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虞结巴了好一会儿,面色越来越红。
这里靠近温泉,又是夏日,宋虞越紧张,脸就越红。
谢辞渐渐察觉到她不是难受,摸了摸她的头,笑道:“想说什么,慢慢说。”
宋虞紧张得不知道说什么,想着一不做二不休,她迅速将罩着的外衣脱下。
深色外衣垂落在地上,宋虞腰间的亮片被带着一颤。
她穿的是异域舞女服饰,舞裙长不过膝,腰间和裙摆处都缀着亮晶晶的圆片。
繁复的带子缠绕在身上,红色的舞衣衬得小姑娘肤色雪白。
圆片颤悠悠的,触到腰间,惹得宋虞更加紧张。
谢辞久不作声,她羞得不行,弯腰就要捡起外衣。
后腰忽被人箍住,宋虞一个踉跄倒在谢辞怀里。
她捂着脸不敢看谢辞,“早知道不穿了。”
谢辞轻笑,拉下她的手,“这身衣裳很适合阿虞,这里也只有我们两个,阿虞不必紧张。”
“真的?”宋虞小小地睁开眼睛,见谢辞点头,才叹了一口气不自在地拽了拽身上的衣裳。
“本来只想自己试试的,之前买的时候就是好奇。谁知道你在那个小册子里说什么想看我穿,我才……”
“小册子,你看到了?”
宋虞见说漏了嘴,干脆点头道:“是啊,我翻话本时它掉下来,可不是我故意要看。我看到‘念念’两个字时也很生气的。就是没想到……”
“没想到里面记得都是阿虞的过往?”谢辞调笑地看着宋虞。
宋虞微微瞪了他一眼,“你还好意思说。当初你说脸上受伤的事,为何不和我说过去那件事?”
还给她起什么“念念”的小名,她差点吃了自己的醋。
如果不是她不小心翻到那本册子,她怕是永远不会知道那些过往。
文德九年,宋家小姑娘六岁,因公主选伴读一事进宫。迷路之时遇见一个小太监拿着刀要刺伤一个少年。少年脸上划痕见血,小姑娘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冲上去推开小太监,惊呼之下引来侍卫。
文德十一年,宋家小姑娘的风筝落在树梢上。一个少年飞身上书,在片片桃花中落下,将风筝放于地上远去。
文德十三年,宋家小姑娘和兄长前去马场,乱跑蹿入林中。野兽袭击之时,宸王救下她。
小册子上还记了些零零散散的事情,大多是六岁那年过后谢辞探得的消息。
宋虞也终于明白当初作为生辰礼送给她的那间花园,为何会完全符合她少时的念想。
她忘记的,有人一直记着,记在笔下,记在心上。
“哼,你当初真的好绝情。我过去捡风筝,喊你你都不回头理我的。还有面具这件事,我是因为被那野兽吓到了,不是因为你的容貌,你竟然这样误会我。”
盛京城中无人知晓谢辞为何要戴面具,那小册子里却写得详尽。
因为某人以为自己脸上的伤疤吓到了宋家小姑娘,才起了戴面具的心思。
“我当时不知道。我想如果日后再与你见面,你要是再因为我脸上的伤疤怕我,我该如何。是我想多了,阿虞从来不会以貌取人。”谢辞低头诚恳地道歉。
宋虞扭头看了他一眼,轻咳一声,“看在你这么诚心诚意的份上,那我也告诉你一件事吧……你受腿伤那次,我去看过你。”
“看过我,什么时候?”谢辞印象里并没有看到宋虞来见他。
“就是你被刺客划伤的事情传出来之后,我和青缃说话时,她提到了那次你在野兽手中救了我的事。我当时没看清你的容貌,不知道是你。
“我想着,你救过我,我怎么也要去看看你。我就求了钟鹤帮忙,扮成他的小厮,去营帐里看你。我到的时候,太医正在给你换药。”
她就那样清楚地看到了谢辞的腿伤,她看着都觉得疼的伤口,榻上的少年却闭着眼,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太医说,骊山深处可会有解毒的草药,所以……”
“所以你就带着你的小马趁人不注意往深处走,结果却救了谢临。”谢辞截断宋虞的话,语气里藏着他察觉不到的欣喜。
“我当时找了好久,都没找到太医描述的草药。没想到听到他的呼救声,我就跑了过去。”
谢辞忍不住笑出声,宋虞不满地看着他,“你笑什么?”
“我高兴。”谢辞抱着宋虞,点了点她的鼻子,“傻丫头,哪有什么草药,不过是另一个圈套。只是当时先帝想要套住的是谢临,没想到却让你破坏了整个局。”
“局?”宋虞傻住了。
谢辞点点头,“他派了刺客要废我双腿杀我,谢临提前得到消息,想方设法通知我。我便将计就计,称了他的心。他用解毒的草药诓谢临入局,结果因为你救了他而功亏一篑。”
谢临不过是一个小宫女所生,文德帝并不将他放在心上。
谢临也明白自己的处境不好,所以他从不奢望文德帝能帮他免受那些责难。
他选择了谢辞,选择了卫皇后作为后盾。
事实证明,他没有选错。
所谓的巧合其实并不是巧合。
从一开始,宋虞和谢辞之间就有一条线,将他们拉近,再拉近。
“阿虞,我很高兴,你也在乎过我。”谢辞低头看着宋虞,墨色的瞳孔里唯有她一个人。
宋虞见他靠近,推了推他,“说得好像我都在不在乎你一样。我要是不在乎你,何必穿这身衣裳。”
话题回到最初。
宋虞拉着自己裙角,仍是有些不适应。
她少时好奇穿过异域服饰,小册子里就记了这么一笔。
也不知道谢辞是从哪里偷偷摸摸知道的,如今还好意思说她不在乎他。
谢辞低头看了她好一会儿,宋虞不自在地想捂住他眼睛。
她还没动作,谢辞先把她打横抱起。
宋虞紧张地搂住他脖子,“你做什么?”
谢辞笑着看向小姑娘:“当然是泡温泉。”
“当真?”
“阿虞还想做什么,我也可以奉陪。”
“哼,我什么都不想,你最好也别想。”
事实证明,这样的威胁不大起作用。
——
一夜天明。
宋虞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她感觉到谢辞握着她的手有些紧。
宋虞起身去看他,只见他眉头皱着,似乎梦见什么极不好的事情。
“阿辞,阿辞……”
宋虞轻轻喊着,谢辞仿佛听不见,他陷在自己的噩梦中,整个身心绷到极致。
“阿辞,醒醒,阿辞……”
谢辞猛地睁开眼睛,他看见宋虞,用力将她抱到自己怀里,“阿虞,不要跳,不能跳。”
宋虞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阿辞,你说什么?”
小姑娘就在自己怀中,谢辞渐渐从噩梦中抽身。
他松下一口气,手上力道稍松。
宋虞侧身看着他,“你梦到什么了?”
谢辞揉了揉眉心,“梦到,你跳崖了。先前还梦到过你穿着嫁衣嫁给了别人。”
宋虞怔愣着,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谢辞梦到她跳崖,梦到她嫁给别人……那些都是她前世的事情。
“我先前也做过这样的梦。但梦都是假的,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谢辞摸了摸宋虞的头发,让她别担心。
他也不会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
宋虞缓了好一会儿,忽问道:“你是什么时候梦到这些的?是在回京之前吗?”
“是。不过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这些了。”
宋虞看着谢辞许久,忽然明白过来。
因为这些噩梦,所以谢辞提前回京。从一开始,努力改变这一切的人就不止她。
宋虞眨了眨眼,眼眶泛泪。
谢辞紧张起来,“怎么了,噩梦而已,别哭。”
宋虞扑进谢辞怀里,紧紧抱着他,小声道:“嗯,都是噩梦。”
谢辞不明白她情绪起伏,轻轻拍着她的背,“以后不会再做这样的梦了。”
他在边关之时,第一次梦见宋虞跳下悬崖时,满身冷汗。
那时他就想,他不能再等了,他要提前回来。
宋虞擦了擦眼角,“我没哭。”
谢辞好笑地看着她,假装看不见她红通通的眼睛,“嗯,没哭。饿不饿,要不要起来吃点东西?”
宋虞红着眼睛点点头,谢辞先起身出去。
她慢腾腾地穿着衣裳,青缃看见她手臂上的红痕,脸红的别开眼睛。
宋虞快速将袖子放下,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邬潭正在明间汇报事情,宋虞一出来,他突然停了下来不说了。
“怎么了?”宋虞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太对。
“没什么,”谢辞牵着宋虞坐在食案旁,“朝中有人弹劾而已。”
“弹劾?弹劾你什么?”宋虞有些紧张起来。
“还是先前那些常说的话,”谢辞夹着几个小汤包放到宋虞碗中,“不用担心。这汤包热着才好吃,快吃。”
谢辞说不用担心,宋虞便不接着往下问。
等到几日后回京,她才明白谢辞又骗了她。
第45章 诛杀
夕阳西斜, 宋虞站在檐下,看着天边最后一片晚霞消失, 天色彻底暗沉下来。
夜幕像一张巨网,将一切笼罩在内。
盛京城一片安静,没人知道今夜会发生什么。
宋虞最后看了一眼远方,转身进屋,声音冷淡地吩咐:“今夜守好王府上下,不准有任何差池。”
侍卫在一旁应是, 暗影藏在暗处。
若有可疑之人,必定毫不留情地击杀。
夜色越来越深,忽然一声震天炮响。
那声炮响像是野兽的怒吼,将整个盛京城唤醒。
府外似能听见厮杀之声。
许久之后, 这厮杀声渐渐减弱。
皇城之前, 禁卫军将叛军尽数诛杀。
江景烨负伤躲在暗卫的身后, 目光狠毒地看着骑在白马上的男子。
谢辞骑在白马上,钟鹤指挥着禁卫军解决那些叛乱之徒。
“信王还要挣扎吗?谋逆者, 尽诛杀。”
谢辞冷冰冰地说出“诛杀”二字。
江景烨身旁又一个暗卫倒下, 他捂着自己的手臂, 终于明白自己被算计了。
什么谢临忌惮摄政王, 连着这些日子的训斥, 都是故意做给他看的戏。
可他偏偏还是进了圈套,让谢辞和谢临将他网住。
暗卫一个又一个倒下, 江景烨第一次觉得这么绝望。
他不懂,为什么自己会落到这个地步?
明明他也是皇家血脉,明明他也有资格登上那至尊之位,为什么偏偏他不可以?
杨峰越来越急,他看着暗卫越来越少, “王爷,我带您冲出去。”
冲,他们冲不出去了。
四周围着的禁军越来越多,杨峰背中一箭,他挡在江景烨身前,最终也没能护着自己主子冲出去。
江景烨就那样看着他倒在自己面前。
他愣了许久,忽然低笑出声,笑声中透着病态。
所有叛逆之人皆已诛尽,只剩下江景烨。
他抬头看着谢辞,眼中尽是恨意,“谢辞,你今日杀了我又如何?你替那个小皇帝卖命,终有一日他也会将你踩在脚下,让你永无翻身之日。
“谢辞,我等着,等着那一日。”
“你等不到那一日了。”一个声音蓦然截断江景烨的话。
谢辞身后的皇城门忽然大开,谢临缓步走出来。
他走到最前面,看着狼狈倒地的江景烨:“朕原本在想若是皇兄愿意放下奢念,朕不是不可以保下你的亲王之位。只可惜,皇兄总是想要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那就莫怪朕无情了。”
谢临一口一个“皇兄”,江景烨看着他,紧紧握拳,“你知道了。”
“是,”谢临满不在乎地点头,“朕很早就知道皇兄的存在。父皇背着皇爷爷与宜妃通奸,生下皇兄。按照礼法,皇兄早该出生那一刻就被赐死。父皇不忍心,想尽办法护下你,甚至给了你一个明面的身份,将亲王之位送于你手上。可皇兄是怎么回报父皇的?
“你给父皇下毒,意欲趁着巽阳王之乱夺下皇位。朕原先能容忍你,是因为不知道你下毒之事。可如今,朕已知真相,就绝不能容忍你继续祸乱大盛。”
江景烨拼命隐瞒的身份,他觉得可耻的身世,就这样被谢临在众人面前撕开。
他忽然觉得可笑。
先帝口口声声说爱他的母亲宜妃,可为了自己的皇位转眼间就能让人毒死宜妃。
而他,为着皇位,给先帝下毒,让先帝以为自己时日无多,打算借着巽阳王谋逆之时,将皇位顺理成章地交到他手中。
可最终,谢临没有死在刺客手中。
他依然姓江,依旧不能恢复自己的身份。
他以为今夜借着火.药可以一举夺下皇城,夺下帝位。
可最终,他成了别人的瓮中之鳖。
江景烨执着剑勉强站在那里,手臂上的鲜血不断往下流着。
禁卫军蓄势待发,只要谢临一声令下,他便会万箭穿心而死。
忽然,一声温柔的“王爷”响在耳畔。
江景烨抬头,只见方绾思发髻散乱地朝他冲过来。
她是一个弱女子,无人阻拦她。
方绾思一路跑到江景烨面前,她捂着江景烨手上的伤口,眼眶泛泪,“王爷,怎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