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伸出手,拉了一把和他同一个年龄的同学。
“再走过去就要掉进池塘里去了哦。”池塘水根本就不深,里面还爬行着一些细小的田螺和浮萍。
缘一嗯了一声。
在思考了许久之后,他询问着童磨,“这是你做的吗?”
童磨的脸上依然挂着可以说作是天真无邪的笑容,“继国同学在说什么呢?”
他想了一会儿之后又像是恍然大悟地说道:“是因为我刚才偷偷抽走了山永的稿纸吗?”
缘一没想到对方居然做了这个。
“不是……”他的目光一开始是落在地面上,然后慢慢向上抬。他的眼光是几近透明的,几乎能够看透人心的那种透明感。
“我是在问,是你——”
“是你引诱了白鸟樱子吗?”
童磨突然之间哭了出来。
“所有人都在关心严胜同学和樱子同学,就没有人关心冬夏同学吗?”或许是继国和白鸟都是兄弟姐妹,而春日井冬夏则是独生子。为了更好的称呼大家,童磨使用了相当亲密的称呼。
这个称呼非常让人的难受。明明是不怎么相熟的人,却被用这么亲昵的名称称呼了。
可是缘一是一个情感缺乏的人。
童磨也是一个天生缺少感情的孩子。
这两个与常人所不同的少年们相互对视着。
缘一说:“春日井同学,并不是这个事件的受害者。”
童磨却答非所问,“我以为我们能够成为朋友。”
****
源睦月站在一棵树下。
那是一棵光秃秃的树,从表皮及长相来看的话,应该是梅花树。现在不是梅花开的季节,所以就连叶片什么的也没有。
相当貌美的年轻女性、少女柔柔弱弱地站在这里。
她的身上也充满了腐臭的气息。
只有将死之人的身上才会散发出这种气味来。
“欢迎——”她的声音很轻,轻到几乎有些听不清的程度。
源睦月有着一双黯淡的眼睛。
“看见这么悲伤的小姐,一想到待会儿我们要像恶人一样连忙追问些什么,我实在是有些于心不忍。”
太宰治虽然是这么说了。
但是他怎么可能会在意这种事情。
国木田独步悄悄地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下今日的一个“变数”。
源睦月依然睁着那双不甚明亮的双眼,她的视线女性移到男性,最后定格在位于最中央的鸭舌帽男子身上。
“已经不用再问了,我全部都交代。”
明明大家什么都没说,源睦月却一脸“我是凶手”的表情。
在一般场景里面,这都是替罪羔羊的表现。
春雪息见子用那双金色的眼睛凝视着对方,她的眼睛里有一种能够看透人心的力量。而眼前的女孩丝毫没有什么要掩饰的目的。
辻村看了看源睦月,又看了看一直以来都是做主人的男人,“绫辻老师——”
“辻村,学会自己思考。”
辻村深月先是呆住了,随后又愧疚般地低下了头。自从他们两个人一同经历了已经死亡的妖术师的诡计之后,辻村深月便有些越来越依靠这名侦探了。绫辻行人是富有智慧的男人,在这片土地上能与他比肩的人屈指可数。
就是因为这层原因,辻村才会不自觉地开始依赖对方。
源睦月的眼珠像滑轮般从眼眶里滑到一方。
“你们两个感情真好。“
这怎么能算是感情好呢?
但在源睦月看来,这就是感情好的证明之一。
这位曾经的大家小姐像被警察用枪指住的罪犯一样伸出双手举在头顶,“我要承认,春日井同学、继国同学还有白鸟同学的失踪都是我做的。”
按理来说,既然犯人承认了自己的犯罪行为,那么案件就可以结下定论了。
——不想再浪费时间的警方往往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但这样的行为同样也代表着他们枉顾事件背后的真相。
源睦月说:“来抓我吧,都是我做的。”她闭上了眼睛,好似在等最后的审判。
审判之轮卡在了天平中央。
“我不会接受你这拙劣的替罪者的。”
属于侦探的那双金色双眼里,如同火山一般往外冒着岩浆。
他(她)非常冷静,冷漠。
——愤怒。
第十二章
无惨感到很无趣。
从过去到现在,人类这种低贱的生物总是会做出一模一样的选择来。
他出生在平安时代,在得到了一种特殊的药物之后成为了只要不照射太阳就能够长生不老的生物。他本来应该在大正死去,可是神明依然眷顾了他,让他在临死前的一刻获得了“复活”的能力。
鬼舞辻无惨意外地从过去来到了距离死前九十年后的世界里。九十年后的世界和过去一丁点也不一样,曾经稀少的西洋灯到处都是。做娼-妓的女人们变少了,好多人都做上了体面的工作。
高楼大厦拔地而起,人们总是背着公文包到处奔跑。因为他们要去上班。迟到了的话很可能会被扣绩效。
无惨对这瞬间的时间的转变、世界的转变感到很好奇。但那时的他是在被自己的死队友猎鬼人们逼入死地之中的状态,就算是转换了世界,他身上的伤口也丝毫没有得到复原。之前为了抵挡初升的朝阳而变出的巨大的肉块的身体,已经被太阳灼烧殆尽。他的内里也受到了严重地伤害,重伤破坏了他的躯体,无惨在转换世界以后甚至连身体都无法移动。
他像个流浪汉一样坐在街道旁边,春日的樱花十分扰人地飘在他的身上。花朵一开始是香的,但没过多久就会变得柔软,变得腐烂发臭。
所有的生物都是这样的,唯有他才是世界上最完美的生物……绝对是这样的。
可是太阳伤害了他太多了,无惨连动作都无法作出。他急切希望有个人能够来到他的身边,然后任由无惨吃了他。无惨是鬼,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认了。但是,现在这种糟糕的情况下,除了吃人外已经没有什么别的方法能够迅速地恢复体力了。
吃人并不是什么难以忍受的事情。在无惨看来更是这样。
在樱花花瓣彻底腐烂之前、人们把他彻底当成流浪汉之前,有个人靠近了他。
无惨想,一定要把对方吃掉。
无惨想,只有吃人才能恢复体力。
他在空气都灰蒙蒙的日子里抬头看去,看见伞,书包,蓝白色格子纹的格裙,看见一张美丽的大家闺秀的脸。
“你还好吗?”
源睦月蹙着眉头,担忧着问道。
****
金发的侦探一旦发起火来,就是绝对的恐怖人物。这一点是辻村深月深刻领教过的。侦探他虽然平时很冷酷,看起来一点也不在意其他人的性命。可当他发觉有些人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命的时候,把自己被父母授予的珍贵的性命、被他人的目光所注视的生命、被自己的身体所承载着的生命就这样轻易地抛弃、丢进垃圾桶的时候,绫辻行人就会产生一种由衷的愤怒来。
他的异能总是在杀人,他的异能总是在揭穿案件的主谋之后让犯罪分子“死于非命”。他可以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死在各种各样的意外之中,但是他的确不愿意看着一些人为了根本没必要奔赴的目标或是虚妄的前方而放弃自己自我养育了非常久的生命。
“将别人的性命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高贵,这是无比愚蠢的想法。”
源睦月从来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被这种侦探训斥,而侦探的面貌年轻得简直像是她的哥哥。
“我从小身体就不好。”她轻轻地说道,“爸爸妈妈很爱我,所以总是动不动地到有名气的寺庙去为我祈福。”
大家和源睦月隔着一段距离,如果距离再拉长一点的话,就无法听见对方说话了。
息见子悄悄地上前一步。她在努力缩短她与眼前这个女孩之间的距离。
“一开始的父母都很虔诚,可越到后面他们就越认为我是一个累赘。”
家庭的因素时常是造成人类性格变态的重要原因之一,息见子想,也许是因为对方的家庭因素,所以才造就了如今这幅凄凉的模样吧。
“我一点也不恨爸爸妈妈,因为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源睦月有一双柔弱的眼睛,一双让人看所有人看了都会感到柔弱的美丽的眼睛。她向着陌生人讲述着自己的故事,简直就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六年之前,爸爸妈妈因为某件事情永远地离开了。说起来很奇怪,在得知了他们的死讯的时候,我甚至有一种[啊,我解放了]的可恨的想法。”她微微前倾着身体,柔软的黑色发丝像是丝线一样向下垂落,“我是一个恶毒的人,对吗?”
太宰治问:“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吗?难道你觉得自己是一个恶毒的人吗?是别人强加给你的想法吗?还是你自己真情实意地认作是?”年轻男人的口吻是尖锐的,丝毫没有之前对待蝴蝶忍的那种热情与“温柔”。黑色卷发、驼色风衣的男子双手交在一起,以一种与绫辻有几分相似的冷漠姿态静静凝视着眼前似乎是在倾诉的少女。
“我……”源睦月答不出来。她的瞳孔从放大到收缩,再到放大,最终眯成野兽一般的竖瞳。
她的心里闪过千万种想法,她的脸上浮现出一阵轻微的红晕。
“恩,我知道了。”
源睦月说出了与心中的想法完全相反的话语。
她有些颤颤巍巍地从袖子里掏出了某样东西。
那是一个打火机。
“他已经走了,你们没办法在这里找到他。”
她暗色的眼睛在天光下没有办法闪射出生命的光芒来。
“我要放火了。”
息见子终于肯定了那些流淌在地面上的刺鼻的透明液体是什么了。
“汽油——你想把你自己一起烧死在这里吗?”环顾四周,以他们为中心浇灌着一层薄薄的汽油。倘若打火机的火焰燃烧到这些东西的话,他们所有人都会被围在火焰之中。
人被杀,就会死。
在场并没有能够抵御火焰的人,无论是绫辻行人、国木田独步、太宰治抑或是辻村深月,都不具备抵抗火焰的能力。他们所拥有的异能力侧重在不同的方面,而逃离火场并不在可考虑的范围之中。
“虽然大家说的话都很有道理,但是我已经鼓起勇气去赴死了。”女孩说着暧昧不清的话语。她也许是为了那坏透了的家庭死掉的,也许是自己不想活了,也许是为了奉献自己的生命给他人而去死的。
“那么在你死之前,告诉我们,失踪的那三个同学在哪里吧。”
国木田独步本想否定这样简直就像是坏人的言语的,可当他仔细去看的时候,他却发现金发侦探一边说着这样的话,一边则是慢吞吞地往源睦月那边移动。利用语言去迷惑对方,暂且博得对方的注意力。
被当成目标的东西,那个被对方举在手里的打火机。
如果有可能的话,谁都没有必要死去。
息见子坚信着在源睦月的身后还有着某个人物的影子,也许那个人物就是使鬼重新诞生在世界上的主要来源。
身为侦探的她(绫辻行人)这一次接受了两项委托,一项是找到失踪的三名同学,一项则是找到鬼重新诞生的原因。
产屋敷耀哉付了他们大笔的委托费。
将“调查源睦月”这件事情委托给武装侦探社的白鸟切子虽然没有很多钱,但是为了让妹妹重新回到她的身边,她几乎动用了自己的私房钱来作为委托费。但是,武装侦探社是一个极为人性化的组织,光凭社内成员与谢野晶子的能力就能让侦探社赚得个盆里流油的程度,所以太宰治和国木田独步只是收取了最基础的费用。
源睦月却说:“我不清楚这件事情。”
“大家都是独立的个体。”
“诶?也就是说,春日井冬夏、继国严胜和白鸟樱子,根本不是被抓走的,而是自愿被带走的,对吗?”太宰治是一个非常善于从他人的言语之中捕捉重要信息的男人,所以当源睦月说出后面一句话的时候,他又用着温和到咄咄逼人的语气接连追问道。
源睦月没想到侦探之一的男人会这样问她,她在急切之下,手中的打火机被猛地丢向她的身边,浸满了油渍的土地之上。
息见子心里暗骂了一声“搅屎棍”后,嘴唇里溢出辻村深月的姓氏来。她的身姿不够矫健,动作也没有灵活到能够飞扑过去并顺利接住哪个掉落的打火机的程度。cos化除了带给她面貌外,并没有赋予她相应的能力。
而那个时候,辻村深月早就在整装待发之中了。她意识到自己正处在一种何等糟糕的环境之中,她也知道自己并不怎么擅长说话。
但总有她能够行动的场合的。
比如说现在。
在源睦月惊诧的眼神之中,青色发髻的西装女子朝着那个掉落的打火机飞扑过去,她的双手紧紧抓住那个打开了的打火机,火焰灼烧到她的手心之中。在这样简短的距离里,能够抓住那个东西简直是奇迹般的存在。
辻村深月一个滚动,衣服上沾满了油渍与泥土。
“!”国木田独步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他的手才停留在刚刚撕下笔记本纸页的动作之上。
青色发髻的女子几乎是朝天躺在地面上,黑色西装外套黏在沼泽般的地面之上。
呼呼——
她的喉咙里发出了紧张的呼气声。
息见子吊着的那颗心好不容易才放了下来。
拜托,她可不想葬身火海啊。这是比“校长的惩罚”还要糟糕的、让人难以接受的事情。
辻村深月牢牢地抓着那个打火机,火焰已经熄灭了。
在精神高度紧绷之中,她听见了她所服务的那位先生与往常无异的淡漠话语。
“辻村,做得好。”
辻村深月的心情变得轻飘飘了起来。但是等到她站起来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那特别定制的高档西装已经变得无比肮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