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下车。”沈昶青给他解绑。
林思哲推开沈昶青,跑……傻眼了,这里有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芦苇丛,两间石头砌的房子,什么也没了。
“小子,如果你想不开想逃跑,记得告诉力强,他给你准备二十天的干粮,更要记住带上干粮。”沈昶青拍了几下林思哲的脑袋,对力强说,“他要逃跑你别去找他,有命回来算他命大,没命回来算他倒霉。”
说完,沈昶青驾驶车离开。
“姐、姐夫,你带上我,我不要留在这里。”大脑还没有下达指令,林思哲已经追了出去。
“思哲少爷,这里方圆几十里全是芦苇丛,还有沼泽,以你现在的速度,起码走二十天,才能走出这里,走到官道,碰巧能遇到人载你一程,如果你倒霉,还得走六里地,才能遇到一个村子。”
林思哲捶地痛哭:“……”这真的是亲姐夫吗?
“思哲少爷,我家少爷二十天来一回,送吃的,如果看你顺眼了,兴许带你回城。”力强鼓励他,他还是有希望回城的。
林思哲:“……”我到底哪里遭姐夫厌恶了,姐夫要这样对我。
*
弟弟变成这样,她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所以丈夫告诉她帮助弟弟戒毒瘾,还她一个乖巧懂事的弟弟,林敏慧欣喜不已,给丈夫缝制一件睡袍当做谢礼,同时还留意外边的动静。
听到汽车的声音,她迫不及待跑出去:“怎么样?思哲还好吧。”
“能哭能闹,能跑能跳,还不错。”沈昶青揽着她进屋,“我明天带你参加舞会,你考虑一下要不要穿我带回来那套袄裙。”
“咳!”李妈不动声色站到两人背后。
沈昶青尴尬笑了:“让厨房准备饭菜,我到楼上洗个澡,就下来吃饭。”
少爷带回来的袄裙,腰部尺寸比她的脖子还细,是好人家的女子穿的嘛。
李妈气少爷不尊重夫人,偷偷摸摸让裁缝改了腰的尺寸,就是让少奶奶难堪。
突然间,李妈同情少奶奶。
怪少爷不着调,带少奶奶出门,摊上糟心的事,让人逮到机会把这件事捅到亲家老爷那里,亲家老爷和少夫人决裂,少夫人胞弟又变成那样。
真可怜。
可不是她一个人这样觉得,连她家老夫人都觉得背理,没敢答应亲家老爷的请求,代替少爷休掉夫人。
婆婆不敢直视她眼睛,李妈总是用这种眼神看她。
林敏慧轻轻叹息,其实婆婆、李妈不必这样,她是可怜,可这个王朝下活着的女子,哪个不可怜呢?
林敏慧最终没穿那套袄裙,选择了一套浅青色袄裙陪沈昶青参加舞会。
两人出现,就被家中有些资产的大老爷们盯上了。
他们一脸愤恨,差点失去理智冲上前劈头盖脸打醒忘了祖宗的混账,问他还敢不敢指使沈巧巧怂恿儿女和他们打擂台,但是他们想起了林兄教训女儿不成,反被沈昶青记恨上,沈昶青不知用了什么妖法,让林思哲自己把自己变成废物、毒瘤,折腾出一堆烂摊子,林家跟在后面收拾都收拾不过来,还因此伤了筋骨。
这人六亲不认,道行深不可测,还是洋人养的一条好狗,他们真不敢和沈昶青对上。
几个年纪和沈父差不多大的男人隐晦甩给沈昶青几把刀子眼,快速转身,正巧看到不成器的儿子穿西装,女儿穿洋装,在洋人中间乱穿,这几人顿时气的挺直胸,使劲捶心窝子。
不气,不能跟这些冤家置气。
冤家好歹披上一件衣服遮羞,不像林思哲扯下林家的遮羞布,让边海市百姓践踏。
嗯,拿冤家和林思哲比,自家冤家还是有优点的。
此刻他们的心情就是吞下玻璃渣,还要微笑着说好吃。
别提多艹蛋了。
他们心情如此糟糕,沈巧巧那个小王八羔子竟然和自家冤家勾肩搭背找沈昶青,他们有心阻止,又怕冤家当着众人的面教训他们,把他们骂的狗血喷头,丢不起这个脸,只能忍着,祈祷自家冤家长点脑子,别被沈昶青迷惑了。
第101章 民国银行家7
那一双双藏刀的眼睛隐晦剜他, 就算沈昶青反应迟钝,也感受到了。
稍微动一下脑子,沈昶青明白这些人为何关注他。
“菜市场烂菜叶子可以喂鸡, 粪便可以作为肥料,老鼠屎可以入药, ”意气风发的青年们愣住了, 沈昶青余光掠过商贾,笑眯眯拍他们的肩膀,接着说,“这告诉我们一个道理, 我们把这件东西定义为垃圾,千万不要丢弃他,捡起他反复琢磨,或许能发现一文不值东西的闪光点,努力挖掘闪光点,最大化利用闪光点,达成自己某些目的。”
青年们听的心潮澎湃。
赶紧掏出笔记下来, 有些句子记得不太准确,抄同学的, 还能和同学交流感悟:
“嗯, 我家老封建脑袋里装的全是垃圾。”
“这些垃圾有啥闪光点?”
“……”他们想不出来, 收拾好钢笔和记事本, 屁颠屁颠跑到自家老爹身边, 上蹿下跳,仔仔细细趴在老爹身上瞧,没啥子闪光点喽。
是他们不够细心吗?
还是……劈开老爹的脑壳,扒拉出脑子翻找闪光点?
“混账, 不许盯着老子,再看,别以为老子不敢抽你。”商贾后背发凉,虚张声势大骂几句,见冤家眼睛越来越亮,商贾下意识抬胳膊遮住脸,惹不起祖宗,他走还不行嘛!
“爹,”青年眉头紧锁追了过去,死死地拽住亲爹,严肃问,“你有什么优点?”
当爹的有些不好意思:“我……”
“虽然你说的全是垃圾,但是谁让我要从垃圾里找闪光点,只能忍着听你说的垃圾,”青年为自己掬了一把辛酸泪,长长叹气,“你继续说。”
当爹的:“……”
他手咋这么痒呢。
这些商人脸色比吞了苍蝇屎还要难看,一致闭嘴不理傻崽子,十分默契寻找沈昶青身影,用那喷火的眼珠子瞪着沈昶青,不能烧死他,也要膈应死他。
沈昶青斜身倚在吧台上,端起酒杯,无声说“cheers!”
能群殴这货吗?
沈昶青垂首闷笑,随即仰头一口喝完红酒,放下酒杯,没骨头似的靠在林敏慧身上。
他掌控方向,林敏慧拖着他离开一楼,爬楼梯到二楼,两人趴在栏杆上,俯视楼下的男男女女。
每个星期参加一两场这样的舞会,玛丽女士厌倦了,打算脱身到二楼休息室休息,但是她不经意间瞥见两个奇怪的人。
一个新派人士,一个旧时妇女。
按照常理来说,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不可能存在交际,但是两人不但相交在一起,还异常和谐,而且看的人被两人之间的氛围感染,感受到安宁幸福。
两人引起了玛丽女士的兴趣。
玛丽女士来到两人身边,着重观察眼前温婉漂亮的女子,确定她是旧时代产物,乌黑的瞳仁里闪烁的光芒黯淡了许多,她转而打量英俊男子,男人长了一副好皮囊,如果他们之前见过,她不可能不多看几眼。
玛丽女士漫不经心思索着,嘴角微扬,想起来了,他在洋行工作。
“先生,你崇尚自由吗?”她意味深长瞥了旁边女子一眼。
林敏慧不喜欢玛丽女士的眼神,藏在袖中的手指绞在一起,平静端庄看着沈昶青,在平静的外表下,她不安,她焦躁,迫切渴望沈昶青带她逃离这里。
沈昶青握住林敏慧的手,浅笑看向玛丽女士:“没有责任的自由,他的思想是匮乏的,是空洞的,他的人生也是毫无意义的。”
玛丽女士口中的自由,是不向旧社会制度妥协,包括不向封建婚姻妥协,追求思想自由,婚姻自由。
这是新派人士与旧社会之间的界限。
玛丽女士自允是新派人士,把自由当做信仰。
但是沈昶青在“自由”前面加上“没有责任”四字,把她追求的“自由”圈在一个框子,跟封建权贵制定一些列举措控制普通民众如出一辙。
原来沈昶青披着新派人士的外衣,内里却住着旧社会。
呸!
玛丽女士眼神骤然凌冽,讥讽……嗤,跑的蛮快的,如果他们晚一步,她就会当众扯下沈昶青的恶心的皮,让众人看清他的真面目。
侈靡喧闹的舞会落幕,寂静独属于黑夜。
耳朵终于休息了,思想却活跃起来。
玛丽女士鬼使神差琢磨沈昶青说的话,但是沈昶青贬低她的信仰,正试图给“自由”画圈,真让人恼恨。
“我们美丽的女士为什么生气?”亨利中尉脚没抬起来,被门槛绊倒,倒在地上。他醉醺醺爬起来,盘腿而坐,深蓝色的眸子热切注视着娇艳的女子。
玛丽女士清楚,只要她说是沈昶青惹她生气,亨利一定冲出去一枪毙了他。她张开嘴,话在口中来回打转,就是发不出S这个音节。
“我受够了这个国家的人。”
这是被他放在心尖上的女人,亨利中尉了解她的一切,清楚她没有说真话。
他给予她尊重,不会逼迫她说出实情,但是这不妨碍他派人打听今天她跟谁见面。
亨利中尉将这件事暂时放到一边,长臂一挥,玛丽女士跌入他怀中。
玛丽女士笑的明媚,撕开他的衣领,倾身凑上前,火热的吻落在白皙的脖颈上:“亲爱的,我真的受够了,我要离开,马上离开这里。”
“嘶!?”喉结被女人玩弄在唇齿之间,亨利中尉浑身颤簌,被逼的眼珠子腥红欲望横生。
玛丽女士没睡多久,被电话铃声吵醒,她使劲踹身侧的人,嘟囔抱怨几句,扯住被角盖过头顶,亨利中尉使劲搓几下脸,捞起睡袍披在身上,拿起电话,没过多久挂了电话,匆忙穿衣服,要下楼,可是他担心这个没有心的女人抛下他独自回国。
“玛丽,请给我半年的时间,我保证,我一定带你离开。”
给自己半年时间拿下这里,实在是他高估了这片国土上的君主、官员乃至百姓,亨利中尉私心认为做多3个月,这片国土属于他们的殖民地。
玛丽女士没给他任何回应。
亨利中尉知道她听到了,便安心离开。
玛丽女士站在窗前,推开窗户,比雪还刺眼的白色窗帘随风摇曳,遮住她的视线,但是隐约能看到亨利离开,走远。
幼时,祖父曾提到韩愈,问她何谓不破不立。
当年她不懂,如今她明白了,‘不破不立’的意思是这个国家没救了,必须毁掉它,这个国家的人民在能重获新生。
她清楚亨利在拯救这个国家的人民,并且亨利将在半年后完成他的使命,这个国家的人民和她一样呼吸自由的空气。
她却开心不起来,找不到缘由。
玛丽女士受到莫名的情绪影响,情绪低落,她讨厌这种情绪,决定离开租界,前往这个国家的国土上,看看这个国家的人们多么封建多么愚昧,以此消除莫名的情绪。
*
自从他从林府带回林敏慧,那些人便不在算计林敏慧,沈昶青猜想他们放弃了林敏慧,从其他人入手,骗张蔡李王签订巨额利息的贷款合同。
沈昶青不放心,决定拜访四人。
在租界的出口,沈昶青遇到玛丽女士,她眸子忽明忽暗,穿马褂的男人从她身边经过,她一脸戾气。
她明显不对劲,在找张蔡李王和玛丽女士之间,沈昶青选择后者。
“玛丽女士,能否有幸邀请你到酒楼坐坐?”
如果在这里多待一秒,玛丽女士感觉自己窒息到休克,她招手叫黄包车离开这里,却被沈昶青叫住,和沈昶青对视的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沈昶青的内心,里面有着和她一样的追求。
玛丽女士鬼使神差和他到酒楼的包间。
男人举止得体,让人心生好感。
如果不是玛丽女士见过他的正面目,知道他是一个伪君子,还真会被他迷惑,将他当做同类。
美丽的女士浑身裹着利刺,似笑非笑看着他。沈昶青失笑说:“如果是我昨日说的话冒犯到你,十分抱歉。”
玛丽女士撂下汤勺,泛着胭脂色的眼尾上扬,朱唇轻启:“虚伪的人下场往往十分惨烈。”
“十分赞同,强盗们下场往往十分惨烈,但是你忘了强盗的帮凶,他们不得善终。”沈昶青脾气温和,始终含笑。
“你......”玛丽女士猛地站起来,死死地瞪着他。
亨利不是强盗,她也不是帮凶,他们来拯救这个国家的人民。眼前明目善睐的男人是封建社会的蛆,完全不理解他们的苦心,没资格评价他们。
“玛丽女士,我无意冒犯你,只是单纯请你帮忙,”沈昶青似乎没有发觉玛丽女士对他起了杀心,诚意十足说,“我想张蔡李王已经找过你了,我所求之事与他们有关系。”
沈昶青沏一杯茶放在玛丽女士面前,玛丽女士迫不及待离开这里,但是她挪不动脚步,对上沈昶青平静柔和的面庞,她下意思坐下,立刻后悔了,抓起包就要冲出去,这时,沈昶青声音平缓,说:
“边海市需要懂机械的人才,我希望您帮助我们。”
“帮助他们建造现代化工厂?”玛丽女士嘲讽指着大街,“凭他们?傲慢自大,愚昧而不自知,我不认为他们有能力管理现代工厂。”
那个时髦女郎内敛含蓄,小意温柔挽着李祖德,笑闹着进入隔壁的玉器铺,沈昶青收回视线,微合眼睑,嗤,惠子小姐不来纠缠他,原来改变战略,直接和李祖德搭上关系。
“工业,我们国家需要工业化,即便它将遭遇重重阻力,但是总是会成功的。”沈昶青抬起头,咧嘴微笑,“希望您能帮助我们,我希望我们采购回来的机器可以正常使用,坏了有人维修。”
“……”玛丽女士眼神躲避,拽起包疾步离开。
见了鬼了,她到这片土地上和这个国家划清界限,鬼知道怎么招惹上了麻烦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