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清楚，兰尼的这句话是对她说的。
黑发绿眸的少年仍然安静地站在原地，眼睫低垂，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翳。血水在他的脚下缓缓流淌，而他目光恍惚，甚至没有多看一眼。
仿佛那只是一捧微不足道的尘土。
斯特拉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栗。
明明兰尼什么都没做，她却恐惧地冷汗涔涔。她能够感觉到，兰尼对她的耐心已经消耗殆尽，而这正是一个极为危险的信号。
她极有可能落得和变形女一样的下场，甚至比她更惨。
逃，现在就逃！
斯特拉目光一凛，正要动身逃跑，门外突然传来轰隆隆的声响。
兰尼侧脸望向紧闭的房门：“什么声音？”
斯特拉不敢吱声。
下一秒，房门被猛地撞开。
一群衣着暴露的女人争先恐后地挤在门框外。
斯特拉顿时震惊地睁大眼睛。
“这、这不是外面的那些女侍者吗？”
里面还有之前为他们领路的烟斗女和被兰尼拧断胳膊的成熟大姐姐。
她们挤在门后，身体贴着身体，脚踩着脚，全都直勾勾地盯着兰尼，目光如狼似虎。
“这是怎么了？该不会是想分吃了你……”斯特拉话没说完，突然指着兰尼脚边大叫一声，“那是什么东西！”
兰尼低下头。
他的脚边是那滩由变形女化为的血水，此时血水微微波动，扩散出一圈圈深红的波纹。在这些粘稠的血纹中，无数只细细小小的肉芽慢慢探了出来。
兰尼淡定地说：“是基恩。”
在他的认知里，基恩就是异变者的代名词，所以他将它们统称为“基恩”。
斯特拉：“……”
她当然不记得基恩是谁。但这并不妨碍她使用这个词。她怔怔地看着窄小的门框，神色逐渐变得嫌弃且厌恶：“好多基恩……”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挤在门框处的女人们正一个接着一个基恩化。
眼球从眼眶中掉落下来，蛆虫般的肉芽从眼眶中缓慢爬出。斯特拉后退一步，嫌恶地几欲作呕。
她虽然是恶魔，但并不想吃这么恶心的东西。不如说，连碰都不想碰它们，就像人类不想踩到狗屎一样……
然而基恩化的女人们并不会给她这个纠结的时间。
在疯狂的撞击下，它们终于撞破了整个门框。墙面破开巨大的洞，顶着蛆虫脑袋的怪物们蜂拥进来——
一道鲜血喷溅而出。
斯特拉循着声音望过去，顿时后怕地捂住胸口。
一根粗长、漆黑的触手穿过烟斗女的胸腔，将它举到高高的屋顶。它早已没了人类的模样，但头部以下仍然是丰满的女性身躯。鲜血从它的体内汩汩流出，流淌到地板上，发出嫩芽破土般的声音。
更多的肉芽从它的血液里疯狂伸出，迅速延伸。斯特拉被这一幕恶心地快吐了，她下意识想要离开这里，余光却不经意地扫过兰尼的脸——
这个小怪物居然在笑。
他看上去非常愉悦，眼睛弯弯，瞳孔浓绿，眸底荡漾着幽暗剔透的光。
斯特拉想起他看变形女时也是这样的眼神。当时她还以为他是起了性欲，现在看来，从那个时候起她就猜错了。
这他妈真的是个比恶魔还要可怕一百倍的大怪物！
顶着蛆虫脑袋的女人们疯狂地扑向兰尼，而兰尼纹丝不动，触手像翻滚的海潮般汹涌地席卷四周。
鲜血四溅，怪物与怪物们在这个密闭的房间里恣意厮杀。美丽的少年静立在血肉与嘶吼中，面容幽冷而柔和，如同浸润着月光。
不，这不是厮杀。这分明就是单方面的屠杀。
目睹这一幕的斯特拉全身冰冷，心脏一点点下沉，双腿控制不住地向破损的门框迈去。
即使是恶魔也有恐惧的东西，她现在可以非常肯定地确定——
她必须逃离这个地方。
*
塞西尔在外面找了很久。
虽然斯特拉是她的契约仆人，兰尼残留着与她的通感，但她仍然无法掌握他们的行踪，这让她多少有点挫败——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没有办法，她只好使用最原始的方法，循着路边的店铺，一家家问下去。
还好，斯特拉和兰尼的外形足够醒目，还真有不少人对他们记忆深刻。
“啊，你说那两个人啊……他们好像往深巷那个方向去了。”一位老妇人啧啧摇头，“小姑娘，那可不是个好地方哇，现在天已经黑了，那里脏男人多得很，你这么小可不能去，还是快点回家吧。”
“谢谢奶奶。”塞西尔笑着道谢，顺便在老妇人的店铺里买下一根棒棒糖。
深巷啊……
虽然没有去过，但她多少还是听说过这个地方的。其实就是相当于前世的红灯区，主要提供一些少儿不宜的服务，除此以外也没什么稀奇。
斯特拉居然敢带兰尼去那种地方，看来她果然是活腻了。
塞西尔神色不变，然而目光已经冷冽得近乎寒冰。
她抬头看了一眼完全漆黑的夜空，迅速坐上马车前往深巷。
大约半小时后，马车在灯光昏暗的街巷前停了下来。
“小姐，需要我陪您进去吗？”车夫担忧地问。
“不用，你先回去吧。”塞西尔冷淡地说，“回去后不要告诉任何人我来过这里，否则你应该知道后果。”
车夫闻言，顿时恭敬地应声：“是，小姐。”
马车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塞西尔抬眸看了一眼长长的街道，抬腿向前走去。
店铺老奶奶说得没错，这里都是一群肮脏不堪的男人。他们的脸上挂着萎靡的淫笑，脚步轻浮，在这条深暗的街道上流连忘返。
也有几个不知好歹的男人向塞西尔搭讪，但无一例外，他们都哭着喊着、甚至是惨叫着跑开了。
塞西尔可不知道“客气”两个字怎么写。
她顺着街道的一侧，一边催动契约法阵，一边慢慢向街道深处走去。可以的话，她倒是想进到这些店里一家家找过去，但那样做的话估计到了明天她就会在整个王都里出名。
没办法，她只好强行催动魔法阵，利用魔法阵强大的束缚力，将恶魔逼出来。
塞西尔口中轻念咒语，顺着契约给予她的、微弱的反馈，慢慢来到一条阴暗窄小的巷子前。
是在这里面吗？
她略一思索，抬脚走了进去。
这个小巷非常冷清。
和其他人来人往的巷道相比，这里安静得近乎诡异。除了没有一个人影，连月光也不愿在此流连。
这个狭窄的小巷仿佛被神明抛弃了。
塞西尔抬起手，指尖亮起一簇幽蓝色的小火苗。借着这点小火苗，她不急不缓地向前走，走了没几步，前方的黑暗里渐渐响起迟缓的脚步声。
塞西尔停了下来，指尖的火苗变大了一些。
光晕浅浅散开，照亮了漆黑的小巷，也照亮了步履蹒跚的来人。
是一个身形浮肿的中年男子。
他看着塞西尔，慢慢伸出双手。灰白的脸庞上，一双凸起的眼珠在眼眶里诡异地转动，发出粘稠滞涩的声响。
“小、小姑娘，可以帮我……呃啊啊啊——！”
中年男人话还没说完，就被席卷而去的幽蓝火焰瞬间吞噬。
“又是一个异变者么。”
塞西尔看着散落在黑暗中的灰烬，淡淡低喃，“不知道兰尼现在在哪里呢。”
第63章 我自己会教他
异变的嫖客化为灰烬, 塞西尔停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向前走。
也许这个巷子深处还会有更多的异变者在等着她，她又不是博德, 一个两个还好，数量多了肯定对付不过来。
但魔法阵的反馈在这个位置是最强烈的, 而且她越往前走，传递给她的反馈就越明显。
说明斯特拉很可能就在这个巷子的某处, 甚至有可能与她只有一墙之隔。
塞西尔垂下眼睫静静思考, 于此同时, 在她身后的巷道拐角处，无声无息地浮现出一道漆黑的阴影。
一个面容普通、身形颀长的青年隐在巷口外，望向塞西尔的目光充满了隐晦的探究。
他的呼吸很轻, 隐在黑暗中，几乎无法察觉他的存在。
阴影微动了动，似乎是要迈开双腿走进小巷。但下一秒，一个风风火火的身影便从小巷深处跑了出来。青年静止一瞬，迅速转身, 重新消失在融融黑夜中。
来人正是死里逃生的斯特拉。
身着男装的恶魔神情狼狈, 不仅连头发上的蝴蝶结散了，连那身华贵的衣服也略显凌乱。她原本只是不顾一切地向外逃, 结果一眼看到站在前方的雪发少女, 顿时如同见到救星般, 激动地冲了过去。
“小塞西尔，快管管你家那只小怪物！”一向美艳嚣张的恶魔此时面色惨白, 像一只鹌鹑，楚楚可怜地缩到塞西尔身后。
塞西尔冷漠地瞥了她一眼，声音毫无波澜：“兰尼在哪里？”
“就在那里面……”斯特拉从她背后探出头, 害怕地指向小巷深处，“他已经杀疯了，你快去阻止他！”
斯特拉似乎理所当然地认为塞西尔能够制约失控的兰尼，就像塞西尔能够凭借契约制约她一样。
塞西尔微微蹙眉：“杀疯了？他在杀谁？”
异变者？还是人类？
斯特拉闻言，露出一脸嫌恶的表情：“就是那些基恩啊。”
……那些基恩。
塞西尔隐约明白了她的意思。所以这里有很多和基恩一样发生异变的人类，而兰尼正在大杀特杀。
还好，最起码说明他现在是安全的。
塞西尔稍微放心了些，正要向小巷深处走去，左侧的高墙忽然轰然崩塌——
无数根漆黑粗长的触手挥舞着伸向空中，在漆黑的夜空下显得庞大而狰狞。大量喷溅的鲜血染红了散落的砖块，畸形的残肢和可怖的头颅顺着血水冲刷下来。
整个街道上的人都听到了这声巨响，他们循着声音响起的方向望过去，只能隐约瞥见月下挥舞的触手和迅速蔓延的血河。
“怪、怪物啊！”
“啊啊啊啊——”
嫖客和接客的侍者们惊声尖叫，纷纷从其他店里跑出来，有些人甚至来不及穿上衣服，便挤挤攘攘、推推搡搡地逃出这个可怕的街道。
很快，人走巷空，被血染红的街道上只剩下塞西尔和斯特拉。
触手依然在舞动，像无数只漆黑的长蛇。在漫天的巨蛇下，散乱的墙块中，黑发绿眸的美丽少年正静立其中。
他的神色恍惚，眼睫低垂。鲜血无法沾染他分毫，黑暗中，他的肌肤依旧如月光般苍白皎洁。
充满了圣洁又诡异的毁灭感。
“估计已经彻底失控了，签订契约吧。”斯特拉躲在塞西尔身后拱火。
塞西尔看都没看她。
她对着少年低唤一声：“兰尼。”
声音不大，像风一样轻。
但兰尼却像敏锐的小动物一样，立即抬起了脑袋。
他看向与他相隔不远的雪发少女，绿眸犹如通透的宝石，瞬间亮起。
塞西尔对他温柔地笑了一下。
兰尼立刻收起触手，像见到主人的狗狗一样，摇着尾巴，高高兴兴地来到塞西尔的面前。
“塞西尔。”他专注地凝视少女，神情温顺而乖巧。
斯特拉：“……”
真会装。
塞西尔将兰尼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受伤也没有粘上什么脏东西，这才放下心来。
然后她摸摸兰尼柔软的黑发，轻声对他说：“这里危险，我们快点回家吧。”
其实有兰尼在，大概没有什么是危险的。但塞西尔担心这条街道上还潜藏着更多更可怕的异变者，以防万一，还是尽快离开比较好。
“好。”兰尼乖乖点头。
斯特拉见状，连忙也凑过去：“小塞西尔，那我呢？”
塞西尔眼神莫测地斜睨她一眼：“你当然是和我们一起回去。”
“今天的账我还没和你算呢。”
“……”
斯特拉顿时打了个寒颤。
她很想躲，但对方契约在手，她根本无处可躲。耳边似乎仍然回荡着塞西尔阴恻恻的声音，斯特拉怀着深深的恐惧，不情不愿地跟上塞西尔和兰尼的脚步。
三人的身影渐渐远去。
过了一会儿，那个面容普通的青年再次从阴影后走了出来。街道空无一人，他看着早已消失在夜色中的三道背影，淡淡说道：“你说的人就是那个发色纯白的少女？”
他身后的阴影里传出一声轻笑：“很特别，不是么？”
“的确很特别。”青年说，“不过她身边的那个少年似乎更特别。”
“我还是更喜欢特别的女孩子。”阴影中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像一阵消逝的风，飘散在深暗的夜色里，“不过你要是很感兴趣的话，可以跟过去看看。”
黑暗中响起逐渐远去的脚步声。青年神色淡淡，一双纯粹的黑眸无星无光。
“我的确想去看看……”
“不过不是现在。”
*
深夜，塞西尔带着兰尼和斯特拉回到了莱维特宅邸。
谢天谢地，阿诺德还没有回来。否则被他发现塞西尔又偷偷溜出去，一定要气得狠狠骂她一顿。
不，被骂还没什么。就怕再把阿诺德气哭了，那塞西尔真的罪恶感爆棚。
三人先是鬼鬼祟祟地一起回到塞西尔的房间，然后将房门反锁。
以防万一，塞西尔还在房间里加了一层隔音魔法。
整个空间被一道看不见的水纹笼罩，窗帘拉上，屋里寂静地针落可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