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算是醒了……”博德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也随之松懈，“小家伙, 你这一觉睡得可真久啊。”
“睡？”塞西尔迷茫地微微歪头，完全听不懂博德这话说的什么意思。
博德瞥了兰尼一眼，在看到对方明显不悦的神情后，很快就明白了现在的状况。
看来她的小宠物还没来得及跟她说明一切呢。
“算了，还是我来说吧。”
博德走到桌边坐下, 指节轻叩桌面。其他几人激动地注视着塞西尔, 虽然没有出声，但他们的眼神已经表明了所有的感情。
——除了斯特拉, 这家伙依旧一副很遗憾的表情。
“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大脑很混乱？”博德首先问道。
塞西尔点点头：“感觉很不真实。现在的世界究竟是真是假, 我为什么没有死？”
“姐姐, 不要说这种话！”莉娜闻言，顿时紧张地握住她的手, “有神的护佑，你是不会死的。”
那倒也是……
塞西尔默默扫了兰尼一眼，继续将注意力放到博德的身上。
“现在的世界是真的, 你也是真的。”博德缓缓道，“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我们做的一个噩梦罢了，只不过这个噩梦尤其长，长得令人几乎看不到尽头。”
塞西尔越发茫然：“梦？”
“对，异变者、骷髅怪物、海水淹没世界……这些都是每一个帝国子民都做过的一个共同的噩梦，如今所有人都从梦中苏醒了，你是最后一个。”
“噩梦……”塞西尔无法理解，“既然是梦，你们为什么要这么紧张？”
“因为你睡了整整三天都没有醒。”阿诺德低低地回答她。
——原来如此。
塞西尔隐约有点明白了。
兰尼应该是在恢复世界的同时，将那些真实发生过的记忆设定成了人类共同的噩梦。这样的话，那么那些已经死去的人……
塞西尔：“除了我，还有人没有醒来吗？”
“有。”博德意味深长地敲了两下桌面，说，“马蒂和雷诺死在了梦里。”
塞西尔微微一怔。
阿诺德接过他的话：“我仔细调查了他们的身世，发现他们两个居然是亲兄弟。”
马蒂和雷诺是亲兄弟……
就算是上帝视角的塞西尔，也从来不知道这两个人看起来毫无交集的人居然还有如此亲密的关系。
“马蒂是哥哥，雷诺是弟弟，兄弟二人在法术方面都有着极高的天赋。因为这种惊人的天赋，他们在很小的时候就被贵族囚禁了。贵族试图用各种方法将他们的天赋转移到自己的身上，在被囚禁期间，他们受尽了折磨。”
阿诺德的脸色不是很好，湛蓝的眸子微微黯沉，也许是联想到了自己和塞西尔的童年。
“你还记得马蒂送你的那个罗盘吗？”博德望向塞西尔，“雷诺也有一个。那是那位贵族为他们特意打造的，有了这个罗盘，无论他们逃到哪里，都能凭借罗盘指示的方向找到他们。”
……怪不得在她利用罗盘找到马蒂的藏身之所后，马蒂会露出讥讽又可笑的表情。
塞西尔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复杂。
“对了，那个贵族后来的下场，你想知道吗？”博德挑了下眉，轻声问她。
塞西尔了然地微笑：“应该是被马蒂杀了吧？”
“猜对了。”
博德没有再说下去，而是起身走到塞西尔的身前，抬起一只手，指尖轻触塞西尔的额头，继而轻轻叹息一声。
“你的身体已经没有任何问题了。但是，你体内的魔力也彻底消失了……塞西尔，这对你来说，不仅仅只是一个噩梦而已吧？”
魔力消失了，这对热爱法术的法师来说，无异于是一个巨大的噩耗。
但塞西尔却很坦然，甚至是欣慰地笑了笑：“对我来说当然不是噩梦，是美梦啊。”
重要的不是魔力是否消失，而是他们都在。
博德静静地注视她，然后若有所思地勾了勾嘴角。
“无论如何，你不介意就好。”
“对呀，就算姐姐没有魔力了，我也会保护好姐姐的。”莉娜抱住塞西尔纤细的胳膊，眼里含着晶莹的泪花，甜甜地笑了起来。
“放心，这只是暂时的，我会找到办法，你的魔力很快就会恢复了。”阿诺德摸了摸塞西尔的头发，目光温柔而怜爱。
一直靠在墙边不吭声的斯特拉听了这话，顿时吓得一激灵。
“那个，还是不要折腾了吧！现在这样不是也挺好的嘛，对吧，小塞西尔？”她一边挤出熟练的媚笑，一边冲塞西尔使眼色，就差把“求求你放过我”这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塞西尔没有搭理她。她能够感觉到，自己和斯特拉之间的主仆契约已经解除了，但斯特拉却没有离开，其中的缘由，估计连斯特拉自己也无法准确地说明吧。
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只脑袋不太好的恶魔，大概暂时一段时间都不会吃她了——无论是出于斯特拉自己的意愿，还是在兰尼和博德的威胁下。
至于阿诺德说的“恢复魔力”……
作为博德的学生，塞西尔自然知道这是不可能实现的愿望。但她仍然担心阿诺德真的会去寻找什么隐秘禁忌的办法，就像囚禁马蒂和雷诺的那个贵族一样——虽然知道阿诺德不会做到那种地步，但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要在第一时间出言阻拦。
“不用了哥哥，我觉得没有魔力也挺好的，反正有兰尼在，有没有魔力也没那么重要。”
兰尼听了这番话，脸上的阴郁顿时一扫而空。他像一只被表扬的小狗狗，摇着尾巴眼巴巴地盯着塞西尔，剔透的碧眸亮晶晶的，犹如阳光下的绿宝石，瑰丽而耀眼。
阿诺德的情绪却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
“就凭这个连花都剪不好的家伙？”
兰尼不服气地皱起五官，正要反驳，塞西尔突然挽起他的手臂，脑袋靠上他的肩头。
“就凭这个连花都剪不好的家伙。”她微笑着，声音柔和而平缓，却又含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
莉娜出神地注视着她，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明亮的阳光透过玻璃，柔柔地倾洒在少女纯白的雪发上。莉娜看到浅金色的光芒在她的发丝间轻盈跳跃，看到那双幽蓝色的眼眸里泛着清透的水光，看到她的笑容温柔而圣洁，透出无法掩饰的爱意。
也许她真的是被神宠爱的女孩吧，所以才会如此璀璨耀眼，令人情不自禁地想要看到她获得幸福。
看着妹妹如此坚定而满足的眼神，阿诺德揉了揉眉心，终于无奈地长叹一口气。
“好吧。他可以留下来，但是……”
“结婚！结婚！”莉娜迫不及待地拍手欢呼，“立刻结婚！我要看姐姐穿上漂亮的婚纱，我要帮姐姐捧鲜花！”
“……”
“你给我闭嘴！”阿诺德忍无可忍地捂住莉娜的嘴，眉头紧皱，一脸愤怒地低吼，“什么结婚，这家伙还没过我这关呢，没有我的同意，谁也别想娶走塞西尔！”
博德：“……”
这个人又开始了。拥有这样一个保护欲过剩的哥哥，对塞西尔来说，应该算是甜蜜的负担吧？
不过对那个小家伙来说可就不是了呢。
博德不动声色地扫视兰尼的表情，果不其然，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不爽和忍耐。一想到这家伙还要被阿诺德阻拦，博德忍不住暗暗幸灾乐祸起来。
活该，他的宝贝学生哪儿能这么容易就让别人抢走了？起码也得再等几年吧！
博德虽然嘴上不说，但心底的天秤已经微妙地偏到了阿诺德的那一边。
塞西尔眼看着屋里的气氛逐渐混乱，连忙趁彻底吵起来之前岔开话题：“对了，父亲呢？他……也醒了吗？”
她原本是想问凯文死没死，然而在记起这个名字的瞬间，她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男人轻唤母亲的画面。
算了，还是不要死比较好，省得他投胎转世，再去另一个世界祸害母亲。
塞西尔的这个问题打断了阿诺德与莉娜的吵闹。
二人对视一秒，莉娜的眸光慢慢黯淡，而阿诺德则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
“怎么了？他死了？”塞西尔惊讶地挑眉。
“没有，父亲还活着。”阿诺德摇了摇头，语气有些沉重，“但他似乎……把我们所有人都忘了。”
塞西尔：“他失忆了？”
“不知道。”阿诺德微顿，“他现在只记得母亲一个人，没事就会去墓园里看望母亲，一坐就是一整天。”
“这样啊……”塞西尔若有所思地托住下巴，而后轻轻一笑，“这样不是很好么？”
起码母亲会很高兴。
阿诺德：“也许吧。”
气氛一时有些沉重，博德环视一周，懒洋洋地开口：“既然塞西尔醒了，那我就去学院里转转好了。这几天副院长一直喊我去他的生态园看看，大惊小怪的，不知道又发现了什么新奇事。”
莉娜也连忙打起精神：“那我去给姐姐做甜点！”
斯特拉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对塞西尔抛了个娇艳的媚眼：“我继续回去泡温泉了，小塞西尔，要一起来吗？”
塞西尔：“不了，你还是和莉娜一起泡吧。”
“温泉？是后面的那个温泉房吗？”莉娜闻言，顿时睁大眼睛，好奇地询问。
斯特拉：“对呀，怎么，小莉娜也想来么？”
莉娜点头似小鸡啄米：“想！我还从来没有泡过温泉呢！”
“好呀，那小莉娜就和我一起去泡温泉啦，你们不要来偷看哦~”
“哎？哎哎？现在就泡吗？等等，我还没有做甜点……”
斯特拉笑盈盈地挽着莉娜的手，像一对要好的小姐妹一样，不由分说地将她拖出了房间。
阿诺德看着塞西尔，柔声道：“我也要走了，骑士团那边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处理。你乖乖待在家里，如果父亲回来的话……”
“我会把母亲的画像拿给他看的。”塞西尔认真地回答。
“嗯……这样就够了。”阿诺德微微弯动嘴角，随即将目光到兰尼的脸上，神情在瞬间变得严肃而冷峻，“你给我小心一点，别以为我不在家，你就可以对塞西尔乱来。”
兰尼：“？”
至今不懂人类的小章鱼感到很迷茫——乱来是什么意思？
“哎呀哥哥，你快点走啦！”塞西尔害羞地将阿诺德推出门，不给他继续下去的机会。
见大家一个接着一个离开了，博德终于慢吞吞地起身，抬手打了个哈欠。
“那我也走了。对了，塞西尔，最后一个问题——”
他微微俯身，略长的额发散开，露出那双异常明澈的灰色眼眸，“那不是梦吧？”
他直直地看着塞西尔，眼神充满笃定。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聪明的老博德啊。
塞西尔对上他的目光，轻松地笑了一下：“现在是了。”
博德微顿，紧接着抬起手，揉了揉少女纯白的头发。
“那就好，这样我就不用再担心了。”
不用再担心塞西尔会死去，不用再担心塞西尔会消失。
因为神明深爱着她。
*
莱维特宅邸重新焕发生机，佣人们忙忙碌碌，迎接着新的一天。
塞西尔和兰尼走进美丽的蔷薇园，温柔的微风裹挟着清幽的花香，无声地飘拂到塞西尔的身边。
“这里的蔷薇似乎再也没有枯萎过了。”塞西尔蹲下身，轻轻抚摸蔷薇的花瓣。
柔软，娇嫩，纯洁无瑕。
“像你一样。”兰尼自然地开口。
“哎？”塞西尔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明所以。
兰尼摘下一片纯白的花瓣，放到塞西尔的手心，认真地对她说：“这些蔷薇被我复原过了，它们会永远保持复原时的样子。”
塞西尔隐约猜到了什么：“你的意思是……我和它们一样？”
兰尼点头，专注地看着她：“你的身体跟随旧的世界一起消失了，但我留下了你的灵魂。”
他说出的话语一如既往的奇怪、荒诞、无法理解，但塞西尔却能明白他所有的表达。
“所以现在的我，就像这些蔷薇一样，获得了永恒？”她垂下眼睛，仔细地观察这片花瓣。
“什么是永恒？”
“就是永永远远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兰尼想了想，抬手在空中点了点指尖，夜幕突然暗了下来。
白昼在刹那变为黑夜，月光洒下，蔷薇在黑暗中闪烁着晶莹的光。
一颗、两颗、三颗……越来越多的星辰在漆黑的夜空接连亮起，幽蓝璀璨，犹如深海中荡漾的流光。
塞西尔仰脸望向星空，兰尼在她的身边认真说道：“星星也是永远存在的，但它们不仅仅只存在这个世界。”
塞西尔低下雪白的眼睫，安静地凝视他。
“塞西尔，你也是这样。你会永永远远地存在，但不会只存在于这个世界。无论去往哪里，我都会和你在一起……”
兰尼的声音像诗一样动听，碧眸剔透，比夜空的群星还要闪耀。
塞西尔看着他薄唇翕动，眸光流转，终于忍不住伸出双手，捧起他的脸，轻轻吻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