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看着江攸宁微跛着脚走向门口。
一步一步。
她背影坚毅,白皙的额头上汗津津的。
佣人们看了都于心不忍。
沈岁和要上前帮她,还没走几步,曾雪仪便道:“看来是我老了,用个人都用不动了。”
“没有。”江攸宁回头,苦笑了一下,“我是妈的儿媳妇,怎么能用不动呢?”
沈岁和的脚步顿住。
今天要是帮了,曾雪仪估计一整天都要变着法的让江攸宁干活。
江攸宁拖着跛脚去开门。
数十米的距离,她走了近三十步。
每一步都是锥心的疼。
曾雪仪还在身后说:“当初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非要娶一个跛子。连开个门都费劲。”
语气轻蔑。
门近在咫尺,江攸宁的泪就在眼眶里打转。
她用尽了全身力气,拧开了门。
门口站着穿淡粉色连衣裙的乔夏,她抬起手正要打招呼,看见是江攸宁,手又讪讪缩了回去,笑容也消失殆尽。
而江攸宁则勉强挤出个笑来。
她往后退了半步,正好扶着门,这才不至于倒下。
乔夏朝着客厅里的曾雪仪挥了挥手,隔着老远就笑着说:“伯母,生日快乐呀。”
曾雪仪更甚,眉笑颜开地站起来迎接她。
家里众人的脸色,霎时都变了。
-
体会过血液逆流的感觉吗?
浑身上下的血液全往起翻滚,所有情绪都叫嚣着往外跑,却还要拼命压抑。
那一瞬间,头皮发麻,心像是被扔到了寒冰极地,冷得想死。
乔夏的到来给原本寂静如温水的曾家扔下了一颗反响巨大的泡腾片。
众人率先看得便是沈岁和跟江攸宁的脸色。
一个比一个差。
曾雪仪拉着乔夏在身侧坐下,正好让乔夏挨着沈岁和。
目的显而易见。
她更想让乔夏当她的儿媳妇。
沈岁和站了起来,还没动就听曾雪仪道:“去哪?”
“倒水。”沈岁和压抑着怒气,清冷声线也依旧染上了几分不满,“有事?”
“哦。”曾雪仪拉着乔夏的手,笑着道:“倒水这种事交给佣人做就行了,今天夏夏是我请来的客人,你陪着聊会天。”
沈岁和皱眉,“你的客人,你陪聊就行。”
“你不是我儿子?”曾雪仪瞟了他一眼,“帮着妈妈招待一下客人怎么了?”
沈岁和站起来往门口走,淡漠道:“没空。”
“沈岁和。”曾雪仪严肃地喊了他的全名,“我就是这样教你的?”
沈岁和的手在侧边握成拳,深呼吸了一口气。
“你现在是打算当场让我难堪吗?”曾雪仪的声音冷了下来,“我生你养你教导你,就是让你这么对我吗?”
静寂无声。
众人都屏住了呼吸。
唯有乔夏晃了晃曾雪仪的胳膊,撒娇道:“伯母,岁和哥哥也不是故意的啦。”
“您别生气,今天是您的生日,生气可就不好看啦。”
她长了一张娃娃脸,说话的声音也软,所有的动作都做得恰到好处,深得曾雪仪的意。
曾雪仪拍了拍她的胳膊,“我只是教教他,做人不要忘本。”
“您已经把岁和哥哥教的很优秀啦。”乔夏笑道:“他对您可孝顺呢。”
“要是真孝顺呐,当初就该把你娶进来。”曾雪仪说着瞟了站在门口的江攸宁一眼,“而不是娶个跛子专门来气我。”
“好了,都是自家人。”曾寒山试着打圆场,“姐,你这是说什么呢?”
说着喊江攸宁,“宁宁,来吃饭。”
江攸宁低声应了句,“嗯。”
她背过身擦了泪,把门关上。
沈岁和来扶她,这次江攸宁控制着自己的身体,尽量没倚着他的力量走。
“我说一句还说不得了?”曾雪仪淡淡地瞟了眼自家弟弟,对他护着江攸宁的行为不满,“说她什么也就跟闷葫芦似的,偏你们还把她当个宝。”
“表嫂很好啊。”曾嘉柔坐在江攸宁身旁,揽着她的肩膀,“我可喜欢她了。”
曾雪仪低嗤一声,“呵。”
曾寒山硬着头皮组织大家一起吃饭,曾雪仪就拉着乔夏,坐在她身侧。
乔夏的另一侧就是沈岁和。
曾嘉煦搬了个椅子往沈岁和旁边坐,结果被曾雪仪淡淡睨了一眼,“那么多空位,你跟夏夏挤?是不喜欢我邀请的客人还是看不起我?”
曾嘉煦:“……”
他讪笑着走远。
临走之前,拍了拍沈岁和的肩膀。
相处了这么久,大家都知道曾雪仪的性子。
高傲、骄纵,用话刺人的本领一等一的强。
江攸宁都忘记自己是怎么吃完这顿饭的。
坐在那儿,她低敛着眉眼。
脑海里似乎经历了一场风暴。
她仿佛什么都看不见。
什么也听不见。
脑子里只剩下前段时间看到的一个段子:
小行星快撞击地球吧。
爆炸吧。
毁灭吧。
她累了。
第7章 Chapter 7 她低声问:“你爱……
天香居。
偌大的包厢里只有两个人,桌上还剩了一大堆菜,五颜六色的,看上去就让人食欲大开。
但辛语已经吃饱了,她的大长腿随意搭着,半闭着眼假寐,一副大爷样儿,“来,给我捶捶这。”
路童立马朝她指的地方敲。
“我的脖子怎么有点疼?”辛语啧了声,“打游戏多了真不好受。”
路童的手指立刻摁在她的脖颈间,力道适中。
如此几次后,辛语才坐直了身子,“我消气了。”
路童叹气,揉了揉自己快要报废的手,“祖宗,你可真是我祖宗。”
“怎么?”辛语瞪大眼睛,“嫌我难哄?”
“不是。”路童立马摆手,“你可好哄了。”
说完之后觉得好像哪里不对,立刻找补道:“我上天入地都没见过你这么人美心善的仙女,你来到我的世界,简直就是上天对我的福泽和恩赐。”
“狗屁。”辛语抿了口酒,“下次再鸽我,我给你腿打折。”
路童立马站直,做了个“报告”的手势,“收到!”
“这次出去有什么收获?”辛语问。
路童耸耸肩,“还是老样子呗。小地方的人大部分都不懂法,我就尽我的绵薄之力给科普,有时候他们说得还都是方言,我就只能尽力听。”
“安县方言怎么说的?”辛语好奇道:“你去了半年,学到点什么没?”
路童回忆着,尝试着说了几个,但没有语境,说出来以后哪哪都透着诡异。
她干脆也放弃了,“我学到的都是些骂人的词,一开始去了的时候还听不懂,一直以为是什么特别重要的话,结果后来别人给我翻译我才明白。”
“那你以后就不出去了?”
“嗯。”路童点点头,“我爸妈年纪也不小了,前几天我妈进医院,要不是我小姨告诉我,她去鬼门关跑了一遭,我都不知道。”
“我去。”辛语震惊,“什么时候的事儿啊?我上个月去看阿姨,她还容光焕发的。”
路童说:“就上个星期,她去买菜,不小心跌了一跤,怕我担心,让我全家人瞒着。”
辛语叹了口气,“也是,叔叔阿姨就你一个女儿,你每年跑得不着家,她们也担心。”
“嗯。”路童把眼前的酒一饮而尽,说话都带上了浓重的鼻音,“我在外边打了很多官司,有离婚的,有农民工劳动仲裁的,但你知道我接到最多的咨询是什么吗?”
没等辛语问,路童便自顾自道:“是养老的。很多老人头发花白,步履蹒跚,拄着拐杖来问我,要是儿子女儿不给养老,能不能把他们告上法庭?”
“这种的往往都是养了好几个孩子的,农村里总觉得养儿防老,一个不够还要再生一个,但是最后什么都没捞到。你推我,我推你,推来推去,老人没人赡养。”
辛语皱眉,“这么残忍?”
“嗯。”路童点头,“最可怕的是他们并不穷,只是不愿意养罢了。”
“他们不攒养老金的么?”辛语问。
路童摇头,只是反问辛语,“你知道农村现在彩礼多少钱吗?”
“三十万?”辛语试探着说了个数字。
她自小在北城长大,是地道北城人,家里不算富裕,但从没亏待过她。
后来长大当了模特,挣的钱并不少,一部分给了她妈,大部分都自己留着花了,对金钱的概念并不明确。
“便宜点的十万八,贵一点的二十多万。”路童把自己这半年的调研成果给她科普,“但前提是要有房有车,农村的房不要,得县城里的,车也不算太贵,就七八万。”
“那也还好啊。”辛语说:“县城房价多少?五千?”
“三千到八千不等。”路童叹气,“但这基本是农村一个家庭种三五十年地才能达到的。在农村娶一个媳妇要倾尽全家之力,他们结婚又早,基本上全靠父母贴补,很少有人给自己留养老金。”
这些东西可算是刷新了辛语的世界观。
大概是长了些年纪,前两年听路童说些类似的事还没太大反应,现在就觉得有种说不上的心酸。
“那最后呢?”辛语问:“没人赡养的问题解决了没?”
“我看到的都解决了。”路童回答:“但我没看到的,我也管不了了。”
“就这么放弃,你不遗憾啊?”
路童忽然沉默,想了很久才摇头。
“我一个人的力量毕竟有限,看过那么多事以后,我就觉得可以呼吁更多的律师投入到这里来,这也是我选择回到北城的一部分原因吧。”
“成吧。”
辛语跟路童又闲聊了会儿,忽然才想起来,“你能不能给我当代理律师,我要跟公司解约。”
“昂?”路童好奇,“你之前不是找沈岁和了吗?就算不是他亲自上,随随便便让他们律所的人接手也比我强啊。 ”
辛语:“你这么菜?”
路童:“……”
“不是我菜。”路童解释道:“是沈岁和律所太强好嘛?”
“他们律所就是主打高端民商事诉讼的,沈岁和更是个中翘楚,不过他主要的业务在公司之间,很少接个人案,我倒是知道他们律所打个人案打得好的,你让沈岁和帮你安排个人。”
“我在外边打得都是些标的额不超五万的官司,你这数额太大,我不配。”
辛语:“……”
提起沈岁和,路童话锋一转,“宁宁呢?这个点儿估计从她婆婆家出来了吧?”
“不知道。”辛语有些不大高兴,“她也不给我们发条消息,鬼知道她在干嘛?”
路童闻言立马拿出手机。
【在哪儿?】
【请你喝酒。】
【你老公不放心,我可以请你们夫妻俩一起喝。】
-
江攸宁收到消息的时候还在曾家。
沈岁和正站在曾雪仪的对面,两人剑拔弩张。
乔夏已经离开,沈岁和安排人送走的。
这行为让曾雪仪很不高兴。
于是就闹成了这幅局面。
“我跟乔夏相亲没成,你还总扒着人家做什么?”沈岁和站着,白色衬衫的袖扣解开,露出蜜色肌肤,眉紧紧皱在了一起,“你这样是在给谁难堪?”
曾雪仪斜睨着他,“沈岁和,你说我在给你难堪?”
“难道不是?”
“那你当初娶这个跛子,不也是在给我难堪么?!”
两人目光在空中相遇。
众人屏息凝神。
曾寒山出来打圆场,“姐你过生日,就别生这种气了。岁岁,现在天也晚了,你先带着宁宁回家,过会儿路不好走。”
“是我想生气么?”曾雪仪嗤道:“反正我现在把他养大了。他爸走了以后,是我带着他长大的,现在厉害了,能凶我了,我这个妈在他这就什么都不是。”
“妈!”沈岁和喊她,“你非要这样么?”
曾雪仪目光直视着他。
良久之后,她再次开口。
“沈岁和。”
“你要记得,你永远是妈妈的骄傲。”
“妈妈不允许,你这么毁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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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灰色的卡宴疾驰在路上。
这个点儿不堵车,所以沈岁和的车速在超速边缘徘徊。
江攸宁坐在副驾,一言不发。
车窗摇了一半下来,晚风毫不客气的吹过她的眼角发梢。
透过那一半车窗,江攸宁还能看到沈岁和紧绷的下颌线。
他在生气。
他想挣脱曾雪仪的桎梏,但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