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因为做这个生意, 缘一才遇上了春雪姬。当时他们只是隔着十几米的距离打了一个照面,对方看了他一眼之后就离开了。
后来再一次遇见,是人见城的城主之子被驱魔师们认定是妖怪的时候。那个时候,缘一的妻子歌被鬼所杀害了。对方离开的时候, 抓着自己的肚子,但是腹里的孩子却也一并被鬼吃掉了。
缘一曾经的愿望是,一家三口一起生活在小小的房子里。但即使是这样微小的幸福,也被人破坏了。破坏那种幸福的,正是名为“鬼”的生物。
在那之后, 他加入了名为“鬼杀队”的组织, 踏上了作为“斩鬼人”的道路。
某一天他们听闻人见城里有怪物作祟,而那个怪物很有可能就是鬼。鬼杀队里的队员们都很信任缘一, 所以这个任务就拜托给了他。
然而到了人见城,缘一率先看见的,正是那位不曾出过城的公主殿下。对方当时从城主城里翻了墙出来, 脚上的鞋不知道掉到了哪里。
缘一接住了对方。
“原来是你。”她似乎并没有对缘一的到来感到惊奇,她看起来简直像是个疲于逃命的难民。虽然她穿着那么干净的衣服,脸蛋也干净且白皙。
“我的兄长被妖怪附身了,你是驱魔师吗?”
面对着之前仅仅见过一面的卖柴人,春雪姬说出了令人惊异的话语。
“妖怪?”缘一并不是驱魔师,如果作祟的怪物的妖怪的话,他怕自己的呼吸法没办法彻底清除对方。在过去,他不曾遇到过妖怪。妖怪和鬼在几百年前的平安时代里曾经无比盛行,他们的做派几乎到了嚣张跋扈的状态。不过那个时候有着十分高明的阴阳师,只是如今阴阳师这一派式微。
“对,就是妖怪。”这位□□出来的公主在道谢之后点了点头,“其他人估计也没有发现吧。”
面对这样好像比其他人更先一步洞穿了那位阴刀殿下真面目的公主,缘一有些木讷地问:“那要怎么办呢?”缘一觉得自己也许可以去试一试,但这位公主的想法呢?
对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没关系,驱魔师已经赶过来了。”
缘一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的确听闻了有一些自称驱魔师的人在靠近。难道那些人就是这位公主找来的吗?
接着,公主又说:“既然有驱魔师过来了……”
“那你方便带我走吗?”
没等缘一回答,她就撕穿了自己有些繁重的裙摆下尾。她之前逃出来的时候已经将外衣脱掉了许多层,但她仍然觉得自己穿的太复杂了,不方便行动。于是,她拿起包袱里带着的用于防身的小刀,将紧密的裙摆割开了一条口子,然后将口子拉长,撕扯掉。
缘一的回答当然是“好的”。
他是不会拒绝身处危难之中的人的请求的。
但是带到哪里去呢?这也是一个问题。
公主——对方让缘一称呼她为春雪,春雪就是她真正的名字——便说:“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这属实有些不妥。继国缘一如今已经不再拥有家庭那样的栖身之所,在他加入鬼杀队之后,他便一直寄宿在同队的炎柱炼狱南寿郎家里面。炼狱是个很好的人,也是他发现了抱着妻子的尸体呆坐了七天七夜的缘一,然后告诉缘一造成这一切的元凶是鬼,也是他带领着缘一加入了鬼杀队,并让缘一个人所持有的呼吸法在剑士之中传播了开来。
“主公也许会帮助你。”缘一所说的主公是鬼杀队的主公,总是会大家考虑任何事情的英明的年轻男子。
春雪“哦”了一声,而最后,在听闻了这位公主的经历之后,主公也的确为她安排了相应的住处。
由于那位主公为她安排的住所和鬼杀队炎柱所负责的地盘很近,所以春雪能够见到继国缘一这个男人的次数自然而然地增加了。
在春雪心里,对方简直就像是没有俗世欲望的和尚似的男人。所以在从炼狱南寿郎那里听说了有关对方的妻儿的事情后,春雪第一反应是不可思议,第二反应才是默哀似的心情。她呢,曾经被许诺给醍醐城的城主。那个城主是一个骁勇善战的中年人,发妻已经为他诞生过两个孩子。但长子为了领地的兴衰而被醍醐景光献给了七十二柱魔神,次子则是十分好地长大了。
以后要嫁给这样的男人啊……
春雪以前有的时候也在想,无论如何都要在那件事情开始之前逃走。正巧阴刀被妖怪附身,父亲也因妖怪而死,借此机会,她便跑了出来,然后刚好遇到了因为鬼的消息而前来查看的继国缘一。
全部都是如此的巧合,世界就是用巧合串联起来的一个物质的空间。
春雪想,缘一也没有多少岁吧。
年纪轻轻就失去了妻子和孩子。
她想,这就是世事无常。想要守护的永远都无法保护好,想要在一起的人永远都没办法和他在一起。
如果有一天,她有什么想要保护的东西的话,她一定会为了这个目标而去努力的。如果不这样子做的话,那样子她不就显得太没用了吗?
然而过了两到三年,春雪依然没有找到自己所想保护的。来到这里的第三年风雪特别大,寒风像是刀子一样刮在人的脸上。就算是在屋子里点上炉火,在手里揣上暖炉,一不注意就会被冷意所袭击。她身体算不上好,所以没过多久,她便很轻易地染上了风寒。
“明年的冬天温度会回升吗?”躲在被子里面,微微眯着眼睛看向外面的春雪,对着刚刚结束了任务前来看她的缘一说出了这样的话。缘一在鬼杀队之中非常有声望,不仅仅是因为他是将呼吸法传播出来的人,也是因为他是整个鬼杀队中实力最强大的人。但即使是这样,他也没办法提前知晓第二年的冬天的气温。
“不知道啊。”在回应了这样的话之后,缘一用着有些磕磕绊绊的声音说,“我的兄长也跟着我一起加入鬼杀队了”
春雪想,对方想要说的主要的话应该不是这个。
她又听缘一继续说:“兄长他很想见你一面……”
“是这样么……”春雪觉得自己的肚子里有些冷冰冰的,简直就像是有人在他肚子里塞入了一整块冰块一样。她用双手抱紧了暖炉,眼皮也有些沉甸甸的。
“下次吧……”
她觉得自己有些累,便闭上了眼睛。
缘一十分安静地出门去了。
过了半天左右的时间,炼狱家的次子跑过来问要不要一起用晚饭。缘一想了一会儿走进屋子里,想要摇醒春雪问问对方要不要一起。
那张算不上是绝顶漂亮也算不上是丑的年轻女人的脸,在暖烘烘的屋子里却显得异常的白。
缘一大着胆子去碰了碰对方的额头。
有些奇怪。
他再一次睁开了眼睛。
——血已经不再稳顺地流动了。
春雪没能熬过这个冬天,已然离开了。
继国缘一一时有些迷茫。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要去告诉别人对方离世了的这个消息,还是提前为她默哀。
在思虑之中,雪花从天上落了下来。
第六十六章 番外
IF:另一条故事线
接[小偷家族]坠楼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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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见子从夏野手里得到了这样一本已经写上了一半内容的书。这本书的前半部分上被填满了各种各样的文字, 有印刷体,有夏野不同年龄段写下的文字。后半部分则是一片空白。
息见子用手指抚摸着最先开始的那个故事,这让她想起夏野上次交给她的那本名为《变身手札》的小故事,上面的故事都是相似的。
一种闷热的情绪在她的心脏里来回流转, 被吸血鬼亲王所咬伤的地方依然热的要死, 疼的要死她被吸血鬼的河流推攘着从楼上落了下来, 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尸臭味。
将她从那阵坠落中救下的, 是一名不苟言笑的红发的少年剑士。
缘一。
从严胜口中息见子得知了缘一已经病死了, 她当时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只觉得不可思议。但是,仔细想想也的确能够理解这回事情。缘一他早就被医师认定为无法活到成年, 在=再加上之前那一阵打斗,小早田童磨的攻击伤害到了他的内脏器官……
他死了。
可是如今, 缘一却出现在了息见子的面前, 并且将她救了下来。她浑身上下都在疼, 而缘一则是一脸没有生气地看向她。红发的少年剑士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真人, 更像是一具会动的木偶。如今的他们降落在一条小巷里, 伤口处的灼热感流淌向了她的四肢百骸。她刚刚降落到这里, 一个不速之客来到了巷口。
对方有着一头黑色长发, 碧绿的眼眸,头发上还别着两个枯叶黄的发卡。
那是夏野。
对方的怀里还抱着一本看起来有些年头的书。
“你看起来可真是狼狈啊。”夏野慢慢地走了进来,嘴巴里还说着风凉话。息见子本以为对方是要做一些坏事(这是一个令她看不透的女人),可是这家伙就像门矢士丢下武器一样将那本书丢在了息见子的身边。
“这个东西, 就暂时交给你来使用了。”
在说完这样的话以后,夏野就转身离开了。她脚步轻盈, 脚下的高跟鞋踩得地面哒哒哒哒响。
息见子只觉得头疼欲裂,她身上又燃起了上次被鬼血沾染到时产生的热火一样的疼痛。头晕目眩,天旋地转, 也许不是她在融化,而是这个世界在融化。
在一阵强有力的如同殴打年糕的眩晕之后,息见子彻彻底底地晕了过去。
她醒过来的时候,完全分辨不出天色。是白天吗?还是黑夜?
四周是一片漆黑的。息见子发现自己躺在床里,于是她便从被子里面钻了出来。没有灯吗?没有蜡烛吗?息见子磨磨蹭蹭地钻了出来,两眼一摸瞎地摸着墙壁走。她总算是摸到了诸如门的东西,她来开了门。
外面是刺眼的阳光,耀眼到几乎要闪瞎她的眼睛。在那被阳光所照射到的一瞬间,息见子只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要融化了。
她真的融化了。
接触到阳光的那些表面上的皮肤,简直像是被人泼了硫酸一样地融化了。皮肉像泡沫一样往下流淌,露出了藏在里面的年轻人的头骨。被阳光所照射到的部分全部都在融化,一股刺骨的疼痛像是针一样刺在了她的身体之上。
息见子飞速地关上了门,腿脚一软下直接跌坐在了地面之上。她的五脏六腑都变成了一堆烂泥,即便是忍耐了无数次,她也想呼喊出“救救我”这样的话语来。
谁都没有来。
在海浪般翻滚的痛楚之中,息见子紧紧地抱住了自己。她的双目突然变得无比清晰,视力好到看清了黑暗之中的物件。她看见她的床,也看见了一些别的什么。
身上的伤口正在愈合。
此时的息见子又想起了那一天,小早田童磨对那位大人、对鬼的夸耀。
只要成为了鬼,无论什么伤口都会很快地愈合起来。人被杀害就会死,但鬼却不会这样。
息见子用手轻轻触碰着自己刚才融化了的脸。
她这才发觉童磨那个家伙之前在说谎。
说什么不会痛,不会再被悲伤支配……
这都是假的。
指尖触碰到那些正在愈合的伤口的时候,她依然感受到了一股钻心的疼。
春雪息见子在此刻变成了鬼。
鬼是无法晒到太阳,是无法和他人一起构建幸福的怪异的物种。
她又想起夏野丢给她的那本书,那本书的后半部分,是完完全全的空白的部分。
息见子颤颤巍巍地拿起了那本书,前面的故事,到“巫女她觉得自己还能做出一些诸如改变过去的事情”这里就彻底结束了。
她伸出了已经愈合了伤口的手指,再一次用指尖将其压迫出血液。
息见子在纸页上颤颤巍巍地写下[我回到了神无月的那一天]这样的文字来。这么一小行字,就占据了一整张纸面。
希冀着,渴望着,疑惑着,流眼泪着……
再一次睁眼的时候,她已经站在了刻有“东照宫”这几个大字的石碑前。息见子低头看向自己,她穿着一件有些复古的男式西服,手中还提着一个医药箱。
脑袋上有一点轻微的重量。
——那是一顶白色的礼帽。
春雪息见子慢慢地走上了通往东照宫神社的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