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出了警官证,在他眼前绕了绕。
孙达圣嘶了一声,敢情还真是警察。
这年头也是稀奇,警察跟妖怪混在了一起。
他拢了手,老老实实道:“孙达圣,三十一岁,正职厨师,兼职捉妖,我乃是捉妖门第三十八代传人。”
说着,他指了指满脸冒着幸福泡泡的小公狐狸,理直气壮地说:“那是只狐狸,你们不知道吗?”
孙达圣这是先发制人,省得一会儿他们给他安上一个拐卖小孩罪什么的,他抓的可不是小孩,分明是妖。
事情的发展,出乎意料。
张华超面色没变,但瞳孔地震中。
我去,活的狐狸精啊!还是公的,着实没见过。
张华超不由自主就多看了两眼小狐狸。
起初,他见这小孩一直跟在苏锦霓的身后,还以为两人是啥亲戚关系。
不过,张华超一看夏映浅满脸的镇定,可见是早就知道的。
他“嗯”了一声,胡诌道:“警察局里有一个特别办事部门,处理的就是特别灵异事件,我们警察抓人不看他是人是妖,我们只抓坏人和坏妖。我问你,刚刚这个小妖怪攻击你了吗?”
孙达圣卡壳了。
他支支吾吾道:“虽,虽然他没有攻,攻击我,但是他把后厨的人全都迷晕了!”
苏锦霓推了推小狐狸,小狐狸冲她嘿嘿一笑。
真是快急死她了。
苏锦霓见那只憨狐狸,不知道为自己辩解,赶紧摆着小肉爪道:“不是的,不是的,我们是进后厨找那个腥腥的味道……”
孩子其实有点心虚,因为真的是她跟小狐狸把后厨的人都给放倒了。
她灵机一动,指着她表外甥手里的妖丹粉,转移话题,“我们发现了这个!”
功过可以抵消的……对吧?!
对!这才是重点。
夏映浅问孙达圣:“你为什么要往高汤里加妖丹粉?”
孙达圣以为自己被人抓了个现行,眼看抵赖是抵不掉的,他的眼神闪烁。
张华超其实听得不大懂。
什么叫往高汤里加……妖、丹、粉?
难不成是新型毒品?
刑讯守则第一条他记得很清。
张华超一拍桌子道:“我们的政策是坦白从宽,看过电视剧的都知道。我现在很明确的告诉你,昨天晚上从小南庄离开的几名顾客全都无缘无故昏倒,现在还在医院里没醒,我来这儿就是为了找出他们晕倒的原因,这个跟你的妖丹粉有关吧?”
孙达圣一听魂都吓飞了一半儿。
这妖丹粉他都用一年多了,也没出什么事儿呀,难不成是过期了?
孙达圣的嘴巴再也不硬了,眼泪哗哗。
“警察同志,我交代,我真的没有害人,那个妖丹粉是我师父传下来的镇门之宝,我发现它可以给食物提鲜,我每一次都会加那么一点点,我这都加了那么久了,真没出什么事儿!你们会不会是搞错了?那妖丹粉可是好东西,用完了就没有了,我抓那只小公狐狸,也是寻思着看能不能再搞点妖丹粉……”
卧槽,一不小心就把实话全秃噜出来了。
苏锦霓气得嗷嗷叫:“糕糕那么可爱,你要把糕糕的妖丹磨成粉,做成菜给吃掉!你,你……”
她是想骂人的。
但想不出来什么厉害的词儿!
苏锦霓顿了一下,跑到孙达圣的脸面前,补充愤怒:“哼!”
这个哼的后面还是有千言万语。
孙达圣脸色发白,他心里没底,倒不是因为他捉小狐狸的事儿,他好歹是懂点法的。
华国的法律可没有捉妖犯法这一条,他现在害怕的是妖丹粉真的吃坏了人。
他拿眼睛瞟了瞟那警察和小道士。
张华超不算主审。
他在等主审说话。
主审现在想骂人。
夏映浅陷入了沉思里,这坏玩意儿尽给他出难题。
他们道观的古书上,可没有记载人吃了妖丹粉会怎么样。
而且很少有神经病,会挖了妖丹磨成粉,当镇门之宝。
所以这要是算剧毒的话,他不知道这毒怎么解呀,总不能弄点他表姨的洗手水,给那些人灌进去。
这不止太不科学!
也太不玄学了!
还有点不卫生!
夏映浅跟张华超对了个眼儿,“叔……”
他的意思是想问张华超这个案子他们好办吗?
其实都不用问,肯定不好办,没法往卷宗上写。
但不好办也得尽量按照正常的流程来!
张华超:“孙……”
“达圣!”孙达圣那么大一只,这会儿活生生像矮了几公分,成了怂包蛋一个。
这样的人,张华超见多了。
毕竟不是所有的罪犯都是那种杀人狂徒,有的人他既坏又蠢还怂,总想打点擦边球,还有侥幸心理。
但不能说这样的人就不是坏人哟!
因为他们自私自利,一心为己。
只要能给自己带来好处,就不管别人的死活。
“联系你们老板!告诉他要是再不来的话,我不管他的后台是谁,今天就让他的店关门!”
这一次,小南庄的南总很快就来了。
南总的身型看起来微胖,脸大耳朵大,一笑起来很是和气。
“警察同志,我们都是奉公守法的好公民,中间一定有误会……”
跟刚才在电话里吃了火药的语气完全不一样。
张华超觉得疑惑,不该呀,这才多一会儿就变了副脸。
夏映浅问:“你们的前台服务员……”
“哦,那是我老婆的弟弟,他还没来上班,怎么了?”
警察局通知他,有人因为吃了小南庄的饭晕迷不醒。又说了,是首席大厨孙达圣的问题。
南总不知道怎么又问起他小舅子了,难不成是两人合伙作案?
片刻间,他做好了大义灭亲的准备。
好的吧,夏映浅和张华超又对视了一眼。
夏映浅淡淡道:“哦,没事,就是随便问问!”
敢情,他们被人埋伏了。
但那人的目的到底是啥?
不知道!
这时,张华超忽然接到了医院院长的电话,说是无缘无故昏迷不醒的几个人,几乎同一时间醒来。
所有人的症状全都一样,全部是醒来之后呕吐腹泻。
不止他们,医院又连续接收了二十几个上吐下泻的病人,询问他们都吃过什么!都是这几天去过小南庄。
倒也没有生命危险,大约就是跑个七八回厕所,补点营养液,观察观察就可以出院了。
意思是案子可以结了?!
那这结案也结得够莫名其妙。
剩下的事儿张华超也可以甩手不管了,交给工商局和卫生局。
该处罚处罚,该整顿整顿。
至于那个孙大圣,按照华国的法律真没办法给他按故意投毒算,不过可以算作聚集性食物中毒。
张华超请示了局里,还是准备请他回去喝半个月茶,让他长长记住。
几个人才将走出了小南庄饭店。
苏锦霓忽然顿在原地,眉眼蹙在了一起。
小狐狸最先发现她的怪异,也顿了步子问:“你,你怎么了,妹妹?”
苏锦霓正在跟红茵“打电话”。
红茵有急事找她。
她嘘了一声,示意小狐狸不要说话。
“嗯,放心吧,红姐姐,不就是传个话嘛,我会的……我劝劝表外甥,让他大方一点点的……哎呀,我尽力!”
苏锦霓结束了跟红茵的“远程通话”,蹦哒到了夏映浅的跟前。
她一副大事不好了的语气:“表外甥,红姐姐说,万人坑的骨娘娘让鬼传来了口信,她要你手里剩下的妖丹粉。你要是不给的话,下回你想跟范阶去她的万人坑切磋,她就不给你开门了!这可怎么办呀?”
夏映浅纠结的不得了,这妖丹粉还得给张华超拿回去当物证。
但讲真的,张华超就是拿了妖丹粉回去,警察局的人也没谁会认得。
夏映浅四下看看,没人。
他尴尬地又跟张华超对视了一眼,嘿嘿,干笑了两声。
张华超还能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略微一思索,默默转身。
夏映浅迅速将瓶子里的妖丹粉倒进了他表姨的小包包,又捏了点香灰装进了瓶子里面。
两厢分别。
苏锦霓问:“表外甥,你真的要把妖丹粉给骨娘娘呀?”
她的眼睛眨巴眨巴,打心眼里不信她表外甥这么大方。
山羊爷爷说了,她表外甥是那种大雁从清明观上飞,他也要拔根毛的性格。
别人想占他的便宜,比登天都难。
夏映浅笑了起来:“表姨,那妖丹粉不是已经给你了!你不是说是你的东西,谁都别想拿走嘛!”
他表姨不懂,这不是大不大方的事儿。
而是他得知道骨娘娘要这妖丹粉,想干什么!
啥?
苏锦霓瞪圆了眼睛。
她可没想那么多,刚刚还以为她表外甥是没有带乾坤袋,所以借她的包包用用。
唉,叹气!
她表外甥真的是越来越贼了,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现在都会算计表姨了!
现在轮到苏锦霓纠结了。
她打开了自己的小包包,低头看了看里面的粉沫沫。
怎么办呀?本来答应了红姐姐从中说和说和的,卖骨娘娘一个人情。
但小气巴拉,那是孩子的本性。
江山易改,可本性难易嘛!
第113章 榆树 逍游神
回到清明观之后,苏锦霓收拢了小包包里的妖丹粉,倒进了一个紫色盖盖的小玻璃瓶。
她坐在院子里的木桩上,将小瓶子对准了阳光,瓶子里的妖丹粉闪闪发光。
她自言自语道:“你是什么妖怪呀?”
“被磨成粉粉,一定很疼吧?”
“不对不对,妖精没有了妖丹,就跟鬼鬼化成了灰烬一样,再也感觉不到疼了。”
“不是的,小妹妹!只要妖丹还剩下一点,妖精就不会死。但妖丹要是被那个捉妖人全都加进了高汤里,那他就必死无疑了!”
有人挡住了苏锦霓头顶的阳光,如是道。
苏锦霓抬了头,眯着眼睛去瞧。
哦,她认识这个阿姨,就是在小南庄假装前台服务员的那个。
苏锦霓闻不到她身上的鬼气,也闻不到妖气。
奇怪的是,她也没有人味儿,倒是有一些草木的清香呢!
苏锦霓不敢确定她是人还是妖。
就像那个孙达圣,他明明是个人,可他身上的人味儿很淡很淡的,大约是他跟妖丹粉呆的时间太久了。
苏锦霓一下子就猜到了她心里想的是什么,小肉爪抓紧了紫色盖盖的玻璃瓶,小气巴拉地说:“不给,我的!”
夏映浅听到了他表姨的声音,提着桃木剑就从屋子里奔了出来。
“嘿,这么大人了,还抢小孩的东西,还要脸不要啦?”
身为监护人,得时刻保护未成年人的权益。
夏映浅肯定不会说,自己竖着耳朵,就在等这一刻。
姚京京都气笑了,若有所思多看了他几眼。
这小道士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她门儿清。
说到底她可是活了两千来年的老妖精,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呢!
甚至还见过,跟眼前这小道士长相差不离的。
那也是个道士,人称逍游神。
彼时,逍游神的名号,可比现在的清明观小道士还要响亮。
要知道当时的社会条件,可不像现在,随便什么消息,只要一上网很快就闹得轰动全国了。
那时,从边关跑到京城,得跑死好几头马。
那时,还是皇帝轮流坐的混乱时期。
天灾人祸,忙于活命的百姓,说不准都不知皇帝老儿是谁,但没人不知道逍游神。
他火到什么程度呢?
火到家家户户都摆着他的长生牌。
求他保佑风调雨顺。
求他保佑满仓满谷。
求他保佑新登基的皇帝老儿能体恤于民。
姚京京只有幸见过他一次。
那年的冬天格外的冷,路边到处都是冻死的流民。
就连她也冻得瑟瑟发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过这年冬。
因为她的皮,早被那些流民扒了个干干净净。
她倒不怪他们,毕竟要是有口粮食吃的话,谁愿意啃树皮呢!
姚京京只是一棵土地庙前的榆树。
起先她并不开智,也许是看多了人哭,也看多了人笑,风吹日晒,不知道哪天忽然就开窍了。
就是她奄奄一息的那日,逍游神抱着一个同样奄奄一息的孩子,跪在她的面前,祈求上天怜悯。
他长得可真好看,泼墨似的黑发盘在脑后,衬得他唇红齿白。
他滚烫的热泪一滴一滴地滑落,口中喃喃念着的不知是什么经。
他从白日念到了黑夜,又从黑夜念到了白日。
可惜,姚京京可以感觉到那个孩子的气息,越来越微弱。
后来,逍游神便不再念经,他指天骂地,又从白日骂到了黑夜,黑夜骂到了白日。
他的嗓子泣出了血,原本清润好听的声音,变得沙哑,直到最后失了声。
他方用那双纤长的手,挖开了她根茎上面的土,将那个孩子掩埋。
姚京京熬过了那个冬天。
但整片大地上,再也没有了逍游神的消息。
又过了漫长的一百年,逍游神眼泪浇筑过的榆树化成了人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