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亮将银翘放下,冲宋茹甄回道:“公主,她服毒自尽了。”
服毒?
宋茹甄快步走过去蹲在地上,亲手掰开银翘的嘴巴检查了一番,果然在银翘的后槽牙里面发现了一个黑洞,那里就是专门用来□□的地方。
在大魏,用牙齿□□的人一般只有死士的身份,原来银翘还是个死士。
银翘是阿时当年挑选的侍女,方才银翘临死前说的那些话明显是在暗示她,她是阿时的人。作为死士,誓死守口如瓶那是最基本的操守,贪生怕死老实交代的那是极少数。
可银翘又不惧死,却藏藏掖掖的说不明,她反而觉得银翘是在故意引导她怀疑阿时。
宋茹甄起身,盯着银翘的尸体默默地看了一阵,冷冷地道:“把她的尸体拖出去,砍下她的头,再找个锦盒装起来,本宫有用。”
丁亮回头冲两个府兵挥了一下手,立有府兵上前拖着银翘的尸体出去了,丁亮也跟着一起出去了。
府兵们全部退了下去,很快只剩下齐明箫一个人站在门内,若有所思地看着银翘吐地那滩黑血。
宋茹甄见齐明箫不动,反问了一句:“你还有事?”
齐明箫倏地回过神来,冲宋茹甄行礼:“那明箫告退。”
“齐明箫。”宋茹甄突然喊。
齐明箫转身,愣愣地看着宋茹甄。
宋茹甄盯着他一言不发。
齐明箫愣过之后,便坦然迎视。
宋茹甄并没有从齐明箫眼里探得半丝心虚,许是她想多了:“你今晚怎么过来了?”
齐明箫道:“明箫听蕙兰说公主欲替褚公子过生辰,想着公主未曾备礼,明箫便特意为公主准备了送来。”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长长的锦盒出来,上前几步捧给宋茹甄。
宋茹甄接了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一支纯野兔项背之毫所制的上好紫毫,其价值不菲,市面上也少见,可见齐明箫是花了一番功夫,特意为她准备的。
她盖上盒子:“你有心了。”她抬头看着他,话锋一转,“以后这府里你什么事都可以管,但是褚晏,你管不了。”
闻言,齐明箫瞥了一眼床的方向,淡淡拱手施礼:“明白了。”
待人都走尽后,宋茹甄把紫毫随手放在榻上,转身回到床边,对褚晏认真嘱咐道:“你先好好躺着,别乱动,等我回来。”
褚晏看着她,也无需多问,仿佛很多事情都已经了然于胸一般地点了点头道:“快去快回。”
宋应时刚躺下不久,忽听门外传来一声:“参见公主。”他立即从床上惊坐而起,掀开被子撩开床帐,靸了鞋就急急地起来往门口走。
菱花朱门“吱呀”一声开了。
宋茹甄明艳的身影果然映入了眼帘。
宋应时脸色一喜,正要上前,却发现宋茹甄脸色似乎有些不善,而且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府兵,那府兵看起来有些眼熟,细细一思索,他立即认出那人就是他当年亲自挑选的公主府府兵的统领,丁亮。
丁亮的手里抱着一个四四方方的锦盒,恭恭敬敬地跟着宋茹甄一起走了进来。
宋应时快步迎了上来,眉开眼笑地问:“阿姐,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宋茹甄面无表情地盯了宋应时一眼,意有所指道:“怎么?怕我查你啊?”
以前她不管何时进宫,都可以畅通无阻地来到乾庆宫。可如今再进宫,虽然没有阻拦,却有人寸步不离地跟着一路通报,快到后宫时,童恩竟然亲自前来迎接,一路“护”到乾庆宫。可见阿时这是怕她又发现他什么惊天动地的秘密吧。
宋应时愣了下,心虚地瞄了一眼丁亮和丁亮手中的盒子,拉着宋茹甄的手摇了摇:“阿姐说哪里话,我现在可乖了。”
说着,他冲门口的宫人们道:“你们都退下吧。”
宫人们躬着身子往外面退。
宋茹甄却冲门外喊了声:“童公公,你还进来吧,本宫正好有些话想对陛下说,本宫觉得你可能会比较感兴趣。”
过了会儿,童恩低眉顺眼地走了进来,立在一旁冲宋茹甄干笑了一下。
宋应时不明所以地看了二人一眼,觉得眼前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劲,便拉着宋茹甄走到榻边坐下,要亲手给宋茹甄烹茶。
宋茹甄抬手拦道:“你别弄了,我深夜前来是想给你看一样东西。”
宋应时一愣:“什么东西?”
宋茹甄冲丁亮手里的锦盒努了努下巴:“就是那个。”
宋应时扭头瞅了一眼那锦盒,看起来很普通,不由得问:“里面是什么?”
宋茹甄不答,转头看向童恩,笑眯眯地说:“童公公,你是陛下最得力的人,不如你先替陛下过一下目?”
童恩笑着冲她行礼:“谨遵公主命。”
丁亮立即抱着锦盒转身朝着童恩,童恩上前几步,看了一眼那锦盒,抬起兰花指慢慢地抱着罩子揭开。
不一时,银翘惨白的头颅赫然出现在大家面前。
宋应时吓地顿时跳上了榻,往后面又退了几步,难以置信地指着银翘的头颅,转头看向宋茹甄:“阿姐!她她她?”
宋茹甄却一直瞅着没有丝毫意外的童恩似笑非笑地说:“童公公看起来一点也不惊讶啊。”
童恩慢慢地将罩子重新罩了回去,转身冲宋茹甄低眉顺眼地说:“回公主,奴才身为陛下的身边人,要是连这点镇定劲儿都没有,只怕没脸继续留在陛下身边伺候。”
这话倒是说的冠冕堂皇,宋茹甄看着童恩沉默了。
从目前阿时和童恩的反应看来,她基本上已经判断出银翘八成就是童恩的人。
这时,宋应时已经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他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目光直直地盯着那锦盒吞了口口水:“阿姐,她是谁?这大半夜的,阿姐为何要带着她的头进宫啊?”
宋茹甄转头看着宋应时,奇道:“你竟不认识她?”
宋应时一头雾水:“我为何会认识她?”
宋茹甄道:“她就是当初你安排进公主府里的侍女之一。”
宋应时先是茫然了一会儿,旋即瞳仁剧烈一颤,反应过来什么,立即紧张地追问:“阿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宋茹甄漫不经心地解释:“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在今日,此婢用傀儡术控制了我,险些逼我亲手杀了褚晏。”
这话听着轻巧,但细细一想便觉惊心动魄,宋应时面色大变,忙拉着宋茹甄的双手上下急切打量:“你有没有事?”
宋茹甄定定地看着他道:“若不是褚晏救了我,恐怕你的阿姐……”她故意顿了顿,“现在已经成了一个神魂离体人事不知的傻子。”
银翘临死之前,故意想将所做的一切都归根于为了杀褚晏,而阿时确实几次三番地想要除掉褚晏,尤其上次他们一起撞破阿时不为人知的那个秘密后,宋茹甄也总觉得阿时不会轻易放过褚晏,所以银翘那么暗示,她第一反应就怀疑是阿时干的。
可转瞬一想,这引导太过刻意,像是故意为了挑拨她和阿时之间的关系。
她自己的弟弟她还是了解的,阿时从不在她面前说谎,而方才从阿时的反应上可以看出,阿时确实不认识银翘,或者说根本不记得银翘,所以银翘根本不是阿时的人,而是童恩的人。
而童恩真正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借她的手杀褚晏,因为褚晏于他无冤无仇的,就算要杀褚晏,也没必要借她的手。而是童恩早知道她会半路清醒,也算准了她不忍杀褚晏,这样一来她就完成不了银翘下给她的指令,那么等待她的后果就是变成一个人事不知的傻子。
至于为何会知道她半路会醒来,应该是银翘故意所为,因为只要她违抗指令变成一个了傻子,对于童恩而言,既不用伤她性命,还能彻底铲除了她这个巨大阻碍,此计果真是阴毒的狠啊。
“可恨!”宋应时一听,顿时火冒三丈地冲外面大喊道,“来人,去将此贱婢的尸体给朕挫骨扬灰!”
宋茹甄抬手摁住了他,意有所指地说道:“阿时,她已经死了,是死于牙齿里藏的毒药。”
“她竟是个死士?”宋应时立即反应过来了,说完,他眸色一沉,紧接着又一转,飞快地瞪了一眼不远处低着头的童恩。
然,童恩低垂着眉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并没有看见宋应时的警告。
宋茹甄蹙眉瞅着宋应时:“你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阿姐,难不成你怀疑是我做的?”宋应时陡然起身,气急败坏地申辩,“你是我阿姐,我就是再怎么心狠手辣,也绝不会拿你冒一丝的危险。”
她就知道,阿时纵使再恨褚晏,也绝不会用下三滥的手段逼她亲手杀了褚晏,更不可能拿她的生命冒险。不过,虽然她已经断定此事是童恩所为,但如今死无对证,童恩也绝不会承认银翘是他的人,没有确凿证据,阿时是不会处置童恩的。
但她今日前来可不是为了逼童恩承认罪行的……
“既然如此,我想将我府里的那些清客和下人们全部遣散,再重新换一批新人进来。”
宋应时一脸正色道:“就是阿姐不说,我也会替你换的。”
宋茹甄拉他坐下,商量道:“这次就不用你安排了吧,我想自己选一些合眼缘的人。”
宋应时欣然道:“好,就依阿姐的。”
“还有一事,就是我府里的清客们一散,东跨院一下子就空出来了,我如今身为监国长公主,身边也需要几个像样的幕僚来帮忙出出一些主意,所以我想,正好可以趁机在公主府里设帐,延请一批外面的幕僚入府,也免得府里太过冷清,阿时觉得怎么样啊?”
在大魏,开帐延请幕僚必须得皇帝允许,不然会被皇帝认为有图谋不轨之心。
这才是她近日来的真正目的,除了敲打童恩外,更大的用意是为了将她府里的人趁机全部清理掉,再借着延请幕僚的幌子暗中挑选一批能人异士入府,用来壮大她自己的实力。
毕竟褚晏那刀可不能白受。
宋应时只迟疑了一瞬,就立即点头:“都依阿姐的。”
繁星在天,冷钩高悬,公主府内一派寂静。
褚晏捂着腹部,面色苍白地站在樨风院门外,这里是齐明箫居住的地方。
樨风院院门大开,正屋里一灯如豆,微光照在门上,并无人影。褚晏偏头看了一眼,门外傍着两树杨柳,柳条长地垂地,他上前随手折下一根柳枝在手,然后走了进去。
至院中,褚晏脚步一顿,侧耳探听着屋内的动静。
这时,一道略带揶揄的声音忽地从墙头上传来:“褚公子深夜前来,可是特来寻在下的?”
褚晏扭头,看见黝黑的院墙上横坐着一个人,那人半屈着一膝,垂下另一条修长的腿,一手搁在膝头上,低头正拿着一支玉色的洞箫把玩着,显得无比悠闲惬意,仿佛在此恭候已久了。
此人正是齐明箫。
“是你干的。”褚晏直接开门见山道。
齐明箫这才缓缓扭头看向褚晏,咧嘴笑了下,一脸无辜道:“褚公子说什么?在下听不懂。”
褚晏道:“你才是真正的傀儡主。”
齐明箫眼里暗芒一掠,轻描淡写地说:“褚公子有证据吗?没有证据……话,可不能乱说。”
褚晏一抖手中柳枝,杀气四溢道:“对付你,何需证据。”
齐明箫敛了笑意,目光在褚晏手里的柳枝上顿了顿,一把握住正在旋转的洞箫,勾了一下嘴角:“褚公子带着伤也要来找在下,看来是想将这罪名是扣定在下了。”
褚晏紧盯着齐明箫道:“你不该拿她犯险。”
齐明箫蹙眉:“在下很好奇,明明银翘已经认罪了,为何褚公子偏偏认定傀儡主就是在下呢?”
“她的傀儡术不正宗,真正的傀儡术是以音律辅以阵法,据我所知,能够经常接近公主还善音律的人,只有你。”
“啪。啪。啪。”齐明箫拍掌道,“不愧为褚家的子孙,就是见多识广,竟然知道真正的傀儡术是以音律辅以阵法。”他收起一身漫不经心,起身站在墙头上,双手负于身后,缓缓道,“不错,我才是真正的傀儡主,给你下寻欢散、控制蕙兰诬陷你……皆是我所为。”
褚晏眼里的杀意渐浓。
“不过这次,确实是银翘擅自所为,与我无关,用那么低级的傀儡术控制公主去杀你,伤人又伤己,简直愚蠢至极!”齐明箫眸色一冷,他从身后拿出洞箫缓缓对向褚晏,宣战似的咧了下嘴道,“我要是想杀你,更喜欢亲自动手。”
二人一个踞于高墙,一个立于院中,虽剑拔弩张,一动未动,却见凭空夜风骤起,刮得二人衣袍猎猎作响。
高手过招,于杀气之间便能窥见分晓。
显然,齐明箫的身手并不比褚晏差。
如此高手,却甘愿做公主府里的一个清客。
褚晏问:“你是谁的人?”
齐明箫道:“我是谁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对付的人只有你,至于公主,你放心,我永远不会真的伤害她。”
“你就不怕我告诉她?”
“你不会。”齐明箫转动玉箫,胸有成竹地说,“这是我们男人之间的争斗,一身傲骨的褚公子又怎么可能会弱到去找公主嚼舌根子。”
“你说的对,对付你,还根本用不着她出手。”话落,人起,褚晏足尖轻轻一跃,整个人轻飘飘地落在了墙头,与齐明箫相对而立。
而他手中的柳枝原本软软的垂着,随着他的手慢慢举起,软趴趴的柳条忽地像是灌入了一股神秘的力道,竟然直挺挺地绷成了一根细条,随手一挽便如利刃破风,杀气腾腾的。
褚晏以柳为刃,对准齐明箫:“出招。”
齐明箫见状,自是不敢怠慢,竖箫于口,闭目吹起箫来。
幽幽的箫声在静谧的夜色里飘散,似女人的呜咽,又似情人间的呢喃,转息间,又似倾盆大雨从屋檐下滚下,似高山流水哗啦啦地撞在岩石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