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等她熟睡之后,身边的少年才倏忽睁开了眼睛,纵然皮肤依旧泛红,却哪里有方才醉糊涂的模样。
他侧身支着脑袋观察熟睡的杜欢,见她把自己缩成了一只煮熟的虾子,双臂紧抱,睡着也好像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处于全然防备状态。
“方才胆大包天,怎么睡着倒好像胆子变小了?”封晋小声嘀咕,轻手轻脚起床,悄悄出了房间。
已过子时,月上中天,郭公山上一片安静,远处深山之中能听到猛兽的叫声,符炎尽职尽责守在门口。
见到他出来,压低了声音向房内瞟了一眼:“公子,杜姑娘睡着了?”
封晋点点头:“打听的如何了?”
符炎叫了今日陪杜欢散步的两人,以及后来被寨中山匪拉着喝酒的两名侍卫在厢房回话,几人将自己所知禀报:“……听说那位军师还是个儒生,不过家里老婆漂亮,被县官的小舅子霸占,差点弄到家破人亡,一怒之下才投了山匪。”
“山上守卫严密,翟让倒也有点真本事,巡山的线路跟换岗的时间还不能确定,多出去几次说不定就能打听出来……”
“听跟我喝酒的山匪讲,他们都是在山下活不下去了,最早山上的匪首倒是作恶多端,杀人如麻,被翟让上山给使计除了,他与山下村民搞好关系,只抢官府富绅,若是朝廷有兵征剿,还有山下村民给悄悄报信的……”
……
封晋越听神色越凝重。
舒州之乱,远超他的想象。
这是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了。
“既然如此,咱们就先在寨中多住几日,等探听清楚再做定夺。”
关于剿匪之事已商量出了结果,其余几名侍卫陆续退下,只留符炎在侧,他忍了又忍,还是没有忍住,小心探听上意:“公子,杜姑娘怎么办?您真打算认下这门婚事?”
封晋:“她的金针止痛倒是很管用,我觉得比张圣手还管用。”
张圣手毕竟是张家人,虽然是迫不得已用他,但每次他们都防着,施针的时候旁边还有好几名大夫守着,连他开的方子也是再三斟酌。
这就是要留下的意思了。
符炎:“那怎么安置?以后怎么称呼?”
封晋眉眼间浮起淡淡笑意:“就叫杜夫人吧。”
“啊?”符炎张着嘴巴露出一副蠢像,在自家公子嫌弃的眼神之下连忙端正神色,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冷静:“公子的意思是……假戏真作?当真认下今晚的婚事?”
封晋:“你说我们如果不曾路过,她是不是就要活活被憋死在棺材里?偏偏我们救了她,而她又偏偏会金针止痛,能治我的头痛,难道不是老天赐给我的人?”
符炎:“……好像是这么回事。”
封晋:“既然是老天赐给我的人,那我又何必拒绝老天的美意?”
封晋:“……”竟无言反驳。
他明明记得两人之前议定假凤虚凰,虽然做下属的也盼着主上身体康健,更早就想到要替主子留下杜姑娘,但……杜姑娘本人好像还不知道公子之意吧?
第八章 杜欢无意之中又找到了一条发财……
符炎的担心没有错。
次日杜欢起床,先追着封晋讨要酬金。
“唱曲儿的扮上也得费功夫,兰姑手又重,铅粉涂的脸疼,你瞧你瞧——”
其实是兰姑用细绳替她开脸,双股细绳绞在一起将脸上的汗毛一扫而光,同时也在她细瓷般的脸蛋上卷起一层绯红,洗干净铅粉灯下瞧着倒好似涂了胭脂,但天亮之后对着光细瞅,就知道伤着毛孔了。
姑娘家的脸蛋何其重要。
杜欢据此不但向金主爸爸追讨报酬,还额外附加了补偿金:“万一我的脸留下后遗症疤痕什么的,将来嫁不出去,公子总要多赏我一点金子好养老。”
封晋低头,神情说不上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容我提醒夫人一句,你昨晚刚刚与我拜堂。”
“哎呀,那都是假的,做给外人看的!”她昨天被兰姑按着打扮的时候可没少听朱笙歌的风流事迹,不过那都不重要,反正她又不准备下场与别的女人抢男人,但有一件事情杜欢可是放在了心上。
与奸商打交道,那还客气什么呀?
兰姑对朱大公子赞不绝口,直夸他有一双点石成金的妙手,就算是拉来两车破烂,在朱公子手里也能卖出高价,是位不折不扣的奸商。
杜欢听说救命恩人居然是奸商,立刻便想起二人初见,他意味深长的追问自己“何时听过朱某大名”,当时他肯定猜出来自己在讲瞎话。
兰姑一边替她装扮,一边叮嘱:“既然嫁给了朱公子,你便好生服侍他,尽早生下一儿半女,也好在朱家站稳了脚跟。”大约也是她的遗憾,跟了翟虎几年膝下荒凉,男人有了新人之后便将她冷落在一旁,这才有感而发。
一起帮忙的妇人取笑她:“兰姑,杜姑娘可是一跤跌进了蜜罐子,往后穿金戴银,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就算是过几年被男人冷落,那也应该攒了不少体己,怕什么?”
兰姑摸到她后脑勺粉色的嫩肉,气不打一处来:“男人都不是好东西,指望他们有良心,不如指望金银可靠,当初费尽心机的强抢了来,谁知道过几年又是什么光景。你脑袋上这伤可是朱大公子弄的?”
杜欢憨憨笑道:“我也不记得是怎么弄的,还是大公子的人救了我,当时我一脑袋的血。”这伤口说来也怪,没换两回药就结了疤,等她开始修习枯木逢春术,简直一天一个样,绑带早就扔一边去了,现在也只能看到当时伤的不轻,内里却早已经长好了。
兰姑不由心疼:“那你父母亲人呢?或者庵堂里的师父呢?”
杜欢充分发挥演技,茫然的摇摇头:“可能当时伤了脑子,什么都不记得了。”
兰姑幼时就被拐卖,也不记得父母亲人,小小年纪就被高价卖给了鸨母□□,后来遇上恩客翟虎,他下山找乐子,事后觉得她服侍的不错,索性直接抢上山当了压寨夫人。
她对杜欢同病相怜,时间匆忙也附在小姑娘耳边讲了不少洞房要领,不过碰上这一对假凤虚凰,算是白费一番心思。
兰姑讲了那么多,杜欢唯独记着一件事:金主爸爸不差钱!!
“公子想好给我多少报酬了吗?”
封晋犹如撒饵的渔夫坐等笨鱼上钩:“你觉得呢?”
杜欢狡猾的伸出一个巴掌——既可理解为五十两也可以理解为五百两,土豪的世界说不定起步价比她讨要的高呢。
“我呢,也不是那么贪财的人,况且公子还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个数也差不多了。”她还表现的特别大方:“公子看着给就行。”
封晋摸摸她的脑袋,感受到新生的头发毛茸茸的,等再过几个月她的头发留长以后就可以送首饰了:“五百两怎么样?”
“公子您真是个大好人!”杜欢对大方的人从来不吝于拍马屁:“下次还有这样的活儿,您还找我,报酬好商量。”
她也不强求现在就拿到酬金,有个数目就好。
不多时,粗使婆子端了早饭过来,悄悄打量了新婚夫妇好几眼,想到昨晚绮丽的景象,笑着出去了。
杜欢心满意足坐下来吃早饭,压根不知道别人心中所想。
饭后翟虎派人来请财神爷,当着外人的面,杜欢还要表现的依依不舍,揪着他的衣带亦步亦趋:“爷您几时回来?”
封晋也很是配合,揉揉她的脑袋:“乖乖在家里等着爷,若是无聊了就去找兰姑玩儿,你不是挺喜欢她的吗?”
符炎:“……”难道公子跟杜姑娘已经达成了某种协议?或者她同意了公子的提议?
鉴于此事太过隐秘,也不是他一个下属可以僭越打听的,便假装不知道,跟着封晋去见翟虎。
翟虎龙精虎猛,昨晚酒后抱着冷若冰霜的二夫人睡到天亮,居然还能早早爬起来请“朱大公子”过来阅兵。
郭公山的匪兵是他一手操练,他这几年的心血全都花在了山寨里,若是朱笙歌见过了他手底下的儿郎们操练,就应该更有信心与他做生意了。
封晋如约而至,被他取笑了几句荤话,两人进入正题,他亲自带着“朱大公子”去巡山,站在山顶敲响牛皮鼓,随着鼓声不同的节奏,四面巡山的匪兵们举旗在林子里冒了头,或进攻或后退、或潜藏或冲锋……宛若训练有素的军阵,倒让封晋刮目相看。
“小弟今日真是开了眼,大当家有将帅之才,便是朝廷的将军你也做得!”
翟虎久居郭公山,与山下的官兵交战数次皆无败绩,内心不免要生出打遍舒州无敌手的惆怅,山上识货的又太少,军师柳士铭略带几分酸文假醋,后勤工作做的不错,但与他一起探讨用兵之术就差了层味道。
“贤弟连用兵都懂?”翟让顿时知己之感,笑声如雷震人耳膜:“也是翟某狭隘了,贤弟走遍天下,赚钱也不比用兵来的容易,想来于计谋一途贤弟也有独到的见解,走走走,咱们边喝边谈。”
封晋与杜欢在郭公山新婚第一日,新娘子杜欢收获醉醺醺的丈夫一枚。
翟让的两名下属搀着走路发飘嘴里还嚷嚷着“看我今日不喝趴下你”的朱大公子进屋,将人直接送到床上,偷偷瞟了一眼得着信儿从兰姑处赶回来的新娘子,暗自觉得大当家办事不太地道。
——新婚夫妇,偏还连着两日灌醉了新郎。
也不知道他们圆房了没?
旁人的猜测都不重要,只要不耽误杜欢赚银子。
她吃力的抱着金主爸爸的腿脱靴子,小声嘀咕:“没事长那么长腿做什么?也不怕做裤子费布。”
一只靴子落到了地上,她又被自己逗乐了:“也是,你也不是差钱的主啊,腿再长几尺也不要紧。”
有钱真好。
“腿要再长几尺,岂不成了怪物?”
杜欢乍然听到有人说话,回头发现金主爸爸眼神清明,哪有半点醉意,这才醒悟过来:“公子你装醉?”脑子里冒过一个念头——这厮昨晚不会也装醉吧?
封晋任由她脱掉了第二只靴子,撑着头开始了他的表演:“也不是装醉,就是醉的不如昨晚彻底,怕翟大当家的多灌我两坛子。毕竟……爷可是刚刚成亲,总要回房来陪陪新娘子。”
杜欢:“……”
杜欢的娇羞都是装给山寨的人看的,对着金主爸爸还是很耿直:“公子是打算早早回来听我从兰姑那儿打听到了什么吧?”
按理来说,收集情报也应该讲好价格的。
杜欢无意之中又找到了一条发财之路。
第九章 “太好了,我一定听公子的话!……
假如你要问,职场之中,跟对了老板有多重要?
杜欢目前可以写出来一万字的小论文,来吹捧现任老板朱笙歌。
老板的容貌顶尖,秀色可餐;凡事通达,至少目前还没有发现难以沟通不讲道理的地方;最重要的是老板大方!有钱!阔绰!!
她悄悄在心里翻开小本本记帐,暗暗拿自己前世小公司里的私营老板来比较,无论是从工资福利待遇还是沟通方面,两人都有天壤之别,更别提容貌差异,简直就是偶像明星与路人甲的差别。
朱老板上山之时身无分文,善解人意的翟大当家哄女人有一套,也不知道朱大公子哪一方面投了他的脾气,“新婚”第三日就送了一盒珠宝给朱大公子:“贤弟才成亲,新娘子虽然没头发,可是假以时日也是需要首饰打扮的,这是为兄上次向过路的商客借用的一箱珠宝首饰,转送贤弟去讨新娘子欢喜。”
土匪头子近来受二夫人影响,说话渐趋文雅,难为他将打劫称为借用。
兰姑当时就在旁边,羡慕的眼睛都红了,带着杜欢去溪边洗衣服时讲:“上次为着这箱珠宝,大当家还受了伤,落后锁在自己库里,说是等将来给寨子里换粮食,没想到就给了你家公子。妹妹今儿回去,说不定就能得着两根钗环呢。”
杜欢住在寨子里,为了与寨中女人打好关系,次日就端了换洗衣物去洗,溪边正是八卦聚集之地,女人们凑在一处就没有不能议论的,她听了一耳朵寨子里的家长里短,并包括出门在外的二当家穆焕、没什么存在感的三当家糜忠、及寨中各大小头目的故事,要是给说书先生凑一起,保不齐能现编一出郭公山英雄传。
晚上回去,杜欢暗搓搓等着老板的奖赏,还特意向金主爸爸卖好:“今天我还跟着兰姑去洗衣服呢。公子看看,手都搓红了。”
溪水冰冷,她一双小手果然红通通的,特别是手掌跟指节皮肤都有点破皮的迹象,封晋握着她的小手细细审视一番:“你以前没有干过粗活吧?”
小丫头无辜回望:“应该……干过的吧?”至少在老杜家里自理能力还是很强的,成年以后也做了两年社畜,为了节省工资,住群租房洗衣煮饭样样来得,称做家务小能手也不为过。
不过原身皮肤细嫩,连个茧子也没有,倒不像是干过粗活的样子,她思及此又改了口:“以前的事情不记得了。”
封晋喊了符炎去找寨子里的大夫开些膏药,杜欢听到系统委屈的声音在脑子里响起:“请宿主善用枯木逢春术,别侮辱了最高级的治疗术。”
杜欢:“闭嘴!治好了我还怎么跟金主爸爸卖好?”
果然她的委屈也不是白受的,符炎还没回来,金主爸爸就塞给她一个填漆木盒:“打开看看。”
杜欢的头发是怎么没的,他心知肚明,顶着翟虎惺惺相惜的目光与掏心置腹的表白——二夫人也是他从山下抢来的——封晋也不好解释自己从来没有做出过强抢民女之事。
男人与男人的友谊很是奇怪,一起做好事未必能让两人拉近关系,可是做了同样的坏事却能瞬间引为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