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堂寂静,鸦雀无声。
第十三章 英雄冢
有道是,温柔乡是英雄冢。
郭公山上大部分都是二十啷当的青壮,当初穷途末路的时候上山为匪,还有一腔暴怒悲愤,连着吃几年饱饭,做到小头目的还娶妻生子,不免消磨了当初的血气之勇,下山剪径也开始为家小考虑几分,做不到不计后果的与朝廷死磕下去。
舒州官兵在乡间欺压百姓是一把好手,实则毫无战力,初战大败之后,还未到山脚下心头先自生怯,来来回回剿匪几年,不但未曾在翟虎手里讨到便宜,还吃了大亏,养虎为患,渐使郭公山坐大。
恰逢今年天灾人祸,闻垚横征暴敛,丝毫不知悯民,这才使得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
杜欢几句话镇住了山匪,脑子里却有个吓到快要崩溃的小人大喊:“110救命!110救命!要死了要死了……”
系统也很无奈:“101!宿主舌战群匪,害怕什么?”
杜欢根正苗红,从内心深处不愿相信朝廷巨怪灭不了山中流匪,临到站队的时候自然而然便站到了封晋这个骗子的一边,她这些日子跟着兰姑在山上转悠,有时候甚至觉得郭公山上实则是舒州境内的乱世桃源,外面流民遍地,山上女人们的小日子还能岁月静好,呼儿唤女聚众八卦,好不热闹。
“怕翟大当家一怒之下砍了我!”
系统热情建议:“宿主可趁此机会与翟大当家建立友好的关系,为将来辅佐明主收罗良将!”
“建立个屁!你没看他都很生气了吗?马上要过来砍我了!”杜欢觉得系统特别不靠谱,怀疑它是个智障!
翟大当家也不知怎么想的,目光森然盯着杜欢好几秒,忽然道:“为难个妇孺,也不算我翟虎的本事,把她放了。”小丫头倒是好一张利嘴,脑子也转的快,一句话就戳着了他的软肋。
山上也开垦了山地,但诚如她所说,名声在外投奔的青壮太多,粮食成了大问题,这也是他热情款待朱笙歌的主因。
押着杜欢的山匪从后面解开了绳子,她跟飞鸟投林般直奔封晋,抱着他的胳膊不撒手——金主爸爸的大腿粗壮,暂时处于劣势但气定神闲,说不定还真有后招。
封晋低头,对上一双受惊的眸子,小姑娘瞳孔里映着自己的面孔,信赖的模样让人心头发软,他活到十七岁却备尝冷暖,在后娘手里讨生活过的十分不易,明枪暗箭躲过了不知多少回,头一次遇上这种认定了他的傻子。
他摸摸傻子的小脑袋,温柔安抚:“别怕!”
杜欢惊惶失措的眼神里藏着满满的疑问:你不怕?
封晋索性伸臂将团成一团的小姑娘直接搂进自己怀里,宽袍大袖遮住了她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她倒也安静,温热的呼吸正对着他心脏的地方,当着满堂山匪毫无顾忌的搂住了他的腰,依赖的紧紧偎在他怀中。
翟虎抬手一刀砍掉了桌案一角,案上杯盘碗盏未动分毫,目光狠戾盯着封晋:“端王殿下前来我郭公山,意欲何为?”
封晋面不改色道:“解大当家困厄。”
杜欢心道:也不知大燕朝廷是个什么样的所在,这位端王殿下年纪小小,胡说八道的能耐却很高,难道他们朝中官员都喜欢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希望别被翟大当家打死!
“胡扯!”翟虎被气笑了:“你带兵前来解翟某困厄?翟某的困厄难道不是你带来的?”
封晋气定神闲,直视眼前的汉子:“翟大当家的困厄难道不是自己造成的?”在翟虎就快要提刀再次暴起的时候,他冷声道:“大当家当初上山为匪的时候就该知道这不是个长久的营生,只能解一时饥寒。闻垚这些年被酒泡坏了脑子,银子迷花了眼,民脂民膏养肥了肚肠,提不动刀也上不了马,郭公山还能偷得几年安稳日子。若是舒州换了地方官呢?”
翟虎气急败坏:“你又知道什么?你在京里做着皇子,金尊玉贵的活着,哪知道舒州百姓的苦楚?你爹派的那什么狗官?把舒州百姓给祸祸成什么样儿了?我们不上山为匪,难道洗干净脖子等死啊?”
封晋微笑:“倒也不必洗干净脖子等死,还有另外一条路,本王带着你们杀出去,砍了舒州牧的脑袋!”
翟虎瞪大了眼睛,堂上山匪都是被雷劈了的表情,就连他怀里的杜欢都仰头瞪视着他,也只看到一个清隽的下巴,又被他温柔按着脑袋圈进怀中。
“你玩我们?”翟大当家明显不相信,觉得他在鬼扯,连身份都可以造假,他的话有几分真实性值得考虑?
但聚义堂上不少头目开始交头接耳,小声议论:“他说砍了舒州牧的脑袋?”
“我没听错吧?砍了姓闻的脑袋?”
“没错没错,说的是砍了姓闻的脑袋。”
“他不是……不是来剿匪的吗?带着我们去砍姓闻的脑袋?”
听起来像个美好的谎言,虽然不能实现,但……居然意外的刺激!
少年饮一口酒,修长的手指转动酒杯,丝毫不觉自己方才的话对众人造成多大的混乱,追问道:“或者你们觉得舒州牧做的很称职,想让他千秋万载的做下去?”
“废话!”翟虎虽然态度狐疑,但杀闻垚之心不死:“你若是能带着翟某杀了姓闻的,清洗舒州横行乡里的狗官恶霸,老子往后跟着你干!”
符炎紧绷的后背终于松懈片刻。
封晋微笑:“成交!”
翟虎:“老子一言九鼎!”
二当家穆焕连忙拦阻:“大当家不可!”他下山多时,不知近来封晋游说翟虎渐有成效,再加上二夫人怀孕,翟虎后继有人,总要为自己的子孙后代考虑,杜欢那几句话更是如当头棒喝,让他所有的犹豫都化作烟尘。
与官兵拼杀丢了性命不可怕,但若是想想二夫人怀着身孕被他连累致死,翟大当家心都拧成了一团。
他本来就是果决刚毅的汉子,内心有了主意也不是旁人能够轻易左右的,只是当下不便全盘托出,还要与封晋多番试探,为山上的众弟兄与家眷谋一条可靠的后路。
第十四章 狗男人,瞒的她好苦!……
友好结盟的前提是信任。
翟大当家对官府的信任为零,舒州牧闻垚为此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不但变着花样的横征暴敛,卖官鬻爵,随县好丑,丰约有价,还成功的让百姓听到官员出行,犹如深夜遇上百鬼夜行,恨不得走避十里之外,生怕被逮住了敲骨吸髓,家破人亡。
“不知道端王殿下有何计划?”翟虎当着寨中大小头目,以及二当家穆焕、三当家糜忠、及寨中各大小头目的面问了出来。
不等封晋回答,穆焕是寨中头一个站出来反对的,他恨不得提着翟大当家的双脚控控他脑子里的水:“大当家,这些人给你喝了什么迷魂汤?你可千万不能相信朝廷的人!别被姓封的哄了去,他就是被困在寨中无法脱身,这才拿招安来骗你!”为了增加说服力,他还想要联合三当家糜忠。
“三当家你也劝劝大当家,别让他白白送了咱们寨中兄弟的性命。”
糜忠长的憨厚愁苦,好像遭遇蝗灾的农民般茫然无措:“你们……你们决定就好。”
二当家气的:“三弟,这可是寨中上万兄弟的性命!”
糜忠额头皱出了深深的川字纹,结结巴巴蹦出了一句老实话:“可是……可是这大半年前来投奔的兄弟太多,寨中粮食不够,打下去大家都要饿肚子。”
饿肚子也是出于老实人客气的说法,最坏的结果有可能是抱在一起饿死。
杜欢从封晋怀里探出张雪白的小脸,忍不住夸了他一句:“三当家考虑周全,别人饿着不要紧,二夫人可还怀着身孕呢。”她在来的路上早已经见识过真正的流民,裸行草食,奔走流离,暴骨如莽。
穆焕给气的:“男人商量事情,女人插什么嘴?”不放过每一个劝降的机会,你可真不亏是端王殿下的女人!
杜欢:“你妈不是女人?!”见穆焕面露凶色,转头就藏进了封晋怀中——还是金主爸爸的怀抱安全。
封晋唇角微弯,在她后脑勺上轻拍了一记,暗道调皮。
郭公山默默无闻的三当家糜忠无视了二当家的愤怒,腼腆一笑:“夫人说的有道理。”他通常在寨中没有什么存在感,但事实上他不但负责着寨中的粮食田产,组织青壮妇女春种秋收,还负责寨中牲口马匹食草喂水,夜守巡防轮值,所有细致的活儿都让他默默的干了,只有下山打劫这等发财的营生既不插手也不参言。
他上山之前就是个力气奇大勤奋肯干的农民,被官府走狗逼占良田,父母兄弟皆死于牢狱,盛怒之下扛着锄头打上门去,刨杀了走狗一家十五口人,愤而投奔翟虎。
糜忠做了郭公山的三当家之后,生活于他而言就是换个地方种地操心牲口关门闭户——只是负责的家口老小牲畜更多了而已。
他要为寨中老小的生存考虑,出于农民的思维,张口就提到了吃饭问题,却也是最实际的问题。
二当家百般机巧谨慎,都抵不上现实冷酷无情。
他见劝说无效,恨恨坐下:“你们!你们就等着被骗吧!”真要甩手离开,他到底做不出来,能让他坚持坐在聚义堂的唯一理由就是拆穿封晋骗人的把戏,拯救寨中兄弟于水火。
可惜端王殿下不会给他机会,当着满堂山匪的面扶着怀里的少女站了起来,牢牢牵着她的手,反客为主邀请翟大当家:“既然秦将军已经到了,不如我们去瞧瞧。”
翟虎当然不会拒绝,二当家穆焕也想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紧随其后,三当家从来只干实事不做决定,随大流也一起走,其余小头目哗啦啦全跟了上来。
郭公山半山腰有个架起来的瞭望台,寨中兄弟们给起了个浑名叫“望仙台”,上面只能容四五人站立,封晋招呼上面的人下来,他问也不问杜欢的意思,掐着她的细腰拖着她一路上去,翟虎与穆焕不甘其后,也爬了上去。
糜忠仰头看看上面的格局,端王殿下胳膊腿都比别人长一截,显的格外占地方,他将自己的新夫人揽在怀里,好像一刻也舍不得同她分开,为了怕挤着新夫人,还给她预留了足以活动手脚的空间,这就使得后面爬上去的两位当家都不免束手束脚,再插不进去多余的人。
望仙台上空间狭小,他认命的找块石头坐了下来,只当出来吹吹山风散散心,顺便在心里计算一番寨中粮食供应问题。
秦佐性格耿直,治军也有一套,带着一队老弱残兵前来舒州平叛,围困郭公山居然也能军容整齐,可见一路之上没少下力气整顿军纪,两军还未交手,乍一看倒是挺能唬人。
大军当前,翟虎的归顺之心就更为真切了,唯有二当家心头不满,寸步不离的跟着大当家,生怕他被封晋骗了。
“闻垚老狗在城内官衙,不知道端王殿下计划如何击杀他?”
封晋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天下间皆知闻垚救过我父皇,两人情同兄弟,你说世侄到达舒州,世叔是不是应该设宴招待?”
翟虎意动:“在宴会上杀他?”
穆焕连忙阻拦:“大当家不可!谁知道这是不是他们设好的计策?哄骗了大当家去舒州城内丢了性命,寨中兄弟靠哪个?”
封晋揽着怀里的少女,低头凝视她精致无暇的面孔,深情道:“我有一宝,爱逾性命,可暂时交托于二当家照顾。”
杜欢:“……”
什么意思?
你说的那是我?
爱逾性命,听起来好像鬼扯!
她好想说——端王殿下咱俩不熟,咱俩也就是假凤虚凰的关系,你这种拿我当人质的行为过份了啊喂!怎么看都像仙人跳,撒个饵钓一条鲨鱼。
很不幸的是,她是饵,而翟虎便是那条鲨鱼。
鲨鱼钓不钓得上来她不知道,但饵八成是保不住了!
当着翟大当家与穆二当家的面,她还不敢扯下封晋的谎言,跟他在望仙台上吵起来,只能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扯着他的衣袖,眼圈红红求他:“公子,求你别丢下我!公子我害怕!”
封晋的声音温柔的几乎要让她相信了他的话:“娇娇,你在寨中乖乖等我,等我与大当家办成大事之后,就回来接你!”
杜欢惊恐的瞪大了眼睛,用眼神质询他:什么意思你?骗子!见好就收吧!
端王殿下无视她眼神里的质询与愤慨,在望仙台上,当着下面一众山匪仰望的目光,身侧翟虎与穆焕的虎视眈眈,双手捧着她的脸,犹如捧着此生珍宝,深情的低头,在她额头轻轻印下一吻,模样虔诚如同膜拜,让人不由自主便相信他当真深爱着眼前的小姑娘,若非家国大事,哪舍分离。
杜欢眼泪一颗颗往下掉,连杀手锏都祭出来了:“夫君,二当家好凶!”妈的作戏谁不会?
夫……夫君?
封晋被这称呼给震住了,几秒之后才醒过神来,仿佛是在掩饰自己的失态,他紧紧将人揽在怀里,好一会儿才护着她往下爬。
杜欢边往下爬边在肚里破口大骂:狗男人不靠谱,说好做吃喝玩乐的伴游,却拿我当出生入死的人质!再相信你就是我眼瞎心盲……
也不知道穆焕相信了几分,但杜欢摆明了不要他照顾,最后两厢妥协之下她选了憨厚的三当家。
糜忠憨憨挠头:“端王殿下放心,我一定把夫人照顾的好好的,不会让她饿着也不会让她冷着。”
当天下午,封晋就带着他手底下的人与乔装改扮的翟虎、穆焕下山去了。
穆焕虽然嘴上一直阻止翟虎,实质上却不放心大当家的生死,既然看人质的活儿用不着他,便跟着翟虎也好顺便监视封晋有无异动,美其名曰:替大当家把把关,免得被骗。
杜欢很绝望。
自从老杜再娶娇妻之后,她就觉得男人的话不可信,可是到头来还是被狗男人给骗了,莫名其妙押在山寨做了人质,生死都在别人手上。
兰姑来看她的时候提起此事,大为震惊:“我听到朱公子竟然是端王殿下,都被吓到了,妹妹你也不早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