰首眨了眨眼睛,“我们……商量个事儿呗?”
他的呼吸忽然有些紊乱,虽尽力调整着,但嗓音却是格外低沉,“何事?”
“你……想要小孩儿吗?”
“……”
见过万千尸骨却仍能神色不惊的某位大将军当场怔在原地,说话更是头一次支支吾吾,“我…我…言言,我不能…”
话未说完,温若言顿时将眉间一蹙,“你叫我什么?”
赫连卿一愣,旋即垂下眸子,默了片刻后不答反问:“你想让我叫你什么?”
这个问题倒真把她给问住了,按理说他们如今已成了亲,难不成还要叫她郡主吗?若是被旁人听了去,免不了又要兴起一些流言蜚语。
可若是不叫她郡主,那难不成要叫她夫人?
咦~还是算了吧。
两相权衡之下,她选择了最不让她反感的那个称呼,“没事,你喜欢的话就这么叫吧。”
说罢,她冲他招了招手,将他带到书案前按着他坐下,又道:“我方才问你那个问题,是有事想同你商量。你也知晓,我们这婚事双方都是迫不得已,我上次也同你说过了,我并不欢喜你,至少现在是,所以呢…”
她将今早花了半个时辰写好的东西拿出来,整整三页薄纸依次摆在他面前,每一张上面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条例。
“你先看看我再同你说。”
赫连卿依言拿起第一张,上面第一条写着:永乐郡主温若言拥有大将军府里最大话语权,一切大事皆由郡主定夺。其次,小事由大将军赫连卿定夺,如若与郡主持不同意见,一切应当以郡主为先。
眼底逐渐荡起涟漪,他敛了一丝笑意,继续看了下去。
大将军赫连卿应当无条件听从郡主之意,如何忠君,便如何忠妻。具体表现为:郡主让你往左,你便不能往右;郡主让你站着,你便不能坐着;郡主要你吃素,你便不能吃肉。
另,包括但不限于,郡主渴了要端水、累了要捏腿捶背、生气了要写悔过书认罪,等等。
后面那些内容赫连卿全然没看进去,他只看到了那个“妻”字,幸好他坐着温若言站着,不然,他这一脸快溢出来的笑意一准让她发现。
然而,有人满脸盈盈笑意,有人却满脸胜券在握。
这三大张条例可是她想了一夜才想出来的,虽然杀伤力不大,但侮辱性极强!这种条例无论换做谁,只要是个男人,就断然不可能答应!
届时他恼羞成怒拍案而起,她刚好就可以趁机提出孩子一事。交易嘛,当然是你来我往才叫交易,你不答应我的条件,我又凭何要答应你的条件呢?
思及此,温若言不禁露出了胜利在望的微笑。
“我看完了。”
赫连卿的声音陡然将她思绪拉回,她笑眯眯道:“看完啦?你觉得怎么样?是不是非常不可理喻?你现在是不是很愤怒?是不是想狠狠撕掉它?没关系,我理解你此刻的心情,你撕吧,你尽情…”
“我答应了。”
“……”
“你……说什么?”
“我说我答应了。”
温若言还未反应过来,便见他提笔在每一张的右下角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接着又拿过放置一旁的印章,正欲盖下去。
“等等!”她突然握住那只拿印章的手,双眸凝视着他,“你确定你不再考虑一下?我允许你拒绝的!”
虽然很不愿离开那只手,但他还是狠下心将她拂开,语气平淡道:“我签过很多敌国的投降条约,你的条件很诱人,我没理由拒绝。”
说罢,“啪”的一声,印章稳稳按在了薄纸上,仿佛不过瘾似的,又响起两声,整整三张纸,全被他印上了清清楚楚的大名。
一旁的某位郡主心态有些崩,诱人?他是不是脑子坏了啊,这条件明明就是丧权辱国啊,到底诱人在哪儿啊?!
“还给你。”他将签好的条约递还给她。
温若言忍住心中崩溃,极不情愿地接过条约,还以他一个有气无力的微笑。
“好了,夜已深,去洗漱歇息吧,我今晚去别处睡。”说罢,他起身行至门口将门扇打开,等她先行。
那句“去别处睡”让她怔愣了一瞬,虽然她原本就想同他分房睡,可这种自己还没提出,便被他先洞察且体谅了的微妙心情是怎么回事?
罢了,懒得在意了,分房睡她还求之不得呢。
于是她撇撇嘴,收好手中的条约便朝门口走去。然而,正当路过赫连卿时,一声“咕噜”从她腹部不合时宜的响起。
温若言十分尴尬,干笑了两声抚上自己的肚子,“我…我今日还未曾进食呢…”
第9章 手工秋千
朱雀街的夜市向来繁荣,亥时已过一半,仍然有不少店家大敞店门。譬如那口碑极好的香凝楼,此时仍是宾客满坐,济济一堂。
温若言换下凤冠霞披后便同赫连卿一起来了此处,选了间最角落的包厢用膳。
这家是她强烈推荐的食楼,说是这家的京糖莲藕与汉味九九鸭堪称一绝,连皇宫里的御厨也比不上。
赫连卿虽是进过食,但那宴席上多半都是周旋,无一刻能得出些空隙来,因此进食也只是草草吃了两口。不过打仗之人偶尔嚼草根吃树皮也是有的,他便也未曾感觉到饿。
现下同她一起坐在这厢房里,闻着周围四散飘来的食物香气,他不免也觉得有些饿了,便由着她一边喋喋不休地推荐,一边指点江山似的点了五道大菜。
小半个时辰后,菜品陆陆续续地上了桌面,实物皆如她所说,具是色美味香的一等极品。
第一道菜,是她心心念念的九九鸭,用三十八种名贵中药精心卤制而成,挑选的是瘦肉率极高的草原樱桃谷鸭。这道菜甫一上桌,浓郁的卤香和药香便迅速充斥了二人的嗅觉。
“你快尝尝,这道菜可是我最最最喜欢的。”她夹了一块纯瘦的肉放进他碗里。
赫连卿吃了一口,肉质鲜嫩,辣却不上火,的确回味无穷,于是他点点头:“嗯,很好吃。”
“那当然了,全京城的美味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她得意洋洋地勾起唇角,扬起下颌,顺带冲他微挑眉稍,“往后你想吃什么喝什么,问我便好,你掏钱我请客。”
有人那神奇的耳朵又开始发挥作用,一句话下来只听见了“往后”二字,他弯下眼角,温声回了句“好”。
接着后面几道菜也陆续上了桌面,分别是京糖莲藕、孔府一品锅、银耳素烩和玉带虾仁。
最后一道玉带虾仁上至两人面前时,赫连卿的脸色微变了一瞬,却又极其迅速地恢复了神色,仿佛方才一切都是错觉似的。
他一如前面几道菜那般,温若言夹给他,他毫无犹豫地吃下去品尝,而后在她期待的眼神中说出评价,满足她作为介绍人的成就感。
只是这一道却和方才不同,温若言满心欢喜地品尝着眼前的珍馐,顺便给他普及一下这些菜品都是如何制成的,正说得起劲儿呢,眼神忽然瞥见一大片红,吓得手里的虾当场掉到了桌面上。
“你你你,你的脖子…”她双目圆睁,惊恐万状地指着他脖颈处那片鲜红的疹子。
闻言,他摸了一把,又看了一眼护腕掩盖住的皮肤,神色极为淡定地道:“没事,只是过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