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荷举——桃籽儿
时间:2021-03-13 10:26:01

  他说:“与你别后,我便常拜观音。”
  月色温柔。
  夜风缱绻。
  她有些不懂他的话,可是恍惚间又其实深深的懂得。
  他是那么坚韧无妄的人,能把一切都稳妥地掌握在手中,因此之前才不信神佛。可这五年他过得太孤独也太痛苦了,他原本拥有的一切都在离他远去,几乎所有人都与他刀兵相见,他一定很无助,也一定有过茫然。
  他拜观音是求什么呢?无非是求她平安——她已经不在他身边,而与他隔了一条浩浩汤汤的大江,从此南北相隔止于相望。他知道自己不再能保护她了,因此难免感到无力自失,最终只能求告神佛。
  别无他愿,只是希望那个在远方的人……能够平安。
  沈西泠明白了,心中一时感到极致的甜蜜和极致的酸涩,她一下子扑进他怀里,紧紧紧紧地抱着他,像是再也不会与他分离。
  “我很平安,”她哭着说,“我们以后都会好好的,永远都好好的。”
  那个男子身上的甘松香默默将她围绕,她感觉到绵延不绝的安稳和恬然,又听见他在自己耳边轻轻叹息,说:“嗯,永远都好好的。”
  像是这夜一样温柔。
  作者有话要说:    依然是感谢读者们的一天!谢谢大家的留言、bwp以及营养液!鞠躬鞠躬鞠躬!
  PS:小团子应该不在正文报到了,暂定放番外啦~【番外为什么被我安排了这么多东西??合理怀疑是为了强行保flag…【我是辣鸡我摊牌了
 
 
第216章 喜悲(3)
  世间悲喜总有殊异,这厢齐家人苦尽甘来欢声笑语,另一头的廷尉法狱却仍如旧年一般森冷可怖。
  建康城的月光到了这里似乎都格外冷清了起来,无声地笼罩着这大凶之地的最深处,那里关押着即将被处以极刑的逆臣——曾经权倾朝野风光一时的大梁第一武官,韩守邺。
  他正独自闭着眼睛坐在牢狱的墙角,披头散发、满身疮痍,浑身散发着浓重的血腥气,无声无息的,仿佛已经死去了。
  牢狱之内静极了,如此深夜万籁俱寂,再也没有白日里的吵闹,他这一脉的子弟也不像白天一样有精神叫嚣了,大概他们也都累了吧,此时兴许都已经疲惫得睡着了。
  不知到了什么时辰,黑暗中渐渐传来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在空荡的牢狱内显得尤其清楚,韩守邺忽而睁开了眼,映着微薄的月光勉强看见了牢狱外站立的人
  是他的好侄儿,韩非池。
  那时韩守邺似乎笑了,阴影中他的神情格外晦暗,看着韩非池的那双眼睛也乌蒙蒙的,声音亦很沙哑,说:“这不是我的好侄儿吗?”
  牢狱中有淡淡的回音。
  “难得你如此惦记大伯,深夜还来这污糟地界走一趟,”他说得很慢,好像没什么力气似的,而声音中却含着冰冷的讥诮,“法狱可不是轻易能进得来的,你费了不少心吧?”
  与韩守邺的阴阳怪气不同,韩非池显得平静坦然。
  他负手站立着,隔着一道森严的牢门注视着自己的血亲,淡淡地说:“大伯或许还不知道,前段日子陛下升任我为廷尉正卿,如今这里已在我的辖下了。”
  他这话虽不过是实事求是,可却难免令韩守邺震怒,倘若此时此刻他不是因为受伤太重而浑身无力,则依他的脾气必然会暴跳如雷破口大骂,可惜此时仅仅只能讽刺道:“是陛下升任你?还是那齐敬臣升任你?小小一个廷尉正卿的位置就让你心满意足感恩戴德了?倘若你和你老子当初不背叛于我,今日你们得到的会更多!”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看起来已然气极了。
  而韩非池注视着他,却发觉此时自己心中竟然没有悲哀,只有淡淡的轻蔑。
  他的这位大伯……直到临死前的最后一刻,依然如此荒唐糊涂、执念深重。
  韩非池不愿再与他多言,只说:“侄儿今日来是受父亲所托,他让我最后再来送您一程,全您一个心愿。”
  韩守邺闻言更是一声冷笑。
  笑话,他韩守邺虽然事败,但也是做过大事的枭雄,哪里需要韩守松和他这个混账儿子相送!他们还想全他的心愿?哼,他只有一个心愿,那便是重掌雄兵东山再起,杀了齐敬臣和萧子桁的儿子,登上帝位号令江左,除此以外再无……
  他尚且还没有想下去,就看到韩非池牵着一个孩子走到了他面前。
  那是……他的鲤儿。
  他的幺子,他和晏夫人唯一的孩子,鲤儿。
  他的孩子瘦了很多,原本壮得像只小牛犊,如今却连脸颊都凹陷了下去,浑身脏兮兮的,看起来便是许久没有人帮他打理了,他看上去害怕极了,再也不像原来那样率□□笑,令韩守邺心痛如绞。
  他立刻就想站起来,然而他的双腿已经被打断了,他疼得厉害,甚至没什么知觉,于是只能在地上爬行,奋力向着牢门口爬去,边爬边唤:“鲤儿!鲤儿!爹爹、爹爹在这里!”
  鲤儿原本在韩非池身边瑟瑟发抖惊恐不已,此时一听到父亲熟悉的呼唤,立刻便也振作了起来。
  他四处张望着,终于认出牢狱之内那个披头散发在地上爬着的男子就是他曾经威武高大的父亲,因此立刻便号啕大哭起来,大声回应着:“爹爹!爹爹!”
  韩非池垂目看着这父子相认的感人一幕,面上却并无任何动容的神色,他感到自己心如铁石,只默默地替他们打开牢门,鲤儿立刻就跑了进去,扑进了他父亲的怀里。
  鲤儿在哭,大声地哭,同时在告诉韩守邺,自己的母亲已经死了。
  韩非池原本都已经忘了,经鲤儿这么一说才想起来——的确,晏夫人已经死了,是在牢狱之中自戕的,一头撞死在了墙上,血溅得四处都是,就当着鲤儿的面。
  孩子当时很惊恐,好像还吓得失声了几日,前几天才又重新能发出声音。
  此时韩守邺紧紧地抱着鲤儿,乍闻晏夫人的死讯亦惊痛不已,然而他知道如今自己是孩子最后的依靠,他是一个父亲,可以流血,但不能流泪。
  他闭了闭眼,继而极其温柔地抚摸着鲤儿的头,哄慰道:“鲤儿乖,鲤儿不怕了,爹爹在这里,什么都不用怕。”
  他一直这样安慰着,持续了许久许久,鲤儿终于慢慢不再哭了,只是依然紧紧地攥着韩守邺的衣襟,唯恐父亲再从他眼前消失不见。
  他拉着父亲问道:“爹爹……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鲤儿想回家……”
  只这么一句话,便让韩守邺的眼泪禁不住掉出了眼眶。
  他为在孩子面前落泪而感到极度的羞耻,因此很快便将它擦掉了,又紧紧地把孩子抱住,自己则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无声地痛哭,鲤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父亲为什么突然不跟自己说话了,自然难免焦躁地再次哭闹起来,这时韩守邺伸出手在孩子颈后轻轻一点,鲤儿立刻便失去了知觉,在他怀中昏睡了过去。
  韩非池冷眼旁观着眼前的一切,依然面无表情。
  他看着韩守邺小心翼翼地让鲤儿躺在地上,又看着他艰难地一点一点爬到牢门口拉住自己的衣角,这个险些让大梁天翻地覆的男子此时正仰头看着自己,目光中流露着无限的哀求。
  他对他说:“仲衡……就算大伯求你,只求你这唯一的一件事……饶了鲤儿……他是无辜的,他只是个孩子……”
  他拖着他已经废掉的双腿给韩非池下跪——一个长辈,给自己的亲侄儿下跪。
  而韩非池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依然毫无感觉。
  他的心就像是石头做的,无论往上面泼多少血多少泪都将无动于衷,他还听到自己的声音又冷又硬,平铺直叙地回答道:“国法无情,倘若易地而处,大伯会放过罪人之后么?”
  他的话如此冷漠,引得韩守邺一阵惨笑,在阴森的牢狱中显得尤其瘆人。
  “罪人?”他笑着反问,“我是罪人?”
  他在笑,也在哭。
  “不,仲衡,我没有罪。”
  “我只是败了而已。”
  败,是我唯一的罪……
  他狂笑着,双腿的伤口早已裂开、散逸出浓浓的血腥气,混着镣铐的铁锈味,有些令韩非池作呕。
  他又听到韩守邺质问他,说:“齐敬臣要对我斩草除根,又为什么留下萧子桁的种?那萧亦昭难道就真的能得他信任?那更是只狼崽子!有朝一日会要他的命!”
  他的语气怨毒,使这句话像个诅咒,然而其实他说的也是心中所想——幼帝身上终归流着萧家人和傅家人的血,他们都是何等阴鸷残酷,难道萧亦昭能例外吗?
  绝不可能!
  韩守邺本以为韩非池会反驳,没想到……他却笑了。
  更加阴鸷、隐隐疯狂地笑了。
  他说:“谁说他能留下了?”
  他弯下腰看着韩守邺,两人彼此直视着对方的眼睛。
  “二哥终归太慈悲了,不到最后一刻决不会狠心动手杀他,”他一字一句地说着,清楚又决绝,“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只要推姓萧的一把,直到他踩到二哥的底线就好了。”
  他的眼中有一瞬间闪过明明白白的毒辣和亢奋。
  “到时候会怎么样?”他笑着反问,继而自问自答,“他会自取灭亡,然后这江左就会迎来新的主人。”
  “……一个真正配得上这山河锦绣的主人。”
  韩守邺已经说不出话了。
  他看着此时韩非池眼中的邪气,竟忽然觉得自己从没有真的认识过这个侄儿——他疯了,可是却并不为了他自己。
  ……何等令人费解。
  韩守邺不能明白,他唯一明白的仅仅只是——鲤儿已绝不可能从这些恶鬼手中逃出生天。
  他将跟随自己一同走入地狱。
  韩守邺颓然地放下了拉住韩非池衣角的手,而这时韩非池却忽然将一个小药瓶丢到了韩守邺面前的稻草地上。
  韩守邺一愣,抬起头看向韩非池,问:“……这是什么?”
  此时韩非池已经收敛起了方才的异色,重新恢复如常,答:“这是父亲让我带来的,说,要让伯父走得体面。”
  韩守邺明白了。
  这是一瓶毒药。
  只要吃了它他就可以立刻命断于牢狱,那便不必再游街示众,也不必被枭首于万民之前了。
  的确……很体面。
  这个举动其实很大胆,韩守松应当是冒着触怒齐婴的风险来做这事的,即便齐婴最终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韩家也将不得不付出许多无形的代价,譬如齐婴欠他们的许多恩情都将因为这一件小事而被抵消。
  可即便如此,韩守松依然这么做了,只为了给自己的兄长以最后的体面。
  韩守邺的眼眶再次湿润了。
  他双手颤抖着拿起了那个小小的药瓶,放在眼前端详了半晌,过了一会儿才问韩非池道:“这药……一共有多少?”
  韩非池面无表情地答:“两粒。”
  体贴的两粒,一粒给父亲,一粒给孩子。
  韩守邺明白了,一边流泪一边微笑,又问:“会很疼么?”
  韩非池叹了口气,答:“剧毒无比,沾之即死。”
  甚至来不及感觉到痛苦,人就会被夺去性命。
  听到这样的答复,韩守邺总算放下心来了。
  他扭头看向了沉睡的鲤儿,清冷的月光把他的影子拖得很长,在牢狱的地上显得影影绰绰。
  他背对着韩非池,最后说:“……替我谢谢你父亲,就说,为兄先去,愿韩家……万世昌盛。”
  韩非池点了点头,随即转身,一步一步向牢狱外走去。
  这时他听到身后的牢房中传来鲤儿的声音,他大概是醒了,在跟父亲哭闹。
  他父亲安慰着他,又对他说:“鲤儿想不想吃糖?爹爹有糖,很甜很甜的糖。”
  鲤儿似乎很欢喜,一边拍手一边欢笑,而他父亲的声音里却埋着深深的悲哀和痛楚。
  以及……微不可查的颤抖。
  韩非池没再继续听下去,他毫不迟疑也毫不停留,阔步走出了廷尉法狱。
  牢狱之外,是明净美丽的月光。
  作者有话要说:    韩非池……本质是个疯批。
  下章就是最终章啦~
 
 
第217章 风荷
  到了七月中旬,齐家就开始张罗齐婴和沈西泠的婚事了。
  尧氏特意去请大师算过,说七月廿三是个绝好的日子,最宜婚嫁,她于是做了准,紧锣密鼓地开始筹备了起来。从大婚的宴请、到两人的婚服、再到各式各样的礼器,尧氏都一一上心打点着,倒是重新找回了当初齐家鼎盛时张罗场面的热络。
  沈西泠和齐婴这两个事主倒是没对此事有什么贡献,只顾自忙着自己的事,尤其是沈西泠,和尚书台的李巍一起商榷着通商事宜,实在忙碌得紧。
  相比之下,原本一向不得闲的小齐大人如今倒像个闲人了。
  他当然不是自愿如此的,只是沈西泠如今管他管得颇严,还找来了许多大夫给他看诊,不仅每天都要喝药、针灸,而且还被勒令不得费心公务,连每日的饮食和就寝都有安排,委实令这位名副其实的第一权臣哭笑不得。
  这小姑娘小时候不知道有多听他的话,如今两人的位置就颠倒了过来,而他一旦试图不听她的,她就开始哭哭啼啼,虽则齐婴心里知道这不过是她用来拿捏他的小伎俩罢了,可偏生她哭得逼真,他也真的是心疼她,于是便也没法拗着她的意思,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说来沈西泠在通商之事上也的确有很多洞见,她毕竟经商多年,又对南北两国的地理人情都知晓甚详,就通商的具体安排比尚书台的官员们看得更远更细。如今升任尚书台右仆射的李巍虽早就知道他老师的未婚妻是商道之中的一把好手,然而却未曾想到其所思所见能广博到如此地步,尤其在坐而论策之时言谈稳健,举止与老师相似极了,令他十分敬佩,不由对沈西泠越发敬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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