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的囚笼——曲顾
时间:2021-03-12 09:55:52

  一时之间,江知宜只觉五味杂陈,盯着床顶织绣的祥云缠龙,心中苦闷更甚。
  殿外冷风依旧在喧嚣,卷起残茬败叶略过长廊,将檐下的宫灯吹得摆来晃去,灯影来回拉扯,偶尔在窗棂上闪过。
  江知宜随着那灯影转动目光,就见采黛已经捧着药罐进了殿门,她脚步凌乱,将那药罐放在桌上之后,慌不择路的冲进内殿之中。
  “不过是去取个药,怎的如此慌张?”江知宜倚在床架上,垂目问道。
  采黛大口喘息着,吐尽这一路奔来的辛苦,才道“适才我去取药,瞧见几个太医行色匆匆,往西南的一处宫殿而去。我一时好奇,就趁着领路太监不在的时候,多嘴问了一句,才知道是……是……”
  她略顿了顿,抬眼偷偷瞄着江知宜的脸色,接着说道:“是愉太妃晌午吃错了东西,下午嗓子就说不出话来了,他们正赶着去给太妃医治。”
  “什么?怎么会……”江知宜长眉微敛,根本来不及多想,立即起身下了地。
  昨夜还好好的人,怎么今日就遭了这样的祸端?
  江知宜本就七上八下的心,这会儿更是高高的吊在了嗓子眼儿,堵的她难受发慌,手忙脚乱的套好衣裳,连长发都不曾梳理,便匆忙出了殿门。
  殿外守着的人不多,瞧见她出来,皆是一怔,而后便有太监弯腰行礼,温声道:“天儿这么冷,江姑娘怎么出来了,仔细冻着身子。”
  江知宜只当他这是客套话,弯起眉眼冲他笑笑,一边往外走,一边应道:“多谢公公关心,无妨。”
  那太监也冲她笑,满脸的褶子堆积在一起,似一道道沟壑,手臂却在不经意间抬起,阻在她跟前,拦住了她的去路,“外头冷得很,奴才觉得江姑娘还是不要出去的好。”
  说话之间,一如适才的轻声细语,但这会儿听来却变了味道,江知宜盯着他假意的笑,后知后觉他这不是关心,而是在阻拦她出长定宫。
  她故作不知,立即将腕上的冰花芙蓉玉美人镯脱下来,塞到那太监手中,佯装随和的笑道:“烦公公通融,我不过出去透透风,一会儿就回来,肯定不让旁人瞧见我出去。”
  “别……”那太监推脱着,一丝情面也不肯留,客气的朝她行过礼,只道:“江姑娘可别为难奴才了,您还是回去吧,对你我都好,不然您金贵的身子受了损害,奴才们也担不起啊。”
  江知宜顿了顿,笑容僵持在脸上,与微微低垂的眉眼不太相衬。
  怎么?这是皇帝有命,要将她囚于一宫之中,再不得出去吗?
  她收起脸上的笑,冷眼扫过守着宫殿的人,面上早没了开始的和气,“既然如此,那劳公公帮我给皇上通禀一声吧,就说我想去瞧瞧我姑母。”
  话罢,她把玉镯缓缓戴好,朝那太监倾了倾身,将声音压的极低:“让公公传信而已,我不为难公公,希望公公也不要拂了我镇国公府的面子。”
  她鲜少拿出镇国公府来压人,只怕别人觉得她仗势欺人,也恐有人拿住父亲的话柄,但此时姑母有难,倒让她没了顾忌。
  那太监没料到她会搬出镇国公府来,思索片刻之后,到底还是低了头,招手叫来殿门口的一个小太监,命他去跑一趟。
  江知宜立在檐下,微微仰起头,目光一转不转的盯着皇宫的西南角,只盼着姑母真的只是偶然吃错了东西。
  没过一会儿,传话的小太监就带信儿回来了,但并未提是否准他去见姑母之事,只说让她去正和殿见皇帝。
  江知宜还欲细问,但那小太监的嘴极严,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肯说,只是直愣愣的在前头引路。
 
 
第6章 受冻   你以为你逃的掉?
  楼殿重重,江知宜随那太监左绕右转,早已辨不清方向,一直张望着的西南角,这会儿也瞧不见了。
  她心中焦灼,一路恍恍惚惚,直到那太监停下脚,她才知道是到了正和殿。
  守在殿门前的李施,远远瞧见了她的身影,忙笑呵呵的迎了上去,他笑的眼睛都眯成一条线,眼角下垂着,颧骨高高耸起,透着一股子殷勤。
  江知宜昨日见过他,这会儿轻松叫出了名号,“劳李公公在此等候,皇上命我来此见他。”
  “奴才知道。”李施一路引她到了檐下,语气温和:“不过得劳江姑娘等等,皇上这会儿正忙着。”
  江知宜点点头,抬眼望向殿内,烛火照的里面明光烁亮,什么也看不清,只能在隐隐约约之间,瞧见皇上伏在案前的轮廓。
  她略过这影影绰绰,目光转向紧闭的朱红殿门,故作不经意的问道:“皇上日日都忙到很晚吗?”
  若是往日,让她等多久,她都有耐心,但是今夜不同平常,尚不知姑母现下如何,她得赶紧去看看。
  “也不一定,不过主子的事儿,当奴才的可不好说。”李施抬手甩一把拂尘,不动声色的把这话揭了过去。
  他今日还觉得有些奇怪,本来皇上已经准备歇下了,但长定宫的小太监来传话之后,皇上转头又开始忙了起来,还说等人来了,只让她在门口等等。
  江知宜一听这话,便知他不愿多说,只抿唇笑笑,也不再问。
  腊月的风,最是凛冽刺骨,从身上吹过的时候,像是一把卷了刃的钝刀,一下下的磨着人的皮肉。
  江知宜站在檐下,正是毫无阻拦的风口,萧瑟的朔风接连扑到她身上,让她本就瘦弱的身子,险些有点站不住,又是止不住的咳嗽起来。
  采黛听得心焦,为她戴好斗篷上的毡帽,又侧身挡到她身前,但终究是于事无补。
  那毡帽被狂风吹掉无数次,连带着她的长发和衣角都被掀起,拍在身后的檀木梁柱上。
  采黛直接伸手为她抓紧不断摆动的衣衫,又转头问李施:“公公,这儿可有略能坐坐的偏殿,让我家小姐进去避避风?”
  李施回望一眼殿内,面上做出为难的神情,“偏殿脏乱,就不请姑娘进去了,省的弄脏姑娘的衣裳。”
  既然皇上说了让江家小姐在外面等等,那就是给他十个胆儿,也不敢放人进别的地方。
  采黛听不懂他话里的拒绝之意,只以为宫中有讲究,又不死心的询问:“那可有手炉之类的东西?”
  不等李施回答,江知宜便抬手止住她,轻斥道:“采黛,别劳烦李公公了。”
  她话里有话,采黛品出其中暗潮涌动,低头冲李施欠了欠身,以示歉意。
  李施则是微微一顿,趁着殿内的光,偷偷打量着她愈发苍白的脸,不由想起昨夜因为他一时大意,惹出的事端来。
  主子的心思不好揣度,皇帝虽示意将人留在殿外,但若是她再次病倒,那这回皇上的玉冠,砸的恐怕就不是朱门了。
  李施心里有些打鼓,也不敢再糊弄下去,朝着她弯腰行礼,客气道:“什么劳烦不劳烦的,奴才这就进殿去向皇上禀报一声。”
  “那就多谢李公公了。”江知宜掩着嘴,出言道谢,眼神却不曾落在他身上。
  她望着宫墙角落里的几棵高树,层层白霜落于枯枝败叶之上,清冷迷离,像是蒙上了孤月泻下的清辉。
  那清辉似乎也落在她身上,其中冷意如细雨一样,一点点渗进她肌肤里,冷的她有些发颤,从腿到脚仿佛都已经麻木了,手指冻的发红,刚从冰水里捞出来似的,早已不可屈伸。
  仔细想想,她好像从来不曾受过这样的冻,在家时,母亲念着她身子弱,将她的闺房布置的极为妥帖,屋内处处皆是锦绣绒毯,床榻上是雁羽帐幔,连炭盆都是烧的最旺的。
  “这么冷的天儿,不知道还要等多久。”采黛出言抱怨,手上动作却没停。
  她握住江知宜的手,一边不停的搓着,一边低头哈气,想要给她点暖和气儿,但奈何这天儿实在太冷,刚暖热的手经风一吹,又恢复透骨的凉意。
  她本以为小姐能在宫中暂住,是来享福治病的,没承想还要受这样的委屈。
  “行了,且等等吧。”江知宜轻声劝着,转头去寻那抹伏在案前的模糊影子,但她看了半天,非但影子没找到,反倒发现殿内的烛火已经灭了一些。
  这是忙完了吗?她松了口气,将手从采黛手中抽出来,往殿门前走了两步,等着进去拜见皇帝。
  但眼看着烛火灭的越来越多,殿门却丝毫没有打开的迹象。
  江知宜勾唇苦笑,彻底明白皇帝这是在故意晾着她,她有心不顾皇帝的意思,直接去看姑母,但又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呆呆站在那儿,等着皇帝大发善心。
  夜深霜重,江知宜在殿外站的太久,连斗篷都生出了一层霜花,贴在身上,汲取着她身上仅有的暖意,但她还是执拗的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不知又过了多久,殿门突然被推开。
  满殿的光亮瞬间尽数漫了出来,正打在长廊下,映出江知宜那张冻到惨白的脸,乌润的长发、漆黑的瞳仁,仿佛都浸着水光。
  闻瞻坐于上座,与她隔着极远的距离,却清楚的看见她站的笔直,丰肌秀骨、双肩如削,无边夜色隐于她身后,失了原本的浓烈。
  江知宜忍着双腿的麻木,缓步走进去,跪地叩拜,“臣女拜见皇上。”
  双膝与地面接触,又是一阵难忍的酸痛,但好歹殿内热气儿足,烘的她脸都有些发烫,身上也恢复了暖意,冻的麻木的四肢渐渐有了知觉。
  而闻瞻却似没有听见她的话,将目光从她身上收回来,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着手中的书页。
  江知宜久久没有听到回应,这才抬起了头。
  苏作榉木方桌前,台烛散下巨大的光晕,落在闻瞻脸上,收敛起他惯有的凌厉和棱角,整个人似沐在柔光之中。
  “皇上,臣女……咳……咳”江知宜动了动唇,想表明来意。
  但因为太过急迫,刚经受严寒的痛苦,这会儿彻底发作起来,弄得她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满殿只余下压抑的咳嗽声。
  闻瞻这才放下手中的书,将手肘放在桌上,以手拄着下巴,似作无意的在她脸上扫过,不冷不淡的应道:“不允。”
  他拒绝的太过平静直接,又如此理所当然,江知宜迷茫的跪在那儿,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
  既然不允,又何必叫她来这儿,为了看她在外头挨冻受苦吗?还是想看她无功而返的丧气模样?
  她心有不甘,只当他是有别的顾忌才不答应,忙垂头许诺:“臣女只是担心姑母,想去看一眼,绝无它事。”
  闻瞻眯眸睨她,面上扯出个笑脸来,从嘴角蔓延到眉眼,但嘴里说的话,却是沁着凉意的,如冬日里檐下的冰棱,“想见你姑母啊,尸首你见不见?”
  此话一出,殿内众人皆是一怔,纷纷颔首低眉,放缓了呼吸,企图隐于大殿之中。
  江知宜则猛地抬头,一双秋眸翻涌起波澜,带着不可置信,“你说过只要我愿意,你不会动我姑母。”
  “你愿意,可是你姑母不愿意啊。”闻瞻直起身子睥睨着她,抿唇发出一声冷哼,“你姑母倒是有本事,不知在哪听到几句风言风语,就自以为手中有朕的把柄,巴巴的要来拿捏朕,想要给你换一条生路呢。”
  姑母曾来找过皇上?还以把柄来威胁?
  江知宜心中暗道姑母糊涂,但又不得不硬着头皮为她辩解:“姑母向来敬重皇上,今日之举只是爱护臣女心切,一时糊涂,臣女得了机会,一定会好好规劝,望皇上莫要怪罪。”
  “规劝?”闻瞻目光一凛,挥手让殿内宫人退下,继而从座上起了身,一步步踏过长阶行至她跟前,俯身靠近了她,“哪如朕一剂哑药下去,直接让她再开不了口来的彻底。”
  “哑……哑药?”江知宜低头默念,霎时明白一切正如她所担忧的,姑母突然哑了嗓子,并非吃错东西如此简单。
  她不知姑母手中到底握有何种把柄,也不知姑母究竟跟皇帝说了什么,竟让他动了如此心思。
  但对于她来说,她愿意牺牲自己,皆是为了姑母、兄长,乃至整个镇国公府,若他们受到损害,那她何必在这里经受羞辱。
  江知宜细肩微颤,手指紧紧攥住被白霜润湿的衣衫,不顾闻瞻周身的阴戾,昂首直视他,眼中恨意更浓。
  “既不想应承允诺,又要他人甘愿臣服,天下没有这样的好事。若皇上不肯应昨夜之言,那臣女也只能收回今日说过的话。”
  “你以为你逃的掉?”闻瞻脸色微变,抬手握上她的后颈,逼迫式的拉进两人之间的距离,以面颊贴上了她的侧脸。
  “那日问你愿不愿意,不过是扔些饵儿来逗逗你罢了,真当自己有资格跟朕讨价还价?你敢反悔,那愉太妃失得可不只是一副嗓子,朕要她和你兄长的性命。”
 
 
第7章 囚笼   直到朕愿意放过你
  贴着自己侧脸的肌肤带着温热,江知宜却只觉一阵发凉,像是毒蛇正伸出它的信子,蛰伏于暗处望着她,只要她有一点儿动静,那蛇便要毫不迟疑的动身扑上来。
  她下意识的想要逃离,但那双束住他的手太过用力,致使她毫无逃脱的机会。
  “既然如此,皇上何不连臣女的性命也一块取了?”她眼中讥讽尽显,沉声询问。
  “取了你的性命,岂不是要白费朕近日的心力。”闻瞻嘲弄的挑唇,侧目瞥了瞥一旁的窗柩,突然没头没尾的问道:“你可知道朕为何要允你的侍女进宫?”
  江知宜顺着他的目光去看,正瞧见窗纸上的一小团人影儿,她知道,那正是在檐下等她的采黛。
  她心中早有定论,一切都在皇帝谋划之中,采黛能入宫,并非是一个传旨太监能做得了主的事儿,这会儿听他亲自说出口,倒不诧异了,只淡然道:“不知皇上还有多少威胁正在等着我。”
  “威胁可谈不上,不过是用来掩人耳目罢了,朕要你无所顾忌的跟在身边,特意寻了人假扮你,由她暂时代替你住进临华宫,当一个幌子。但又觉得宫中人来人往,这样偷梁换柱,难免会出什么纰漏,所以让你的贴身侍女进宫伺候,也好打消旁人的疑虑。”
  闻瞻将自己的目的娓娓道来,手指不停的在她颈上滑动,刻意拉扯着她的神思,眼神则落于远处的琼楼玉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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