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听着身后的动静,眼中闪过一抹笑意,车子赶得越发稳了。
到了火车站,小黑蛋双眼一睁,便从牛车上坐了起来,飞速打量了下四周,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翻身下车,背起行李,递给大爷一毛钱,道了声谢,抬脚进了车站。
上了火车,小黑蛋的目光在车厢里搭眼一扫,瞅准几位串联的学生走了过去,哥哥姐姐一叫,布袋的果子掏出来大家一分,顺势便坐在了几人中间,没一会儿就将诸位的信息打听到手,跟人混熟了。
一路走一路玩,有人在别的城市留下有人继续北上,几日后到了冰城,几个兴奋而来的学生,一看外面小腿深的积雪,一个个打了退膛鼓。
小黑蛋跟几人告别,以看望表叔的名义下了车,随之闪进某个僻静的胡同一番鼓捣,再出来他已换了容貌,换了身份。成了火车上前一站下车的某位小个子男生,宋成裕。
宋成裕有一姑婆早年嫁在了冰城,小黑蛋拿着介绍信学生证住进了HW兵设的招待点,白天便以寻亲的名义单独行动。
盯着从黑鹰手里拿到了的纸条,小黑蛋隔天便以姑婆随儿子搬家去了佳市,提着行李出了招待点,买了去佳市的火车票。
机械厂,宋志国的父亲宋胜利早已接到了通知。
听到老家亲戚来找,忙赶到了门卫室。
“厂长!”门卫看到进来的宋胜利率先站了起来。
四目相对,小黑蛋展颜一笑:“表叔,你不认识我了,我是小宋庄的成裕啊,我爸说我小时候你还抱过我哩。”
宋胜利冲门卫点点头,绕过他,急步走到小黑蛋身边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笑道:“几年不见,你都这么大了,要不是你找来,走到街上表叔都不敢认。”
小黑蛋憨憨地笑笑:“我随同学过来串联经过冰城,我爸让我来看看你们。”
“你爸身体还好吧?”
小黑蛋脑中闪过赵恪的身影:“好,好着呢。”
“这儿冷,你没来过不习惯吧。看冻得,小脸都青了,走,赶紧跟表叔回家。”说着,宋胜利提起他的行李,跟门卫道了声谢,领着他走进了对面的家属院。
小黑蛋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跟在他身后进了筒子楼。
“天晚了,今儿先在我这里住一夜,明儿我送你去伊嘎。”宋胜利走在前面小声道,“上面说你到了那儿就知道找谁了。”
小黑蛋心头一震,差一点没踩空。
伊嘎!枪!
瞬间,小黑蛋便明白了。
他娘早年在五四式的基础上改良的五九式现在还是军中的首选武器呢。而他带来的这把若是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上上次他出任务缴获的那把M16A1。
咧了咧嘴,小黑蛋心里止不住欢呼,这是对他任务的奖励吗?
近五个月呢,哈哈……他要吃娘做的鱼加面,吃娘做的烤鱼,吃娘炸的菜丸子……晚上还要挨着娘睡,把赵叔挤走,想一想赵恪脸上会有的表情,小黑蛋抿着嘴就想笑。哦,还有小妹和暄,他要驮着她玩,带她溜冰,陪她堆雪人,给她做玩具,让小家伙心里眼里只有他一个哥哥……
这一夜小黑蛋兴奋地翻来翻去没舍得阖眼,时不时推开手电盯着怀表看上一会儿,只觉时间过来极慢、极慢,恨不得马上天亮,插一双翅膀回家。
翌日一早,小黑蛋便提出了告辞,说串联的同志还在冰城等他呢。
宋胜利送他到火车站,做戏做全套地帮他买好车票。
小黑蛋要了伊嘎的电话号码,日送着他走远,给赵恪打了个电话。然后背着行李上车坐了一站,下车找个地方又扮回了张红霞的模样,重新买票坐车到了佳市。
赵恪吃过早饭,刚要带着人沿江巡视,便接到小黑蛋的电话。
放下电话,赵恪难掩喜意地出了办公室的门,跟钱乐水几人交待了一番,牵出牲口棚里的马儿,套上雪撬,一扬手中的鞭子,驾着雪撬出了小镇。
小黑蛋到了佳市,先掏出钱票去百货大楼给和暄买了大红的围巾毛线帽,小皮鞋、红呢大衣、糖果奶粉等,又给苏梅也买了套大红的围巾帽子,给赵恪、顾老、汪师傅买了茅台西凤红塔山中华,给茶大娘买了件罩衫。
提着大包小包走到佳市东郊路旁等了会儿,天地茫茫,路上不见半个人影,摸出怀表看了眼时间,又算了下距离,小黑蛋沮丧地发现从打电话到这会儿才过去了四个多小时,而伊嘎到这里,怎么也得七八个小时。
等不及了,小黑蛋转身果断去附近的农家,掏钱雇人驾着狗拉雪撬送他往伊嘎赶。
双方在离伊嘎一百多里的地方相遇,赵恪看着女娃装扮的小黑蛋,抽了抽嘴角,慢慢驾着雪撬靠近,接了行李和他过来,跟人送了声谢,调转马头往回走。
规好东西,小黑蛋双手一张抱住了赵恪的胳膊,依在他身边道:“赵叔!我娘知道我回来吗?”
赵恪看向这一刻满是孩子气的小黑蛋,伸手抱了抱他:“接到你的电话我就过来了,还没来得及跟她说。你就准备这么跟我回家?”
小黑蛋拽着发梢扬了扬:“怎么样,伪装的够成功吧?”
“还成。”他们侦察兵哪个不会伪装,遂赵恪的眼光那是相当的挑剔。
“明面上我还在国外呢,不伪装不成啊。”
“用的是在户人员吗?”
小黑蛋点点头:“赵红霞,14岁,自小体弱多病,一年有大半时间随外婆住在疗养院,父亲是京市炮团二团团长赵震,母亲早逝。”
赵恪记住这些信息,抖开带来的被子给他围在身上:“晚儿没有睡好吧,躺下睡会儿。有什么话,回家再说。”
小黑蛋顺从地躺下,赵恪伸手将上面的毛毡往上拉了拉护住他的头部。
躺了一会儿,小黑蛋睡不着又爬了起来,喋喋不休地问道:“赵叔,我娘有没有跟你说她想我?有没有给我做双布鞋,外面买的鞋子都不合脚,我想穿我娘纳的千层底布鞋,还想吃我娘腌的鱼,炒的菌子……和暄会跑了吗?她长得跟我像吗?会叫哥吗……”
赵恪被他吵得头疼,伸手将人按在进被窝。
雪撬到了镇外,远远就见镇口立着个雪人,近了父子俩才霍然一惊:“小梅!”
“娘——”小黑蛋一张口,就红了眼眶,不等雪撬停下,踉跄着翻滚下去并向前爬道,“娘——”
苏梅抖了抖身上的雪,手中的竹杆一撑地面,刷地一下滑了过来,伸手将小黑蛋从地上捞起来,往背上一丢,脚下的滑板擦着雪撬的尾部上了半坡,然后头也不回去背着小黑蛋进了家门。
赵恪讪讪地摸了下鼻子,走前不告诉她,就是怕她跟着去受罪,这下倒好,也不知在雪地里站了多久。
捡起被小黑蛋带下去的毛毡、被子和行李,赵恪才驾着雪撬回家。
屋里,小黑蛋趴在他娘背上正不舍得下来呢,和暄歪着头看他,半晌捂了捂眼,扭头跟顾老道:“丑!不要,太丑了。”
顾老张了张嘴,说不出违心的话,眼红的跟兔子似的,脸上的妆,在苏梅半湿的肩头蹭得掉了一块又一块,整张脸都成调色盘了。
苏梅拍拍小黑蛋的腿:“下来烤烤火洗个热水澡,换身衣服,娘给你下面。”
“我想再趴一会儿,娘背着我走走好不好?”小黑蛋红着鼻头软声央求道。
苏梅心头一涩,揽着他的腰将人抱在身前,拍着他的背晃着走着,从这屋转到那屋。
小黑蛋紧紧地揽着苏梅的脖子,说不出的依恋:“娘,我没有做梦对不对?”
曾经多少个夜晚,小黑蛋梦到过这般情景翌日听到吹哨声还不舍得醒来呢。
“娘在。”苏梅亲了亲他的脸蛋,一下一下地顺着他的背。
和暄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妈:“妈妈,你亲她,脏啊!”
小黑蛋扭头冲她呲了下牙:“啊呜~”
和暄愣了下,吓她!
当谁不会叫啊,和暄气鼓鼓地往炕上一趴,学着虎崽的模样,仰着脖子冲小黑蛋声声叫道:“啊呜啊呜啊呜……”
“哈哈……小青蛙,翻一下肚呗,让哥哥看看。所有的小青蛙都会翻肚的,你不会笨得不会吧?”
“姐姐,不是哥,”扎着辫子呢,还想骗她,“坏坏,丑丑坏。”
“谁说的,我是咱家最帅的崽,比你好看多了。”小黑蛋不服气道。
“丑丑丑……”和暄指着他一喋声地念着,然后点了点自己的脸蛋,“漂漂。”
第249章
赵恪拎着东西进屋,看俩你一句我一句地斗着嘴,丝毫不见陌生,眉眼柔和,问苏梅:“听钱乐水说的念辉回来了?”
苏梅那点气儿早在见到小黑蛋的那一刻就消了,闻言点了点头,“东西放下,赶紧站在炉前烤烤火。”
赵恪心头一暖,笑起来眼角起了细碎的纹路,苏梅看着突然就觉得她家赵局长经了风霜岁月,“早上是不是又没有擦面霜?”
“忘了。”
“小梅,”茶大娘撑着竹伞从后院过来,笑道,“让念辉先洗澡吧,等会儿水又凉了。”
苏梅看向怀里冲和暄做鬼脸的小黑蛋:“先洗澡还是先吃面?”
“先洗澡吧,身上痒得难受,我怀疑在哪儿染上虱子了。”小黑蛋说着接过顾老倒的药茶,一口饮尽,身上立马暖暖的,说不出的熨贴。
“那正好,你汪爷爷给你备的是药浴。”苏梅道,“娘给你搓背吧?”
小黑蛋刚要答应,突然想到什么身子微微一僵,随之作怪地冲苏梅笑道:“娘,你不会想看我的身子吧,那多不好意啊,男女有别!”
苏梅心头微涩,当兵的身上哪会没有伤,这是怕她看到伤心呢,拍了拍他的背:“臭小子!你还准备脱光啊……”
“哎啊,谁洗澡不脱光,赵爸、茶大娘、叔太爷你们说是不是?”
顾老和茶大娘不附和,只含笑看着他跟苏梅耍宝。
和暄冲他翻了个白眼:“丑,作怪!”
小黑蛋一撑眼皮又冲她作了个鬼脸:“你是羡慕我有人爱。”
这还要羡慕吗?和暄不解地挠挠头,谁不喜欢漂漂,会喜欢一个丑丑呢?
“我带他过去,”赵恪接过小黑蛋,看着苏梅笑道,“你给他下碗面。”
浴桶放在后院西厢,换洗衣服苏梅一早就准备好了。
顾老给捡了副去寒去湿消虫的药,汪师傅烧水时直接丢了进去,脱了衣服去了假发往浴桶里一钻,说不出的舒坦。
赵恪看他背上大腿多处斜长的刀疤,而肩头胳膊小腿上又留下了一个个圆形的疤点,喉头硬了硬:“晚上给你叔太爷说一声,让他给你配副祛疤的药。”
“我一个大男人要什么祛疤的药啊……”小黑蛋话没说完,听着由远及近熟悉的脚步声,忙噤了声。
苏梅今儿高兴,准备再炒两个菜温一壶米酒,一壶果酒,主食是羊肉烩面。
小黑蛋冲赵恪点了点头,转而说起了国外的见闻。
洗完澡,苏梅下面,赵恪将小黑蛋送到前院,转头回去,浴桶里汪师傅已经给重新换了水,招呼他赶紧进去泡泡去去寒。
小黑蛋穿着苏梅给打的毛衣毛裤,披着件新做的大氅踢踏着皮毛棉拖擦着光头走进东厢,咧嘴冲炕上拆礼物的和暄一笑,叉腰一扭摆了个撩人的姿势,眉间飞扬道:“帅吧?”
和暄张着嘴直愣愣地看了半天。
小黑蛋挑了挑眉:“不认识了?”
声音连说话的语气都跟刚才那个姐姐一样,可就是人不对。
“谁?”和暄疑惑地歪了歪头,倒底是哥哥还是姐姐,怎么一会儿一个变。
“我是孙悟空啊,”小黑蛋腿一翘,来了个金鸡独立,右手搭在眉上,左手的毛巾往肩头一甩,“72变,懂不?一天一个样。”
“唐僧。”别骗她,孙悟空是猴子,一身的毛,只有唐僧才是光头。
“嘿,你还知道唐僧,”放下腿,小黑蛋走到炕前,欠身往她身边一坐,赞道,“不愧是我林念辉的妹妹,就是跟我一样聪明。”
这人话特多,和暄不想理他,身子一扭背着他拿起帽子往头一戴,拍拍顾老的腿:“爷,镜。”
小黑蛋放下毛巾,揪起帽子上的毛团,往自己头上一丢,顶着大红的帽子冲和暄晃了晃:“帅吧?”
“你你你——”和暄指着他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哪有人这样无赖的,“坏,丑坏!”
小黑蛋还以为经他这么欺负,人要哭呢,没想到这么经得起事:“这性格不错!”
“别逗她了,”苏梅端着托盘进来道,“赶紧把炕桌上的东西收一收,吃饭。”
小黑蛋应了声,取下头上的帽子给和暄戴上,捧着她的小脸左右上下各亲了口,才在和暄的尖叫声中放开她,麻利地收了炕桌的茶壶茶杯。
“啊~”和暄崩溃地扎着两手,想摸脸又不敢摸,“湿的!啊~好多口水,坏!太坏了!”
“那是哥哥,哥哥亲两下不脏。”苏梅颇是好笑地瞅了眼小丫头,端了托盘上的菜往桌上摆。
小黑蛋意外地挑挑眉,他不就亲了两下吗,看把小丫头嫌弃的。
赵恪擦着头发跟在提着食盒的汪师傅茶大娘身后进来,看着委屈不已的闺女心疼地忙放下毛巾抱起小丫头哄道:“不气不气,爸爸打水给我们和暄洗洗。”
“要香香。”
“好,洗了脸爸爸给你擦香香。”
赵恪抱着和暄出了东厢去堂屋拿洗脸盆,小黑蛋提起炕下炉上的水壶跟了过去。
帮忙兑了水,小黑蛋双手抱胸地依在门框上看他赵爸给小丫头一遍一遍地洗着小脸:“这一模,我咋瞅着有些熟悉呢,赵爸,当年小瑾哥是不是就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