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蚊虫模样,飞走几步,又停住,飞回来,却终是什么也未说,先去天庭了。
那妖精却是怨恨三藏欺骗她,当真发了狠,使了个术法把人捆起来,拖到床上,立马就要用强,“本想与你温存温存,偏生你是个不知好歹的!”
三藏挣扎得厉害,全不动心意,妖精诱不动他,气得手指露出尖细的指甲,就要往三藏头盖骨上抓刨,要将他生吃了去!
吾命休矣!
三藏心中正呼唤他那胆包身的徒弟,却听那妖精惨叫一声,跌摔出去,直把那雕花的木墙壁撞出个大洞来,碎木块簌簌落下,砸得乒乓作响。
三藏以为徒弟来了,大喜,却是瞧不见人,心中着急。
妖怪吐出了一口血,捂着胸口爬起来,并不近前,只狐疑问,“你竟是有什么护身的宝贝,我还不能吃了你。”
三藏站起来,手忙脚乱地收拾好衣服,见那妖怪露出尖牙,还要扑过来咬他,勉强定住神,稽首道,“阿弥陀佛,我本是唐王御弟,纵是遭难,也不好被人生吃,需得洗剥干净,起锅摆灶,蒸煮着吃,否则是吃不了的。”
师父说这一久的话,拖延了时间,黛玉又蓄积起了些灵力,到那老鼠精不信邪,还要上前来捉师父时,又竭力再给了一掌。
她魂识化气,虽说力量不算太大,没法一掌将妖怪打死,却也能算得上神鬼莫测了。
再一再二无再三,老鼠精受了点轻伤,怕那孙猴子再打来,要续存体力,不敢再试,真就先不吃他,把他捆了扔去拆房,让侍女们烧水起锅,洗剥煮好了再吃。
三藏挣扎不得,苦笑道,“原以为这一路太/平些,没想到还是照旧有妖怪,且这妖怪不肯做夫妻,便要吃了我,哪里来的真感情呀。”
黛玉重伤未愈,又消耗了灵力,十分困顿,昏昏欲睡的,听师父有些颓唐,就笑着劝道,“大师兄肯定会来救咱们的,师父依旧像从前一样,当有人服侍着,免费省力地洗个澡便罢,洗完咱们就得救了。”
三藏听她说得趣怪,不由也笑起来,悄声道,“这两年过去,小五性子也开阔了很多,都会说笑了。”
黛玉弯了弯眉眼,她原本也是很会说很会玩的,只是后头在贾府身体越来越不好,生活并不是顺心随意,快乐的时候就少了,刚来时孤身一人,又挂忧性命,现在大不一样了。
大师兄生就是个乐天派,二师兄更是,只要有吃的,万事不愁,被妖怪抓了,也只咒人家得个猪瘟,三师兄话不多,左右只会埋头做事,再苦再难也从未抱怨,至于师父,那真是一边哭,一边摔,一边硬要去取经,再艰辛不能阻拦他,再安逸不也能诱惑他,是个有目标且坚韧的高僧。
和这样的一群人在一处生活,时间久了,真是很难烦忧什么。
黛玉勉力撑着精神,感知到须弥介里轩辕剑有嗡嗡铮鸣声回应,知道是大师兄来了,又撑了一刻钟,看见那个猴子晃着金箍棒打进来,带得洞中山摇地动,落石纷纷,心中却安心,意识一沉,便昏睡了过去。
“师父!师弟!俺老孙来也!”
大圣带着李天王和三太子来拿人,恰巧碰到那金鼻白毛老鼠闻风逃窜,却哪里能逃过大圣,一根棍子搅了一窝小精怪,大的却是被三太子和李天王羁押走了。
大圣知师父千难万难,以后还有用得到李天王三太子帮忙的地方,又着急救师父,得这父子二人会将老鼠带回去严惩的承诺,也不与他们纠缠,讨了点赔礼,这便来相救师父了。
三藏解了绑,将袈裟上的草株递给徒弟,“刚才那妖魔要吃我,亏得小五唬住,你看看她还好不好,有没有受伤。”
是昏睡了,叶子焉哒哒的搁在掌心,大圣拿了三枚丹药,先把小师弟叫醒。
三藏诧异,“这又是什么丹药,你哪里来的。”
大圣嘿笑了一声,“那女妖怪是李天王亲戚,我先前写了个状子,那李天王不信,与我打了一架,后头理亏,赔给我的。”哪个神仙手里没有些好东西,尤其修炼的人,天下的好丹药几乎都被他们包圆了,恰好是李天王理亏,他趁机讨要一些,李天王只好忍痛割爱。
这次与了他三枚固本培元丹,说下回有了,再给他存着。
师父没受伤,就都给小师弟了。
三藏笑道,“你这胆大的。”
大圣见小师弟昏昏沉沉醒来,眼皮睁不开,唤道,“小师弟,先吃了药,再睡。”
黛玉勉强睁开眼睛,囫囵吃完,药力发散,更是困倦,窝在软乎乎的猴毛里,很快又睡了过去。
大圣将小师弟放好,叫一个小妖怪引路,拉住师父,窜出洞外,毁了洞府,带着师父往村子里走,路上遇到赶来的两个师弟,大圣气道,“你们来干嘛!”
两人先前拍着胸脯保证看好师父,结果一转眼,师父不见了,都是理亏,上前告饶,“大师兄,我们来捉妖怪!”
大圣抱着金箍棒道,“等你来捉,师父早进了那五谷轮回所了!”
八戒憨实,问道,“什么叫五谷轮回所?”
大圣被他气笑了,不理他,八戒讪讪道,“那妖怪怎么样了,猴哥,俗话说,打虎亲兄弟,我和沙师弟虽然能力低微,但放屁也添一点风,您就给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现在师父得救,大圣本也没多气了,听他这样说,就笑起来,“妖怪已经被李天王收走了,咱们送师父回去休息。”
两人高兴不已,看得见小师弟正在猴哥头顶上,便乐颠颠去扶师父,问妖精的情况,到了村子里又忙前忙后地准备斋饭,吃完天色已经黑透了。
三藏没废主人家油灯,借着月光读了一会儿经书就去睡了,八戒和沙悟净两人翻山越岭地找妖怪,很是辛苦,柴房里靠着干草堆也呼呼睡得香。
大圣坐在草棚栏杆上,看了一会儿夜空,又看看小师弟的屋子,魂识出窍,打算去一趟南海。
飞出去几里路,又回来小师弟屋子里,见她睡着,也没吵她,只拿笔写了个条子,搁在桌子上,才又往南海去。
半夜三更来找菩萨还是头一回,珞珈山下守山的小童看见他却半点不惊讶,只过来见礼,“大圣来了。”
大圣道了谢,腾云驾雾到了莲花池旁,菩萨的莲台散着金光,倒是把道场照了个透亮。
大圣合掌行礼,“弟子孙悟空,见过菩萨。”
与那生灵相关的一切,都很难掐算得到,菩萨知道猴头要来,不过是那日在普陀山,观猴头心意,猜这猴子命中多了这一劫,便嘱咐了小童,齐天大圣孙悟空,无论何时来,只管让他进来。
观世音问道,“悟空,你半夜至此,可是有急事。”
急倒也不急,大圣拜道,“俺老孙与小师弟举止亲昵,多有越距,做不得和尚了,如今来告拜菩萨,脱了佛陀帽,还做美猴王。”
观世音并不奇怪,这泼猴生性如此,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绝无犹豫,干脆果断,便又问道,“你不做孙行者了?”
孙行者是师父给他起的诨名,但师父总还是爱叫他悟空,这名字用的少,大圣笑道,“一日为师,终身为师,且大丈夫一言九鼎,无论如何,老孙定是要保师父西去的。”
观世音点头,佛主收俗家弟子的也不是没有,但总不比出家为僧的,尤其这猴头,等于是放弃了成佛的大好机会,照眼下的情况,要不了几年,师徒几人便可到西天,成金身正果。
观世音与他讲清楚,并不隐晦,“悟空,将来封号带佛。”
大圣点头,他即是来了,自然是想清楚的,他在意的其实是另外有一桩,漫天诸佛,位置越高,越看不见小师弟。
小师弟是个很有趣的人,下那象戏也厉害,他还想与小师弟一道玩耍,要是看不见,人生岂不是失去了一桩乐事。
成圣成佛,都是为的乐趣,如若为成佛失去了乐趣,反而本末倒置,大可不必。
观世音看他去意已绝,心中轻叹,“劫数啊劫数。”
这猴子虽是顽皮,行事却是个有主张的,观世音并不阻拦,听猴子问可有处罚,就板着脸道,“得受三昧真火、三昧神风,四十九重雷劈,你可受得。”
这,大圣瞠目,片刻后点点头,“俺老孙有眼疾,别醺瞎俺老孙的眼睛就行。”
痴愚!
观世音笑骂一声,“走走走,快回去护你师父,三藏要有个三长两短,更是百倍毁坏你齐天大圣的威名。”三界出了大乱子,许多人命数都受到了波及,譬如取经师兄弟三人,原是有收得三个王子当俗家弟子,眼下也被那不知名的迷雾盖没了。
许多既定的妖魔消失不见,她现在忙着凑唐僧师徒九九八十一难,实在是焦头烂额。
这猴头从小持斋,又是个善心嫉恶如仇的,也有斗恶的勇气和本事,天生是个成佛的料,可惜中途拐了道,也不知还能不能回到她所希望的这条线上来。
菩萨可惜到头疼,揉着太阳穴,“你去罢。”
大圣这才知菩萨是吓唬自己的,他来时和去时一般自在,并没有苦恼,也并没有太多欢乐,想着这时候玉帝许是还在听歌看舞,便也上天去走一遭,会会老友们。
黛玉中途睡醒起来修炼,看见桌子上放了张条子,上面龙飞凤舞写了几行大字:
[小师弟,我有事去南海一趟,魂魄走了,身体在外面,看见的时候莫要惊慌,天亮前必定归来。]
黛玉抿唇笑了笑,往窗外张望了两下,把这字条看过一遍,叠起来收到放玩偶的盒子里,想了想,还是从背篓里将薄毯子拿出来,出了屋子。
大师兄果然坐在草棚的栏杆上一动不动,黛玉脚步顿了顿,走过去给他披上毯子。
按道理半夜三更看一个人坐在这儿睁着眼睛没动静,会有一些恐怖,但可能因为这是一只猴,她反而想不到那些。
自从心意讲明,为避嫌,又受伤,这几个月以来,白天她人形形态出现得少了,晚上不是修炼就是睡觉,所以虽然一道行路,她却是没多少时间好好看看大师兄的。
黛玉伸手在大师兄眼前晃了晃,发觉没动静,悄悄松了口气,自己也靠着栏杆,看了会儿月色,目光不自觉地转回了猴头身上。
还是那双晶金眼,仿佛吸掉了所有的月光,黑夜里亮晶晶的,有他在这守着,什么妖魔鬼怪也不敢来。
看得仔细黛玉便噗嗤笑了一声,大师兄居然是双眼皮,显得眼睛大而有神采,眉上竟然还有眉毛,是淡金色渐变成白色,毛茸茸的一层,很好摸的样子。
他左边脸上的毛被夜风吹得贴到了鼻子上,黛玉想帮他弄一下,却碍于礼仪举止,就只能这么靠在两步外的距离,又往外挪了一步,想着大师兄左右天亮才回来,她在这儿看一会儿月亮再回屋修炼。
只是这么站着看一会儿月亮,并无越距之处,黛玉靠着栏杆坐下来,手掌托着下巴,起初总是看着月亮的,后头视线总是忍不住落在猴子身上,见他怀抱着林笑笑的模样很可爱,又想用笔把他画下来,可惜眼下连墨都少有,更别说是丹砂了。
黛玉望着夜空出神,听得吱呀一声响,才探出身体望了望,手肘底下的栏杆发出了一声更大的脆裂声,她甚至来不及叫出声,就跌到草棚外的土地上了。
连带她跌出来的,还有干腐断裂的栏杆——以及依然保持坐立姿势的大师兄。
天呐!半夜三更她都干了什么!
黛玉顾不上呼痛,爬起来跑过去,检查大师兄有没有摔坏,松了口气,小声说了声对不起不是故意的,又抬头去看主房间和柴房,等了一会儿不见师父和师兄们有动静,知道他们又是赶路又是捉妖怪,累了一整日很辛苦,也就不扰他们。
可也不能就让大师兄躺在冰凉的地上。
尤其等大师兄回来了,问他怎么躺在地上,栏杆怎么断的,她怎么解释,说她趁着他不在,偷看他么,盖上毯子又不走,还在旁边坐下来,全当一起赏月,导致压断了栏杆么?
黛玉羞恼得几乎要捶自己的脑袋,看了看天色,打算趁着大师兄没回来,先把大师兄搬去对面的栏杆上,这是个晒粮食的草棚,左右两边一模一样,又是夜晚,她摆放得好的话,大师兄肯定不能发现。
绝对不能让大师兄发现,她半夜不睡觉,起来偷看他这件事!
她只是看了几眼,什么也没做,不想被大师兄当成女妖怪!
黛玉下定了决心,忍着耳热,左手手臂穿到大师兄曲起的腿下面,右手手臂穿过大师兄的手臂下,抱住,往上一提,她自小没干过重活,差点挣到腰跌到猴头身上。
“果然是只石猴,看着轻,实则像石头一样沉。”黛玉嘟囔了一句,亏得她睡了这一日,蓄积起了一点灵力,再加把劲,就把猴子抱起来了。
林笑笑滚出去老远,她暂且也管不了了。
就是猴子还睁着眼睛,那眼睛原本是注视着月亮,这会儿被抱起来,倒好似落在她脸上了一般。
黛玉脸热,如若不论缘由,她这行为举止,实在是变态无疑了。
但她真的只是想把师兄不着痕迹地挪到右边,再收拾掉坠落的木栏杆,就丝毫看不出痕迹了。
黛玉抱着师兄做贼一样绕草棚里,一路心脏都提到嗓子眼,生怕师父师兄们醒来,看见这般模样。
好在无事发生,黛玉把猴子抱到栏杆边,原模原样照着位置放好,长长松了口气,好在有惊无险。
“小师弟,你在干嘛,我魂识不在,不能算一动不动。”
背后有幽幽的声音传来,黛玉僵住,扭头见是抱着桃子瓜果新衣服的大师兄,知晓这是大师兄的魂识,脸色顿时爆红,察觉自己的手臂还在大师兄背后,忙抽出来了,力道大得差点又将这僵硬未醒的猴身掀翻在地上,整个人差点没烧出一阵青烟,结巴着解释,“是我出来看见,大师兄你掉在地上,想着地上凉,就好心把你抱起来放好了!”
哪怕就是晚回来一个呼吸,那都很好啊!
黛玉窒息了,见大师兄月光下也偏着脸,好似不信,跺跺脚道,“我就是站在那看了会儿月亮,栏杆就塌了,我好心把你抱起来放好,你不相信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