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离宫以来,她一直想做个甩手掌柜,如今偶遇佳才,她自是想好好培养一番。
“明箫不要赏赐。”齐明箫换了另一只脚推筋。
宋茹甄天生体寒,一到秋冬,四肢就冰凉无比,这就导致每每月事来了就奇痛难忍,徐太医便说让她多用药浴泡脚,推筋活血,可缓解疼痛。
齐明箫自打知晓此事后,便算准她的信期,然后每当信期来临时,便会亲自前来替她的双足推筋活血,倒是真缓解了不少疼痛。
“不要?”宋茹甄挑眉,这府里的每个清客整日里费尽心思的在她面前讨欢心,为了就是各种赏赐恩宠,齐明箫竟然不要……
敢情他如此卖力地替她管理公主府,难道就是为了当一个尽职尽责的大管家?
齐明箫咬了一下唇,语气略显别扭道:“明箫听说……驸马爷搬进了瑶光殿……”
宋茹甄瞧着他脸上酸楚的神情,忽然明白了——齐明箫这是在吃褚晏的醋。
她漫不经心地颔了下首:“是有这么一回事。”
齐明箫仰起头看着她,语气里的酸意已经漫了出来:“大家都说公主近日来对驸马态度大变,和睦可亲……明箫斗胆问一句,公主可是想开了,所以才对驸马动了情?”
“动情?”宋茹甄嘴角勾了一个冷弧,仿佛听见了什么十分好笑的事情。
不过,她一心栽培齐明箫管事,再加上齐明箫本就心细如发,很多事情哪怕不明说,齐明箫也能揣度出个一二,宋茹甄喜欢齐明箫的这份聪明劲,所以有什么事她倒也不刻意瞒他。
如今瞧着齐明箫因吃褚晏的醋而胡思乱想,她觉得有必要让他收一下心,好专心替她办事。
“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本宫自小便在那样的地方长大,又怎么可能会对谁动情。”
“这么说来……公主并未爱上驸马爷?”齐明箫激动的声音陡然拔高。
宋茹甄皱了一下眉头,在她的记忆里,齐明箫很少有这样失态的时候,想来他也是和其他清客一样,都想从她身上得到宠幸。
“本宫对他……不过是利用而已。”
她脑海里忽地闪过几年前的那个夜色里,褚晏亲手接过宋妍霜贴身汗巾的一幕,心里顿时又堵又涩地冷哼道,“他就是一颗棋子而已,本宫乃堂堂长公主,怎么可能会爱上一颗棋子。”
齐明箫释然地笑了,素白的手缓缓地顺着宋茹甄的小腿往上爬,一双秋月般的眼眸含情地仰望着她,“那明箫呢,明箫可是公主的棋子?”
她可以允许齐明箫亲近,也可以允许齐明箫讨好,但是绝不允许越界,齐明箫也好,其他清客也罢,在她眼里,他们更多的像是养在公主府里的宠物,她会和他们一起玩闹,一起插科打诨,会给他们一些甜头以示恩宠。
但,仅此而已。
身为宠物,可以陪伴她,但是得清楚自己的本分。
宋茹甄拿起一边的账本“啪”地拍了一下齐明箫已经游移到她大腿上的手,笑道:“想什么呢,你现在可是本宫不可或缺的大管家。”
这是不容置喙地拒绝姿态。
齐明箫很受伤地收回了手。
“很晚了,本宫也乏了,你退下吧。”宋茹甄甩了甩手道。
齐明箫擦了手,起身施礼:“明箫告退。”
转身出门时,秋月水眸已生寒气。
“齐公子慢走。”途径门口时,隐在廊下阴影里的银翘突然出声提醒道。
齐明箫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嘴角却勾起一弧得逞的笑意。
被窝里已经被蕙兰用手炉熏暖和了,泡过药浴的双脚也有了热意,宋茹甄舒舒服服地躺进被窝里,正要安寝,银翘忽然急色匆匆地进来禀报:“公主,驸马同人打起来啦。”
“什么?驸马?”宋茹甄陡然惊坐起来,脑子里似乎还有些懵,“你说褚晏同人打起来了?”
“正是。”
宋茹甄一把掀开被子,“驸马同谁打起来了?”
“同府里的公子们,还有府兵。”
“府兵?”宋茹甄倒吸了一口冷气,她府里的府兵可都是阿时精挑细选出来的一等一的好手,没有她的命令一般是绝不会轻易出手的,褚晏他是做了什么竟然逼得府兵们跟他动手?
她好不容易才安抚好褚晏,可千万别因这些府兵们功亏一篑。心里一着急,靸了鞋就往外走,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蕙兰忙取了衣架上的斗篷连忙跟了出去。
公主府入户的大门内有一片连接金水河分流的内河,同皇宫外的护城河同是一脉,河上建有一座半月形的楠木大拱桥,河里现如今已是枯萎的残荷一片。
而此刻,残荷里正扑腾着几个白影,大喊着“救命”。
楠木大拱桥上,几个府兵骨碌碌地从桥面上滚了下来,狼狈不堪地滚到了赶来桥底下的宋茹甄脚下。
一道挺拔青翠的背影,八风不动地立在桥体最高处,右手腋下夹着几根银光闪烁的枪尖,枪尾另一端,是四五个面容扭曲地府兵正在用力拔/抢。
那几个府兵拔着拔着,忽然发现自己的脚已经脱离了地面,眼看着被褚晏只用单臂的力量将他们挑起来,就要扔向一旁的河里。
就在此时,一道清脆的叱呵响起:“住手!”
褚晏动作一滞,转向向前随手一丢,噼里啪啦一通乱响,红缨枪同那几个府兵叽里咕噜地从桥上滚到的桥的另一端。
褚晏背对着宋茹甄,不说话,也不转身,他身形孤傲,衣袂飘然,就宛如从天而降的谪仙,不屑于向肮脏人间回眸。
宋茹甄扫了一眼池子里被府兵们开始救上岸的清客,又看了眼桥上满地狼藉的打斗,心里只觉骇然。
她竟不知褚晏身手如此厉害,难怪梦境里徐太医说,褚晏中了“寻欢散”后,会导致筋脉俱断,武功尽废,原来他一直都个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怎么回事?”她问。
第8章 安抚(三)
一记红影突然飞扑到了宋茹甄的身旁,抱住了她的手臂,声泪俱下地指着桥上的褚晏控诉道:“公主,您要替小的们做主啊,是驸马,驸马他欺人太甚了。”
宋茹甄扭头看了一眼说话之人。
此人长得倒还算过得去,只是身上穿着一件大红纱衣,大冬日的也不觉得冷,举手投足间有种刻做女子般的妖娆,直让人看了浑身起鸡皮疙瘩。
她隐约记得这个清客:“你叫扶桑?”
“正是小的。”
“究竟怎么回事?”宋茹甄下巴朝褚晏的方向扬了扬。
扶桑立即一副恃宠而骄的挺起胸脯,比手画脚道:“小的几个听说公主宠幸了驸马,心里俱有不服,驸马虽然长得是比我们好看那么一点点,但他那张脸看起来就像谁杀了他全家似的,哪里有半点风情可言,一定是他使了什么媚术勾引了公主,小的们就想过来看个明白。”
媚术……
宋茹甄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一言难尽地瞪了扶桑一眼,想知道这货脑子都装的都是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
扶桑丝毫没有觉察到宋茹甄的嫌弃,继续道:“谁知,刚到门外,就撞见驸马一脸阴沉地从瑶光殿走了出来,小的几个就想着仗着我们人多,不如上去警告驸马一番。”
“警告什么?”宋茹甄玩味地挑眉。
扶桑一副理所当然道:“当然警告他不要狐媚惑主,安守本分啊,否则有他好看的。”
“……所以,你们拦了驸马?”
“正是。”
宋茹甄笑了,也不知道是笑他们不自量力,还是被他们坏了她事给气笑了。
褚晏这个人一看就长着一张就不好惹的脸,整个公主府里,除了她敢惹他外,还没谁敢当面羞辱褚晏的。尤其当她得知褚晏还是深藏不露的高手时,再联想起褚晏梦境里的狠辣,心想他们如今能活下来看来还是褚晏手下留情了。
扶桑见宋茹甄笑了,以为是赞同他们的做法,精神越发来了劲,只是说着说着忽然拧起了眉头。
“以往我们警告驸马时,他理都不带理小的们,今日不知为何,竟然狠狠地瞪了小的们一眼,那模样看起来就像要吃了小的们一般,小的们都被吓坏了。可驸马好像要离开公主府,小的们又不能被驸马打压了势气,丢了公主的脸面,于是一起上前围住了驸马,打算出手教训一下他,好叫他知道谁才是公主真正疼爱的人。”
“……”
这个扶桑,确定是来讨公道的?她怎么听着倒像是在不打自招。
还有,褚晏要离开公主府?
她看了一眼褚晏的背影,昂首挺拔,面向的正是不远处的大门。
“谁知,小的们还没来得及动手,只见眼前一花,挡在驸马面前的玉色他们竟然飞了出去,直接掉进了水里。”
扶桑一脸夸张地倒吸了一口冷气,“这还得了,驸马竟然敢动手伤小的们,是可忍孰不可忍,小的们就大喊‘驸马造反了,驸马动手杀人了’,府兵这才冲出来替小的们出气。”他尴尬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狼狈不堪的府兵,“只是没想到,驸马……竟然这么能打……公主,您可要替小的们做主啊。”
原来是这些个蠢货惊动了府兵,故意让府兵误以为褚晏心怀不轨,意图造反,这才起了冲突。
这时,落在河里的几个清客已经全部被府兵救起,一个个跟个落汤鸡似的,在寒冷的夜风中冻地直打摆子,凄凄惨惨戚戚地冲到宋茹甄的面前,一个个噗通跪地,齐呼:“恳求公主替小的们做主啊。”
“跪下!”宋茹甄冷冷道。
扶桑立即叉着腰,冲桥上岿然不动的褚晏得意地喊道:“驸马,公主的话你听见没有,叫你快跪下认错。”话音才落,扶桑只觉膝盖窝一痛,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去,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随后公主冷幽幽的声音砸在了他头顶上:“说你呢。”
“公主……”扶桑扭头,哀怨地望着宋茹甄,像是十分不明白宋茹甄为何会罚他下跪。
宋茹甄也不理他,抬头看向褚晏,“驸马,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褚晏单手负在身后,仍然保持着背向她而立的姿势,沉默不语,只是胸脯微微挺起了一些,似在静静地凝望隐没在黑云里头的残月。
那是一副悉听尊便的无所谓姿态。
府里的人上下皆知,公主一向冷落驸马,动不动就找他的麻烦,让他住最差的柴房,还不让人伺候,在公主府里活得还不如一条狗,是个人都能欺负他。
然而,却没有人敢真的当面欺负他,因为驸马身上总有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凛然之气,走近了都会被他那股气场压得不敢动弹。
是以,大家只敢背地里耍些阴招,譬如大冬天的不给他发炭,给他送去的都是残羹冷饭,不给他提供热水……
可既是如此,却依旧影响不了驸马的从容淡定,似乎他是生在荣华里,还是活在泥泞里,对他而言都无所谓。
但毕竟是驸马,长得也好看,公主虽不待见驸马,却也没明示要苛待驸马,而且驸马这个人也从不表现出任何一丝愤怒与怨恨,慢慢地,下人们也就不再刻意针对驸马了。
除了一些备受冷落的清客们。
他们得不到公主的器重,就把气撒在驸马身上,于是隔三差五地就上门挑衅,可也只敢口头上逞能而已,但人家驸马压根就没将他们放在眼里头过。
他们气不过,就跑到公主面前大嚼舌头,诬陷驸马对公主有诸多不满,公主听了后每次都会召驸马过去处罚一通。
久而久之了,这些清客们都以为公主是看中他们的。
你看,公主为了他们每次都惩处驸马了。
所以,公主这次也一定会惩处驸马。
“要本宫说……”宋茹甄清泉般的声音在夜色里响起,所有人都等着她说出惩罚驸马的话,然而,她却抬手拍掌,喝彩道,“打的好!”
清客们一派愕然惊诧之色。
桥心上,褚晏身形微微一颤,随后慢慢转了过来,目光明灭不定地看向宋茹甄。
少女在众人的围拥下,宛如众星捧月的明珠,她似是出来的很急,身上草草地披着一件缎地绣花月白斗篷,卸去珠翠的长发略显凌乱地披在身上,只露出一张白里透红的小脸,黑漆漆的星眸定定地望了过来,炫目至极。
“驸马是谁?身份何其贵重,也是你们这些人敢蹬鼻子上脸的?”
这帮人差点坏了她的好事,正好,她可以借机当众表一下态,一来可以平息褚晏心中怒气;二来也好叫府里这些人收了为难褚晏的心,便扭头冲蕙兰吩咐:“将这些冲撞驸马的人全部扣去半年的月俸,再罚面壁思过一个月,以后有谁再敢随意招惹驸马,杖责五十,直接撵出府去。”
蕙兰应了一声“是”。
清客们听了,你看我,我看你,一副天塌下来的惨样,那些落水的清客更是脸色白的跟鬼一样,就差白眼一翻晕过去了。
处理完这些清客,宋茹上了桥,来到褚晏身边,笑盈盈地看着他道:“驸马,我这样处置他们,你可满意?”
宋茹甄见褚晏不置可否,面上清清冷冷的,抬手轻轻扯了扯褚晏的衣袖,“你要是还生气,我就把他们砍了替你出气,反正都是些没用的废物。”
砰……砰……
有两个清客听了宋茹甄的话直接晕过去了,其他清客更是瑟瑟发抖地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然而褚晏听完了后,就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面色陡然一沉,愤然甩开了宋茹甄的手,转身就朝大门方向走去。
“???”宋茹甄下意识喊了声,“驸马。”
褚晏顿住脚步,却没回头。
宋茹甄追了上去,“驸马要去哪儿?”
褚晏嗓音低沉道:“不干你的事。”
闻言,宋茹甄的眼珠子滴溜一转,试探道:“是不干我的事,我就是想确认一下,驸马可是打算回褚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