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念翎也被一并叫了过来。
其他小辈都留在院子里,只有她被叫了过来。
纵使得了江景烨的承诺,宋念翎看到张管家和田妈妈还是忍不住呼吸一滞。
她和夏氏一直在想办法,但终归是什么办法都没有。
她们只能像待宰的羔羊一样等在原地,等着宋鸿轩和顾氏来质问她们。
宋家二老爷宋鸿哲尚不知道这些事,他看着宋鸿轩面无表情地坐在上面,讨好地笑道:“大哥回京这么些日子,是在忙什么重要事情,连回府都不曾。对了,阿虞的身子可恢复了?当初应该让她去万佛寺的,这样也不必遭受这场火灾。”
宋家的其他人只知慧济寺偶然失火,宋元安恰巧救下宋虞,才让她免遭一难。这些日子也是因为修养的缘故,尚不能回京。
顾氏看着底下那些人,又看了看夏氏。
夏氏的脸色苍白,像是已经知道自己即将要面对什么。
宋鸿轩冷冷一笑,“怕是就算去了万佛寺,也免不了这场火灾。”
宋鸿哲不傻,他能听出这话的不对,“大哥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有人故意纵火?大哥快说是谁,弟弟断不能绕过他!”
宋鸿哲说得斩钉截铁,像是下一刻就要为宋虞去出气。
宋鸿轩不为所动,看着夏氏,目光冰冷,“看来二弟还不知,慧济寺的那场火灾,正是你的好夫人所为。”
宋鸿哲傻住了,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大哥说是谁做的?”
“你的夫人,宋家的二夫人,阿虞的亲婶婶。”
这一下解释得太过清楚。
宋鸿哲反应了许久,待他明白过来夏氏做了什么,转身看了夏氏一眼,又摇了摇头,“不对,她怎么会害阿虞呢?大哥,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顾氏猜到他要这么问,朝外喊了一声,“元安,带她进来。”
宋元安走进议事厅,他身后跟着的小厮押着流萤和一个蓬头垢面的男子。
“如今人证和物证俱在,我们就好好说一说她做过什么。”
夏氏浑身都在抖。宋念翎站在她旁边,当她看见小厮手中那个蓬头垢面的男子时,她的指甲一下子陷入掌心,疼得她脑子都混沌起来。
她认识那个人,是京中有名的地痞流氓,叫王二。
上次宫宴,送到郭子俞手中的那封信就是他转达的。
但他怎么会在这里?
宋念翎心中升起不好的感觉。
今日她原本和夏氏商定了,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由夏氏承担一切。
到时就像是在江景烨面前,她只做那个无辜者。
夏氏愿意为她做这一切,她自是乐得接受,不过佯装掉了几滴泪,便让她更加心甘情愿。
可若是宫宴的事情揭穿,她还怎么做那个无辜者?
宋念翎惊恐着,顾氏看着她们母子的神情,冷冷道:“二弟可要听好了,你的夫人做过的好事,可多着。”
顾氏说着打开木盒。
木盒里放的都是这几日他们得到的供词,一桩桩一件件,足以让夏氏没有辩驳之地。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顾氏身上,他们听着她将那些事一件件说清楚。
夏氏于婚前与一书生私定终身,生下一个女儿,取名阮怜。阮怜自小在乡下长大,由张管家和田妈妈抚养长大。张管家和田妈妈对外只称这是他们的养女。
夏氏嫁入武安侯府,凭借管家之便,私下接济自己女儿。甚至于上元之夜故意弄丢宋念翎,谋划自己的女儿顶替之事。
在事情即将暴露之际,又买通宋虞身边的丫鬟流萤,以她父母为要挟,让她在慧济寺纵火。
一桩桩一件件,甚至于夏氏那些中饱私囊之事都一一证据俱在。
宋鸿哲起先以为自己听错了,当他看见夏氏那一脸惶恐,他知道,顾氏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他想到夏氏早在嫁他之前便于他人有了夫妻之实,而他竟在大婚之夜被欺瞒过去,只觉得满心愤怒。
“贱人!”
宋鸿哲狠狠打了夏氏一巴掌,他用的力道极狠,夏氏被打倒在地上,只觉得眼冒金星,一时连话都说不出。
宋念翎在一旁看着,双眼迅速泪湿。她看着夏氏,仿佛不能相信这一切,“怎么可能,婶婶怎么可能是我的母亲?”
宋念翎使劲摇头,像是不能相信。她踉跄了一下,仿佛要昏过去。
顾氏看着她装出的样子,淡漠地道:“阮怜姑娘,还没到你昏的时候。你身边的丫鬟在宫宴之前,将一封信交到王二手中,王二又将那封信给了前安阳侯世子郭子俞。信中详写了在宫中何处可以捡到阿虞的香囊,还说了阿虞会在宫宴时落水。阮怜姑娘,你不会要说你不知道吧。”
顾氏一声阮怜姑娘,毫不留情地戳穿她原本的身份。
阮怜攥紧帕子,哽咽地摇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她看向身侧的丫鬟菱冬,“你当真的做过这样的事?你为何要这样做?”
菱冬看着阮怜,她没想到阮怜会将这一切推到她身上。
不,她想到了。她只是没想到,这一切会有揭穿的那一天。
“姑娘,我没有,我真的没有。”菱冬哭倒在阮怜的脚边。
主仆演戏的功底都很好,仿佛真像两个无辜者。
宋鸿轩连看都懒得看,“如今人证俱在,你们若有什么质疑,大可直接问他们。不过时间不多了,要问便抓紧问。”
“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宋家三老爷宋鸿文看热闹不嫌事大,故意问道。
“意思就是,本侯已将一切告知京兆府尹,想必他很快就要带人上门。夏氏,还有阮姑娘,你们有什么冤屈,便去京兆府的地牢里去诉吧。”
夏氏正要求饶,听见这话,委顿在地,再难起身。
阮怜也没想到宋鸿轩会这么绝情,竟直接报官。她一时连基本的对策都想不出来。
三房夫人姚氏听到这儿,却忍不住皱眉,“大哥,大嫂,这毕竟是我们的家务事。如今报官,是不是不妥?一家人荣辱与共,二弟妹作出这样的事,若是传出去,阿虞的名声也是要损伤的。大哥大嫂,你们可要想清楚。”
姚氏说得不无道理,只是她嘴上说着为了宋虞,实际却是为了自己的儿女。
宋鸿轩早知他们会如此说,“今日来,一是为了说清楚夏氏的事情,二是,为了分家。”
“分家?大哥你要分家?”三房夫妇惊讶地看向宋鸿轩。
他们原本只是看热闹,不想火会烧到自己身上。
武安侯府能有如今,全靠着宋鸿轩。
二房和三房享福久了,就以为这一切是他们应得的。
若是分家,他们便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无所顾忌地生活了。
“大哥,只是为了一个毒妇,何至于此?”三房的人还想再劝。
宋鸿轩一甩袖子,懒得再听,“二弟,三弟,你们背地里借着武安侯府的名义做过什么,我已查得一清二楚。如今不说出来,不过是给彼此留下颜面。宗族长辈很快就到,我若是你们,就干脆利落地分家,莫将此事闹得更难堪!”
这把火,终究是从二房烧到了三房。
宋鸿哲和宋鸿文这些年手上有多脏,他们自是清楚。
事已至此,若真的和宋鸿轩闹翻,只怕不仅分家落不得好,还得往京兆府走一趟。
议事厅彻底安静下来。
大家都明白,宋鸿轩和顾氏这是有备而来,根本不打算给他们反驳的余地。
线香燃尽,府外的小厮在厅外通报:“侯爷,京兆府尹已至府门外,他问侯爷可准备好了。”
宋鸿轩看了看跪着的那些人,冷声道:“让京兆府尹带人进来。”
京兆府尹带人进来,他只管抓人,什么都不问,将夏氏和阮怜等人统统押住。
阮怜彻底呆住,她想求饶,却知道不会成功。
今日一进牢中,她就会沾上污点,哪怕江景烨将她救出来,这污点也洗不掉了。
夏氏见自己女儿也被押住,终于出声求饶:“大哥,大嫂,怜儿她什么都不知道。我求求你们饶了她吧。你们怎么对我都可以,求你们饶了怜儿吧……”
夏氏不停地求着,满脸泪水。
如今,她再顾不得什么端庄礼仪,只想要保全自己女儿。
顾氏看着她,只觉得可恨又可怜。
“阿虞已是县主,你意图害死阿虞,她又想毁损阿虞清白。夏氏,你觉得,你们会有什么下场?”
谋害县主,罪无可赦。
夏氏一早就图谋让阮怜顶替宋念翎。
如若不是她,她的小女儿怎会到现在寻不到?
顾氏有多恨自己信错了人,便有多恨夏氏。
几人全被押下去,宋元安跟着出去处理后面的事情。
宋鸿轩看着剩下来的人,淡淡地道:“二弟,三弟,分家吧。”
宗族长辈皆已到侯府。
他对这两个弟弟的纵容该到此结束了。
第16章 诛心
幽深昏暗的地牢里,一盏盏油灯高悬于壁上,各式各样的刑具挂满墙壁。
那股腐烂发臭的味道像是从地底钻出来,让人作呕。
阮怜蜷缩在牢里的一角,衣衫单薄,发髻杂乱,整个人狼狈不堪。
她被关在这里已经有七日了。起先还有狱卒把她抓出去问话,后来根本没有人理睬她。
在这里,她能时时刻刻听到外面那些受刑罚的犯人惊恐的痛叫声。
她刚到这里第一日也受了责难,如今十指上的伤口还留着,只草草地涂了药汁。
只要人不死,这些狱卒是不会特意去请大夫的。
她想问外面的情况,但是根本没有人愿意告诉她。
这里太暗了,只有一扇高高的窗户可以看到外面的光亮,她怎么也够不到,只觉得满心的焦躁。还有一种她不能忽视的恐惧。
江景烨到现在都没有来找她,甚至不曾托人照顾她。
她不信江景烨会放任她不管,但无法阻止心里的恐惧。
外面响起一串脚步声,那脚步声很轻,不像是狱卒在走。
阮怜忽然生出希望来,她忍不住往外看,想看看来人是谁。
这样的举动这七日来她做过无数次,然而次次是失望。
阮怜看着长廊的尽头,眼里是残存的希望。
长廊尽头的人出现在视线里,阮怜差点控制不住表情。
宋虞穿着一身宝蓝色的衣群,她一出现,就成了昏暗地牢里唯一的亮色。
宋虞看着站在牢门口的人,浅浅勾出一个笑容,一步步走近。
阮怜的目光一变再变,终于在宋虞走到她面前时,变成一副柔弱可怜的模样。
“姐姐,你终于来看妹妹了。”阮怜说着,眼泪忍不住流下来。
这一次,她不用装,倒是真的想哭了。
宋虞轻轻巧巧地笑着,看着她装出的模样,视线移到她受伤的十指上,涂着丹蔻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伤口。
伤口还疼得厉害,宋虞只是轻轻一碰,阮怜就忍不住想起第一日所受的苦,她忍不住身子一抖。
“姐姐莫看,这伤口吓人得紧。”
阮怜遮住自己的伤口,端是体贴人的模样。
“很疼吧。十指连心,这种痛想来你会记上一辈子了。”宋虞淡淡地道,语气中没有任何关怀之意,仿佛只是陈述而已。
阮怜险些没装下去,她泪眼朦胧地看着宋虞,“都是妹妹的错,若不是妹妹没有管束好下人,怎会让她受他人蛊惑,竟干出那样的事。”
事到如今,阮怜始终没有松口宫宴的事,夏氏更是想要替她担这份罪责。
反正她罪无可赦,自然是能为自己女儿多担一些,那便多担一些。
“是吗?阮怜,你是觉得我很好骗吗?”宋虞冷眸看着阮怜,眼里的不信太过明显。
“姐姐……”
阮怜还想再说什么,宋虞蓦然打断她的话,“我只有一个妹妹,她被你母亲设计走丢,如今尚不知在何处。你算什么,也配喊我姐姐?”
宋虞一直是得体大方的,以往在阮怜面前,更是体贴至极,从不与她说重话。
阮怜以前觉得她很假,如今听她这般说,阮怜却觉得有些受不住。
“我,不是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以为……”
“你以为我今日是来听你狡辩的吗?阮怜,你弄错了,我是来痛打落水狗的。”
“落水狗”三个字彻底让阮怜变了脸色。
她装不下去,忍不住握紧牢房的木栏。手一收紧,十指上的痛就让她面色扭曲。
“很痛吗?那你知道,当我查到夏氏所做一切时,我有多痛吗?我一直疼爱的妹妹竟是个鸠占鹊巢的无耻之人,竟还意图毁我清白。你就像是浑身沾满污泥的人,脏污我妹妹的住处,衣裳和她所有的一切。你本该待在泥里永远不要爬起来,为什么偏偏要站起来污糟别人的眼睛?”
宋虞看着阮怜,眼里满是嫌弃之意,仿佛阮怜真的不配入她之眼。
阮怜自回到盛京,何曾面对过这样的目光?她甚至连一句重话都不曾听过,往日那些贵女的责难也统统被宋虞拦下。
如今宋虞的话,宋虞的目光,就像是一把刀一样一下一下划开她原本的面目。
“那你呢?现在在这里数落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宋虞,你又好到哪里?那些贵公子若知道你是这样的人,还愿意将目光留在你的身上吗?”
“呵,”宋虞掩唇轻笑,“就算我从前的一切装得又如何?我如今是县主,上门求娶的大有人在。仅凭你一个罪女之言,他们会轻信吗?”
宋虞一句句的讽刺,只让阮怜想发疯。
她害怕落到这种境地,可终究还是落到了这个地步。
“宋虞,你今日来到底是做什么的?”阮怜咬牙切齿地问道。
她装不下去了,面目都变得可憎起来。
宋虞看着她失控的样子,轻笑道:“我说了,我是来痛打落水狗的。阮怜,你去求了信王吧,求他给你一个庇护。你如今已不是完璧之身,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