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她又转过头来,用那双犹带水雾的眸子看着闻瞻,言语之间似是乞求,“皇上,不知您可否允臣妾入长定宫见一见江家小姐,臣妾想就此事谢谢她,若不是她,臣妾今日当真是百口莫辩了。”
“不必了,她帮你不过是不忍见你无辜让他人利用,不用你特意去道谢,况且她身子不大好,不宜接待你。”闻瞻摆了摆手,出言替江知宜拒绝。
“虽然此事对于江家小姐来说,不过举手之劳,可臣妾真的想当面感谢。”舒嫔有些不自在的搓了搓手,不知该如何相求。
以前良嫔在的时候,还曾想邀她去长定宫看看,皇上身边究竟藏着什么美人,她不欲无缘无故惹怒皇上,并未与她同去。
近些日子江家小姐被皇上宠爱的事情,传的人尽皆知,她虽有好奇,但并不想惹是生非,也没起过要去看她的心思,但今日突然知道江家小姐曾帮过自己,她倒生出些见她的冲动来,不为别的,只为亲口道一声多谢。
“她帮你,并非举手之劳如此简单。”闻瞻对她的话颇为不认同,抬眸乜她一眼,但并未再多言,突然调转了话头,又问道:“你既与荣太妃有些亲缘关联,那你可知,荣太妃家中有个弟弟,不爱在官场打拼,偏爱四处游走经商?”
“太妃娘娘的弟弟?”舒嫔沉思片刻,想起皇上说的是哪一个,忙应道:“太妃是有这么个弟弟,但他常年在外奔波,只有偶尔在家,臣妾幼时去太妃娘娘家中时,并未见过他。不过我母亲在世的时候,倒从他那儿收到过好些从未见过的新鲜玩意,据说皆是从别的地方跟人买来的,那些地方的名字臣妾不怎么听到,且时间过得太久,已经记不大清了。”
“不记得也不打紧,知道有这人就是了。”闻瞻整了整衣衫,就要起身离开。
愉太妃当初是服毒自尽,他曾着人查看过她的尸体,知道她中的毒在宫中并不常见,据太医所说,这毒药好像是大光国所产,所以今日趁此机会来问问,省的还需再去打探,又引起些别的麻烦来。
舒嫔紧随其后,就要送他出去,临到门前之时,舒嫔再次开口相求:“皇上,臣妾真的想去向江家小姐道谢,我知道她帮我的时候,压根不在乎我这声多谢,但既然受了帮助,臣妾理应有所作为才是。”
她略微停顿,思索着如何让皇上答应,随后又道:“况且江家小姐独在宫中,眼下又临近年下,想必定是倍感孤独,臣妾虽然愚笨,但同江家小姐说几句话,逗逗趣儿、解解闷,倒还是做的来的。”
这话说得颇为真诚,加上那张柔顺温和的面容,让人瞧出些真心实意来,闻瞻看着她,突然想起江知宜原先确实告诉过他,日日窝在宫中无趣的很,他不由改变了主意,只道:“那就挑个过午的时候去吧。”
“多谢皇上。”舒嫔行礼道谢,将他送出殿内,就被他抬手止住。
她还欲再说些“皇上慢走”的客套话,就见闻瞻脚步微顿,似是想起了什么,又转过头来,颇为认真的告诉她,“你若是去长定宫,不要带什么糕点,她吃不得那些。”
话落,他不等她回应,又接着往前走,但刚走了两步,再次停了下来,只撂下一句“不过你可以教教她,菱角挂花糖糕究竟该怎么做”,然后便抬步远去。
舒嫔站在殿门前,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说不清心中究竟夹杂着多少情绪。
她可以十分确定,她对皇上并没有任何爱意,当年嫁给皇上,一是先帝圣旨,她无力反抗,二是嫁给皇子,还能为家中寻个依靠,其它情愫她让自己想都不要想,如今见他对一个没名没分的姑娘百般爱护,当真觉得讽刺。
第53章 感谢 朕若是现在离开,路上是不是不好……
刚过了正午, 日头还盛,江知宜侧身倚在美人榻上,正对着日光阖眼小憩, 突听殿外有人禀告, 说舒嫔娘娘想要见她, 这会儿正等在长定宫门外。
江知宜自认两人并不相熟,唯一的关联就在于上次离王之事,而这事儿她刚同皇上说过, 想来舒嫔现在来见她, 或是因为皇上将此事告知了她。
说实话,她并不想与舒嫔有何关联, 一个是皇上正儿八经的嫔妃, 一个是没名没分占着一席之地的外人,若真是见了面, 只怕彼此面上都不太好看,怎么说怎么难堪。
她有些倦倦的翻了个身, 开口叫采黛寻个借口将人送走。
可一向伶牙俐齿的采黛这回却是无功而返,她小跑着回来, 将舒嫔回她的话尽数告知江知宜:“舒嫔娘娘说她今日只是想来感谢小姐,没有别的意思,希望小姐能见她一面,也算全了她一片真心诚意。”
说完这些, 采黛还摊出双手来不忘补充, “小姐,我瞧着那舒嫔娘娘果真是真心想来谢您,自个儿亲自拎着个食盒,宫门口那块是个冻死人的风口, 奴婢不知道她拎的什么东西,也不知道拎了多久,一双手都冻红了,还巴巴的往宫门里头看呢。”
采黛这话虽说的夸张,但人家既然已经做到这个地步,江知宜没法子再拒绝,她缓缓起身,略整理了仪装,便着人将舒嫔请进来。
舒嫔并非含含糊糊的扭捏之人,说是来道谢的,就是来道谢的,进殿之后二话不说,便立即弓腰行礼。
江知宜连忙扶住她,也随她弯下腰去,嗔怪道:“舒嫔娘娘这是做什么?我哪里受得起如此大礼?”
“今日来,就是想来谢谢江姑娘,得姑娘大恩,才逃过一场无妄之灾,别说是这样一个礼,就算给姑娘跪地叩首,姑娘也是受得住的。”舒嫔的手搭上她的腕子,满怀感激的抬头看江知宜。
皎若秋月的画中娇撞进她眼帘之中,婉转蛾眉似染上了些许春烟,澄澈的双眸顾盼含情,因眉眼之间的三分病气,整个人都透出些懒怠来,但两颊浅淡的粉腮,加上盈润可并未点朱红的丹唇,丝毫不见寡淡之感,而有百般难以言说的恣情。
舒嫔有些愣怔,原来还对皇上沉溺佳人美色的说法不屑一顾,如今才知,佳人如此琼姿玉色,怎么能不得圣心眷恋?
“舒嫔娘娘这话可就太言重了,来,快快坐下,千万不必如此。”江知宜冲她笑笑,忙引她在桌前坐下。
两人这般靠近之时,江知宜这才算看清了她的面容,上回在宫后苑隔的远,只瞧了个大概,此时细细看来,舒嫔颇为娴静端庄,周身满是和婉柔顺之意,压根没有一丝令人不安的傲气。
她说话之间,好像总喜欢微微低着头,愈发显得整个人都娇小可人,从她的侧脸望去,让人平平生出些怜惜来。
舒嫔坐下之后,立即将手中的食盒提到桌上,缓缓打开之后,取出里面的琉璃小碗儿来,温声道:“知道江姑娘是金贵人,我今日来,也没有什么东西好送,唯有些厨艺还拿得出手,又听皇上说,你吃不得糕点,特意炖了些红枣雪燕来,给你补补气血。”
说着,她又从袖中掏出一方帕子,接着道:“还有这金丝攒重瓣茶花的绫帕,是我亲手绣的,拿来送给你,还望江姑娘莫要嫌弃才是。”
她今日来的时候,思索了许久应该带什么,但思来想去,仍觉得江姑娘是堂堂镇国公之女,又得皇上偏爱,无论她拿什么东西来,恐怕都入不得眼,还不如直接带了她亲手做的东西来。
“怎么会?”江知宜接过那绫帕,举起来仔细看了许久,又往桌上的琉璃碗上瞥过一眼,里面散落着的几颗红枣,让她煞是苦恼,她虽然向来不爱吃枣,但在此时的境地下,还是扬眉笑着回应:“舒嫔娘娘的手可真是巧,这绫帕绣的好看,连吃食也炖的极好,瞧着就赏心悦目。”
舒嫔暗松一口气,有些不好意思的弯了弯唇,将琉璃碗往她跟前推了推,坦然道:“来的时候还惴惴不安,生怕江姑娘不喜欢,现下听见江姑娘夸赞,我便安心了,这红枣血燕是特意炖了许久的,江姑娘快尝尝吧。”
“那就先谢过舒嫔娘娘了。”江知宜端起琉璃碗,避开碗中的红枣,舀起一勺血燕塞到嘴中,连连称赞。
舒嫔眸中似有明亮,有些雀跃的回应:“江姑娘若是喜欢,我日日炖好着人来送也行的。”
江知宜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尽心,手上动勺的动作略微一顿,满脸皆是委婉的抗拒之意,忙摆手拒绝:“今日喝了舒嫔娘娘亲自熬的血燕,已是极为失礼,若是你日日着人来送,我恐怕真是消受不起了。”
她刚得了蛊惑君主的名声,若再得舒嫔如此尽心尽力的“照料”,怕是又有别的名号正等着她,况且说到底,她在宫中算什么身份,哪里当得起舒嫔娘娘如此对待。
“江姑娘不必如此客气,我在宫中……”舒嫔声音哽了哽,流露出几分难堪来,她勉力扯出个笑容,接着道:“我在宫中日日无事,也算不上什么重要之人,炖个血燕而已,不费事的。”
她说得极为直白,意思是自己在宫中地位不高,就算来侍候她日日的吃食,也不会有人在意。
这话让人听得难受,江知宜偏头望她一眼,想说点什么相劝,但话到嘴边,又觉得说什么都不适宜,只能闷着声音安慰:“舒嫔娘娘,没有人过的容易,你如今还好好的呆在宫中,切勿妄自菲薄才是。”
说着,她伸手拍了拍舒嫔的手背,动作极为缓慢,斟酌着语气:“你瞧我,从还未记事开始,每日的汤药就不曾停过,不知何时是个尽头,或许有一日不用喝汤药了,也就是连性命都保不住的时候,我这样的人,都不曾说过那样自轻自贱的话,你又何必……”
说起来,两人还是第一次见面交谈,但因为彼此之间都太过坦然直接,平然生出些熟稔来。
舒嫔听完她这番话,心中颇为动容,反握上她的手,颇为苦涩的凄然一笑,回应道:“多谢江姑娘开解,说实话,自入了宫以后,从没有人跟我说过这样的话,久在宫中,都觉得没了什么精气神儿,也没有什么盼头。”
她微微仰起头,双目渐渐涣散,好像在思索着入宫前后的种种,眉眼之间苦楚更浓,但独自一人在宫中生活太久,太过明白人情世故,知道自己不该向一个陌生人倒苦水,而就算倒,也应该只倒三分,保留在心中七分才是。
思及此处,她的失神仅存留了一瞬,须臾之后又迅速反应过来,已经恢复了刚进殿时的温和,“今日遇见你,一时没管住嘴,多说了几句,幸而江姑娘不怪罪,又同我说这么多,我真是……”
她欲言又止,不等江知宜回应,又接着道:“其实江姑娘也不必为自己的身子发愁,左右宫中的太医日日都照看着你,而且皇上对此极为上心,必然会寻到好的法子,来好好医治你。”
“是,我也盼着能医治好自己的旧疾,这样也不至于处处为难。”江知宜松开她的手,清亮的眸子中仍有掩不住的期盼,随后侧目端详着舒嫔,想要再说些什么,但到底是什么也没说出口。
她明白舒嫔此时的为难境地是因为什么,无非就是未得皇上宠幸,在宫中尚且不能站稳脚步,对于这样的事情,她无能为力,且不说她能不能左右皇上的想法,就算能,她也不会掺和其中。
因为此事与她并无关联,她现下已经是自身难保,再腾不出手来去帮别人,她可以多说几句话劝慰舒嫔,让她暂且宽心,却不能开口劝皇上去宠幸一个嫔妃,她本不想与皇上牵扯太多,但若她当真因为此事开了口,就不会再像现在这样,是个可以袖手旁观皇上一举一动的人。
她正在想着,就听殿外突然传来皇上的声音,好像是在问谁来了长定宫,而后沉稳的脚步声缓缓响起,渐渐近了殿内。
舒嫔还有些错愕,似是没想到皇上这时候会来,三个人撞在一起,让她有些拘束,忙起身立在一旁,随着江知宜盈身行礼,道了一声“问皇上安”。
闻瞻摆手示意他们起身,目光不曾落在舒嫔身上,而是看了江知宜一眼之后,径直走到桌前坐在圈椅上,又出声让她们也坐下。
舒嫔适才的位置被他所占,只能退而求其次的坐到江知宜身旁的小座上,而闻瞻同江知宜并排坐在方桌前,俨然是天作之合的一对佳偶,舒嫔则像是无意闯进这圆满之景中的意外,怎么看怎么不相衬。
她偷偷望着两人,只觉如坐针毡,只想赶紧逃离,却见闻瞻突然看向她,并开口询问道:“这血燕瞧着炖的不错,是舒嫔炖的?”
舒嫔茫然起身,轻声应了声“是”,正等着他说下文,却见他早已调转了目光,在那盛着红枣雪燕的琉璃碗中望了许久,如同寻常聊天一样,非常自然的问江知宜:“你不是不爱吃枣吗?朕看这碗血燕,你倒是喝下不少。”
“啊!”还没等江知宜回应,舒嫔便轻呼出声,对他的话有些意外,更没想到江知宜不爱吃这个,忙出声解释:“臣妾不知道江姑娘不爱吃红枣,只想着让她补补气血,才炖了这个。”
“无妨,我没有那么挑嘴。”江知宜为她说话找补,伸出手来拉着她坐下,并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让她莫要慌张。
舒嫔抬头望她一眼,眸中满是感激,而感激深处,则掩藏着难以表明的赧然。
闻瞻则全然没有心思注意两人之间的交流,自顾自的说道:“原来你打碎过一盘蜜饯金枣,朕一直以为,你是因为不爱吃这东西。”
“现在喜欢吃了。”江知宜不愿让舒嫔觉得自己在撒谎,也不想让她难堪,只能哽着脖子直说自己喜欢。
“既然如此,那今后喝完药的蜜饯,都换成金枣的好了。”闻瞻似笑非笑,双眸直直的与她对视,好像只要她说出个“不”字,他便要张口扯开她撒的谎。
“好啊,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我先谢过皇上。”江知宜皮笑肉不笑的回应他的目光,面色多少有些不大好看。
闻瞻瞧出她面上的不情愿,拢了拢散下的衣角,将胳膊拄在桌上,用手背撑住侧脸,满脸皆是不信任的意味,施施然道:“你这会儿倒是答应的痛快,只怕晚上喝药的时候就要反悔。”
“不会……”江知宜摇了摇头,颇为自信的模样。
其实她压根无所谓喝完汤药要吃什么蜜饯,左右汤药喝下去的时候,吃再甜的东西,也弄不掉满嘴的苦涩,不过是求个安慰罢了。
“哦,是吗?”闻瞻将手指在桌上轻点,只等着看一场好戏,“既然如此,那朕今晚留下来看着你,看你是不是当真能吃下蜜饯金枣。”
今晚留下来这样的话说得太过暧昧不清,虽然他并没有其它意思,但这话出了口,总会让人想入非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