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去驱逐使臣带兵的正是符炎,他做出一副沉痛模样,边指挥着手底下上手赶人,边将屎盆子牢牢扣到了谢太子身上。
“太子殿下说哪里话?贵国太子妃被刺身故,我国陛下一直严令手下官员抓刺客,好给贵国一个交待。但是查来查去,嫌疑人查到了贵国使团,太子殿下又拦着不肯让抓人,我们能怎么办呢?太子殿下想换一位太子妃,在自己国家不好下手,特意把作案的地点选在了洛阳,还有蜀国使团作证,正好以太子妃之死来要挟我国皇帝陛下,当真是一举两得!一石二鸟!一箭双雕!妙啊!”
他说的有鼻子有眼,连旁边蜀国使团的副使都深觉这话有理,顿时义愤填膺,挽袖子就要上手揍人。
“原来魏国打着这个主意啊?当我们蜀国没人了!”冲过去照着毫无防备的谢太子就是一脚,对方华贵的袍服之上顿时留下了一个大脚印子,还被他踹倒,摔了个四仰八叉,姿态极丑。
四方馆门口围观看热闹的燕国百姓轰然大笑,纷纷议论。
“该!他自己杀了老婆,还想栽赃给咱们陛下。亏得陛下英明神武,一眼识破了他的小人行径!”
“他这样的也能当太子,莫非大魏不行了?”
“那还用说?只要咱们陛下御驾亲征,火雷弹所到之处,荡平魏国还不是迟早的事儿?”
“……”
谢太子被手下人扶起来,耳边乱糟糟全是燕国百姓嚣张的议论之声,气焰之高令人愤恨。
可惜他身处燕国都城洛阳,孤军无援,只能平白被人嘲笑辱骂,还要构陷他杀妻,直气的他眼前一阵阵发黑。
符炎早都盼着皇帝陛下发兵建康,哪耐烦与谢太子掰扯,吩咐手下人押送魏国使团离开洛阳。
龙朔元年八月,燕国派兵驱逐以魏太子为首的使团出境。
此事传开之后,魏蜀两国哗然。
三国鼎力之后,无论边境上有多少大小摩擦,各国对来往使臣皆礼遇有加,也算是国与国之间的默契。
燕帝此举无疑是向天下人释放出一个信号——以燕国今日之军备力量,足以睥睨天下,才敢做出驱赶使臣之举。
猜测很快成真。
龙朔二年春,燕国皇帝封晋御驾亲征,挟雷霆之势悍然发兵,剑指魏国都城建康。
两国战事再起,天下即将大乱,谁还会去追究魏国先太子妃的死因。
建康金殿之内,魏国臣子乱成一团,以丞相为首的一众官员主张投降,而以太子为首的官员却主张死战,拥护其余皇子的朝臣们还在龟缩观望,左摇右摆。
边境连失六城,战火已经快烧到了眼前,魏帝开春之后龙体欠安,小病渐成沉疴,精力也越发不济,虽然在议事,主战派与主和派在下面吵的不可开交,他却头一歪睡了过去。
旁边立着的宦官急的直朝太子打眼色。
谢太子正跟朝臣争的脸红脖子粗,没想到听到了打呼声,注意到自己的老父亲不但在龙椅上睡的东倒西歪,竟然还流着口水打起了小呼,顿时悲从心头起。
凌子越不可信,可能也察觉了他的排斥,竟不再往前凑,外间官员只看到他与国师渐行渐远,却不知其中缘由,连带着有些不大忠心的也开始摇摆。
他不过睡了一觉醒来,怎么世界都变了个样?
他不甘心!
也想不明白!
世界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意愿而改变,无论谢太子有多不甘愿,亡国的一天还是很快来临了。
三个月之后,火雷弹炸平了大魏皇城的宫门,燕国大军蜂涌而入,绝望的谢太子吊死在了东宫寝宫。
杜欢跟随燕帝亲征,踏进建康之后,亲自带了一队人马去寻凌子越师徒,哪知道打听来打听去,才知道谢太子嫌凌子越不肯出力,两个月前代替瘫痪的魏帝监国,把凌子越师徒三人赶出了都城。
龙朔三年春,燕帝带兵伐蜀。
锦官城内,蜀国皇宫,陈太皇咳嗽两声,拢了拢身上的裘衣,只觉得湿冷如骨。
“他死了没?”
心腹内宦高启知道她问的是谁,小心回道:“前儿听人来报,也就只吊着一口气了。”
“他死就死了,有什么干系?”国舅陈弢颇有几分不耐烦:“太皇还是赶紧想想办法,如何阻挡燕军入蜀。”
他们说的正是曾经在蜀国权倾朝野的丞相姜穆。自从他出使燕国一无所获回国之后,就被陈太后以勾结燕贼意图颠覆蜀国的罪名给下了大牢。
自从太后与姜穆之间起了嫌隙,便特意扶植自己的亲弟弟与之对抗,也有一部分官员见风使舵,投靠了国舅。
姜穆入蜀国为官之后,深得先帝倚重,况且他为人清廉谦和,在朝中积累不少人脉,乍然被太后投入天牢,朝中不少臣子都跪在宫门口为他求情,数日不散。
跪到后来,甚至连城中学子们也开始在宫门口静坐,为姜穆张目。
陈太后原本是想找个罪名除去姜穆,也算是了却他们母子的心腹大患,没想到却惹怒了城中百官与学子。
但机会难得,既然把人投进了天牢,断然没有放出来的道理。
骑虎难下,陈太后只能下令暂时关押。而暂时关押很快便成了长期关押。
锦官城内百官学子的请愿未能促成姜穆重获自由,反而促使陈太后更加坚定了除去他的决心。
直到燕军入境,陈太后在国舅的催促之下终于想起来手边还有一张牌:“赶紧派个人去看看,如果还没死,就延医用药,能救活最好,到了关键时候,还得拿他来保命。”
听随同姜穆一起出使燕国的臣子回来讲,他们父女俩相认之后,倒是相谈甚欢,在回国之前几乎每日都相聚,偏偏姓姜的连一点关于火雷弹的消息都没弄到,说明蜀国安危还比不上他亲生的女儿重要。
高启赶紧派人去天牢看,很快报上来说姜穆并没有死,于是太医紧急被从宅子里揪了出来,送进了天牢救人。
姜穆已经出气多入气少了,太医往年也曾受过他的恩惠,在先帝驾崩之时,若不是姜穆拦着,发疯的陈太后能派人把整个太医院的大夫都砍了,治他们个“救治不力”的罪名。
太医在天牢连着守了好几夜,总算是把姜穆从阎王手里夺了回来,他进宫复命,不敢流露出一点同情姜穆的表情,只平平板板说:“天牢的环境太差,若是还在原来的这种环境之下,只恐吊着的这口气也要散了,回天乏术。”
陈太后没想到姜穆竟然命悬一线。她是下过密令严审姜穆,也是想让他早点认罪,也好给外面那些为他陈情的官员与学子一个说法,然后明正典刑。
若是悄无声息的将人弄死在天牢里,不说别的,外面的矛头肯定指向了她。
蜀帝久不理事,早就沉湎于温柔乡,每日醉生梦死,哪管他今夕何夕,所有治国的担子全都落在了她一个人的肩上,近来她每每觉得心力不从心,只恐天不假年。
现在才开始后悔,将儿子养废了。
想要还政于何荦,已然晚了。
“那就将人挪进宫里来,暂时就住在……住在太医院吧,命人秘密看押起来,也好随时听审。”
姜穆被挪进太医院里,那位替他看病的太医特意选了间朝阳的屋子,他住进来的那天,多日阴雨绵绵的锦官城竟然难得的是个大晴天。
他是被太阳光刺醒的,以手遮眼,几疑身在梦中,待得缓缓拿下手,见到窗外的太阳,不由发起愣来。
太医端着一碗药跑进来,态度恶劣:“姜穆,你身为臣子,竟然行叛国之罪,若不是太后宽宏,留你一命,哪得你今日能躺在太医院治病?”
姜穆于是便明白了,这是太医在向他传递消息,他这才注意到外面身着禁军服色的守卫。
他早在狱中被审问多时,各种污言秽语不知道听了多少,大都是太后的心腹想尽了办法折磨他,想要让他认罪,但他死不认罪,心中憋着一口气,就想见到杜欢。
他的女儿。
年轻的时候一无反顾奔前程,没想到老了才知道,功名利都是一场空,只有亲情才暖人心。
待得守卫换岗,太医才压低了声音向他传消息:“燕帝入了蜀,太后心里不安稳,听说姜相的女儿也在燕军之中,还是国师。太后深惧燕军,这才下令把相爷从天牢里带了出来,恐怕到时候要拿相爷做人质呢。”
姜穆没想到,陈太后竟然如此。
“妇人误国!”
他半生鞠躬尽瘁,为蜀国鞠躬尽瘁,若非先帝信重,何至于落得如此地步。
第八十五章 可怕的是你的贪欲永无止境……
“那就让她等着吧!”
姜穆打定了主意要绝食而死, 不想让陈太后拿自己要挟杜欢,还暗中写了一封遗书给杜欢,托太医到时候交到她手上。
陈太后听说姜穆绝食, 顿时气怒冲天:“他想一死了之, 想的美!就算是绑起来灌参汤,也得吊着他的一条命!”
没想到燕军进军神速, 没过半个月就打进了锦官城。
燕军入城之后,宫里乱成了一团。
陈太后派人去抓姜穆, 没想到太医院已经人去楼空, 不但医治他的太医不见了, 就连看守的卫兵也不见了。
魏国灭国便是蜀国的前车之鉴, 燕军之战力已是睥睨天下,火雷弹的威力举世皆知, 更何况燕帝对战败国家的百姓同样安抚,并且已经传召,待得平定天下, 便会将燕国所有高产的粮种都在天下推广,让所有燕国土地上的百姓都能吃到饱饭。
此举无异于在流离战乱的百姓心中激起波澜, 无数百姓都盼着燕军入城, 好给大家一个太平天下。至于皇宫里坐着谁, 不能给他们一口饱饭吃, 又有什么用呢?
燕帝带兵踏平蜀国皇宫的时候, 陈太后惊闻国破, 吐血而亡。反倒是蜀帝何荦醉生梦死, 犹在沉睡。
待得他酒醒之后,发现床榻边上坐着一名陌生的男子,身着铠甲, 正抱着一本书看,仿佛是多年老友,转头与他打招呼:“蜀国皇帝陛下——”
何荦揉揉连日宿醉晕沉的脑袋,很是好奇:“您哪位?怎么在朕的寝宫里?”
封晋轻笑:“朕是燕帝。”
何荦露出轻松的笑容:“哦哦,就是那位天下雄主,听说已经灭了魏国,有时候朕还在想,不知道几时能打到蜀国来,这种好日子可是不多了。没想到这么快。不知道燕帝想怎么对朕?”
封晋:“有人向我求情,说答应了你姐姐,要保你一条性命,不如朕封你做个逍遥侯,如何?”
何荦不意竟然还有此等境遇,面上不由露出感伤:“朕的皇姐……皇姐她已经惨死在燕国境内了。不知道是谁害了她?”
难得他还记得何嫣的死因,封晋倒也没瞒着他:“是贵国国舅陈弢,他在使团里安插了人手,暗中派人杀了公主,然后栽赃给谢润。而姜相身为使臣,竟然不为公主讨回公道,回国焉有好日子?”
彼时陈弢并不知道燕国国师正是姜穆的亲生女儿,只想在太后与姜穆摇摇欲坠的君臣关系里狠狠砍上一刀,借以把他扫出朝堂。而何嫣之死足以压垮陈太后的所有理智,让她对姜穆下手。
陈国舅算准了陈太后的疼女之心,却不知促使太后对姜穆下手的另外一重原因是他的女儿在燕国如鱼得水,不但做了国师,且有望成为国国皇后。
而姜穆,很快便会成为燕国国丈。
陈太后自问不敢将家国重任尽付于敌国国丈之后,谁知道他转头会不会把蜀国卖个好价钱。
何荦不由滴下泪来:“舅舅真是好狠的心,可怜了姐姐……”
龙朔三年,蜀国灭亡,燕帝一统天下,结束了天下动荡的局面。
随后的两年时间里,燕帝派人向原来的魏国与蜀国占领的土地大力推广高产粮种,且广开言路纳谏,选拔能臣干吏,派往全国各地,并不断完善律法,轻徭薄赋。
曾经战火纷飞的土地上难得出现了安宁的气象,百姓们从官府领取高产粮种,努力躬耕,对燕帝称颂不已,甚至还有立长生牌位的,以感念燕帝给予他们的好日子。
到了这时候,被国事一再推迟的燕帝与杜欢的婚事也终于被提上了议程。
姜穆劫后余生,被守卫与太医合力救下,被杜欢带回洛阳养老。
杜欢对他还是有几分愧疚的。
她在回洛阳的马车上向姜穆赔礼道歉:“当时探得陈太后对相爷不满,故而假装与相爷相认,父女情深,以激发蜀国朝堂内乱,让相爷受苦了,实在对不住!”
姜穆后来在天牢里也想明白了,但他甘之如饴:“傻孩子,原本就是我欠了你们母女的,就算是这条命赔给你,我也毫无怨言!”
杜欢不意他有此语,回想杜副校长的恶心嘴脸,眼圈都差点红了:“您真不介意被我利用?”
姜穆在天牢里到底还是伤了元气,病骨支离,却满眼慈爱之意不减:“你是我的女儿,疼你还来不得,哪会怨你?”
杜欢深深跪了下去,向他叩头:“女儿拜见父亲!”
姜穆眼圈泛红,轻抚她的额头:“好!好!”
燕帝与国师大婚,师门也在受邀之列。
身在云梦泽的凌子越被杜欢派去的人邀请入京观礼,本来他吹胡子瞪眼睛不想来,还大骂杜欢数典忘祖,助燕贼灭魏,背叛故国。
没想到听说姜穆竟然身在洛阳,顿时满心怒火,一时三刻也等不得了,立时便催促俩徒弟启程。
“老匹夫!年轻的时候丢下杜师妹跑了,老了竟然还敢摘桃子,跑来霸占我的徒弟,想让我徒弟给他养老送终,美的他!”
他大半辈子痛恨姜穆,临了了也不想输了这局,什么国仇家恨先放在一边,先把这口恶气陈年出了再说!
姜穆听说凌子越要来,高兴的令人收拾国师府——燕帝财大气粗,况且两人婚前也不宜再相见,杜欢总不能在集贤楼出嫁,于是大手一挥便赐了一座宅子给她。
凌子越带着俩徒弟入京,城门口护送的兵官直接将人送达国师府,当他抬头看到杜府,顿时更生气了。
“姓杜的老匹夫何德何能,竟然在洛阳占了这么好一座宅子?”
护送的人向他解释:“凌老先生,这可不是杜国丈的宅子,而是国师的宅子,陛下怕国师在宫里出嫁没面子,特意下赐的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