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氏对着旁边的椅子做了个“请”的姿势,道“起身吧,坐。”
许念安听从金氏的话,坐在了旁边的扶椅上,却不敢直视对方。她的手刚伸到袖口处,打算把婚书掏出来,以此为证,让金氏知道自己不是无缘无故来碰瓷的,却听金氏道:“你年方几何?姓甚名谁呀?”
许念安抬眼看着金氏,答道:“小女许念安,今年二十有一了。”
金氏上下打量了一番许念安,觉得许念安身段极好,只是穿得有些破烂,显不出身形。灰头土脸的,可五官还挺清秀,行为举止也算妥帖。总之,金氏对许念安的第一印象还是不错的,“你说你是我儿子的未婚妻,可我却不记得犬子何时与人定过亲。”
许念安这才把自己身上的婚书拿出来,丫鬟见状上前,将书信接递到金氏手中。
金氏看了眼婚书的内容,其实就是当时指腹为婚立下的字据,不算正式,只不过有两方的名字,一个是李老爷“李皖”,另一个便是“许淮。”
金氏仔细回想了下“许淮”这个名字,猛地记起,李皖曾跟她提到过的,说是他多年密友,两人关系很好,还玩笑过:“许家若是有女儿,就让咱家儿子娶了她,永结世缘。”
后来,李皖还真指腹为婚,只是当时的金氏没当回事儿,再加之日消岁磨,便渐渐忘了。
方才金氏还对许念安有些疑心,怕她有所图谋,可如今明了是此等渊源,便宽心许多。
她心想,老爷还是很有先见之明的。
金氏重新端详了许念安,觉得小姑娘眉清目秀,黑眸里好似有一汪清泉,亮晶晶的。俗话说见人见眼,眼神清澈干净,心眼估摸也不会很坏。
如此看来,金氏还是满意的。
许念安被金氏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低了头。恰不逢时,肚里一阵翻滚,发出“咕噜”声响。
她一路走来,忍饥挨饿,此时已有一日没有进食了,可这肚子也是不争气,不该叫的时候瞎叫。
尴尬。
金氏见此,轻轻笑了,忙吩咐一旁的丫鬟:“快去给许小姐准备吃食,怕是饿了吧。”
许念安十分不好意思:“让夫人见笑了。”
金氏越看许念安越满意,她上前拉过许念安:“我们家一向重诺,待老爷确认笔迹后,我们定会守诺,只望姑娘不要嫌弃犬子。”
许念安又看了眼李宅的装潢,虽算不得富丽堂皇,但也是雅致高贵的高门大院,如今自己走投无路,就快饿死了,哪里还有嫌弃的资本,只求能有个落脚的安生地儿,便心满意足了。
许念安忙恭敬道:“夫人说笑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女不敢不从。李公子,我听爹说过,说他一表人才,温文尔雅,眼下夫人又如此儒雅端庄,想来公子也定是人中龙凤。”
许念安说得非常讨巧了,将公子和夫人一起夸了,还显得自己谨慎守礼。
果不其然,金氏听后对她更为满意。如此知书达理,口齿伶俐的姑娘,比外间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不知好了多少。
在金氏心里,许念安就是她儿媳妇了。
之后,金氏让丫鬟带许念安前去梳洗了一番,解除舟车劳顿的疲乏,还寻了一套苏绣水蓝百褶长裙,外搭一件水仙暗纹的对襟褂子。
许念安将小脸洗净,略施粉黛,配着这身水蓝裙装,更是清雅脱俗,我见犹怜。
她再出现在金氏面前时,金氏不由眼前一亮,方才只觉许念安清秀,现今仔细装扮了,只叹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金氏此次真真是下了决心,要是李执还不愿意,那就是把他给敲晕,也得把堂给拜了。
晚间,李老爷从田庄上收完租回来,立刻就见了许念安。听说故人已去,李老爷感慨良久。
看着许念安如此贤淑,也没有迟疑,当即表示应允婚事,此后还特意给许念安安排了处小院居住。
一直到许念安躺在金丝软玉的红雕木床上时,她都不敢相信这一切居然这么顺当。前些天还食不果腹,风餐露宿,眼下就能锦衣玉食,饭来张口了。
想到这儿,许念安再次决定了,她一定要留下来,且不说与那李执能不能看对眼,日后能不能共处,那都是另话。
只要人活着,一切都好说。
她没有其他穿越女子的伟大志向,更不信有情饮水饱,她俗得很。
第一要吃好,顿顿有肉,第二想穿暖,不再受冻。至于爱情......有就有,没有就没有咯,就算没有,那也是可以培养的嘛。
这一夜许念安睡得很好。早上起身,就有丫鬟前来服侍她穿衣洗漱。今日,金氏让她与李执相见一面,若是没有太大问题,就要将亲事提上日程了。
一早许念安就准备妥当,前往金氏安排的凉亭等候,凉亭石桌上摆放了新鲜的瓜果糕点。
许念安也没拘束,坐在石凳上为自己倒了杯茶,小口品着这绝佳的西湖龙井。
不一会儿,一个小丫鬟小跑而来,对她行了个万福礼:“许姑娘,夫人马上就带着少爷过来了。”
许念安将茶杯放下,笑回:“知道了,麻烦你了。”
小丫鬟自小被使唤惯了,头回有人对她如此客气,心中颇为感动,对温柔雅静的许念安有了好感。
同时心中也不乏可惜,这么好的姑娘要被少爷糟践了。
许念安百无聊赖的欣赏着院中一花一树,在回廊拐角处,金氏已然带着李执往凉亭赶来了。一路上金氏再三警告李执:“这姑娘就是我和你爹认定的儿媳妇,你要是再把人逼走了,你看我和你爹不把你关到天昏地暗。”
李执昨儿才偷溜出去,在醉云阁喝了一宿的酒,如今迷迷糊糊的被金氏从床上硬拽起来,这会子还没清醒,心里有气也不好撒,无可奈何,只能应道:“哦,晓得了,娘。”
金氏瞪了他一眼,转而两人走进了凉亭,金氏笑道:“许姑娘久等了,昨晚睡得可好?”
许念安一夜无梦,笑答:“谢夫人关心,小女昨夜睡得安稳,想是李家和睦,让人安心。”
金氏听到这话,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儿,忙上前拉着许念安的手:“念安啊,我真是越瞧你越欢喜。”
李执这会儿暗自打量起许念安来,模样倒还行,就是说话文里文气的,听着别扭。
金氏与许念安寒暄了一阵后,将李执拉过来:“这便是犬子,你们年轻人聊聊。我先去瞅瞅午膳准备得如何了。”说完,笑着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许念安对金氏行了个万福礼,这才正面打量起李执来。
第3章 那咱们立字为据,谁若反悔..……
许念安本想着这指腹为婚的,多半是些歪瓜裂枣,自然也就没指望未来夫君能有多入眼。
却没想,这李执长在了自己的审美点上。他身长八尺,高挑俊朗,五官更是深邃立体,皮肤比寻常姑娘家还细嫩,一身青蓝长袍穿在身上,更显得几分儒雅风流。
李执被许念安盯得有点儿不自在,一撩袍子,转身坐在石凳上,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杯茶:“哪有正经姑娘一直盯着男人看的,也不害臊。”
许念安听他这句,倒也不恼:“你我从小指腹为婚,我当然要看清楚了,若是猪头大耳,眼盲耳背的,那我岂不是亏大了。”
李执向来接触的姑娘都是温文尔雅,斯文秀气的,许念安表面看来与他以往相看的姑娘大同小异,可这冷不丁的一句话,直接让他被茶水呛到。
李执咳了好一阵儿,脸涨得通红的,好容易缓过气来,却见许念安坐到了他的对面,好整以暇的望着他。
李执没好气:“哪有姑娘家像你这样粗俗的,口无遮拦,竟然当面评价男子。”
许念安手撑着下巴,笑眯眯的看着他,没有回答他这句话:“模样看着尚可,只是这脾气嘛......以后可以纠正。”
李执从来都是这样评价别人的,难得风水轮流转,头回有人这样评价他,还是当着他的面。自己虽然嘴碎,但到底是在背后说说,还是顾着姑娘家的脸面的。
“你就是我娘给我找的媳妇?竟连寻常人家都不如,若是娶你回来,我怕要折寿。”
许念安剥了个橘子,将一瓣放进嘴里,一口咬下,酸酸甜甜的果汁溢了满口,她很随意的剥下一瓣递给李执:“尝尝,很甜。”
李执反射性的接过了许念安递来的橘瓣,放在了嘴里,同时道:“谢谢。”
许念安笑眯了眼,忽然觉得这个李执还有几分可爱。李执吃完橘子,忽然反应过来,这会儿自己正在与许念安对峙,忙正了神色,故作严肃:“我跟你说话呢,你听见没有。”
许念安又剥下一瓣橘子放入口中,一瓣递给了李执:“听到了,那么李公子心中的媳妇是怎样的呢?念安洗耳恭听。”
李执又接过了许念安递过来的橘子,正准备往口中放,忽然瞄见许念安有几分戏谑的眼神,将橘子扔在了桌上:“你别给我了,你自己吃吧,男人家不喜欢吃这种酸酸甜甜的东西。”
许念安挑眉看向他,他刚才不是吃的很开心?
李执正了正神色,忽然正色道:“我的媳妇第一要相貌端庄,温柔贤淑,第二肯定要三从四德,第三嘛,以后我纳妾喝花酒不得说半个不字,第四就是要孝顺公婆,照顾好孩子。”
许念安心中一声冷笑,还是个大男子主义。
李执说完这些看向许念安,一脸挑衅:“你做得到吗?”李执知道,一般姑娘家听见旁的还好,只要听到纳妾,都如临大敌,以往几门亲事都是他以纳妾为由,将人吓跑了。
这会儿他只等着许念安知难而退。
许念安拍了拍手,端起茶杯浅啜了一口,随即道:“做不到。”
李执心想果然如此,他刚准备起身:“即然做不到,那我去回我娘了,咱俩相互看不对眼,不对付。”
他起了身,却没想到袖子被人拉住,回头看向许念安,一脸不解。
“李公子,你先坐下,听我把话说完。”
李执觉得左右也无事,听她说说也无妨,便大剌剌的坐下,又为自己倒了一杯茶:“说吧,本少爷也算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毕竟你千里迢迢奔来,这亲事没捞着,着实有点亏。”
许念安低笑一声,缓缓开口:“李公子,我们来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
许念安起身,在凉亭中来回踱步:“李公子,不瞒你说,我本也不想要这种指腹为婚的亲事。只是我父亲已经亡故,如今举目无亲,我一弱女子也未有糊口的生计,只能嫁人。与其嫁给不知道家世门第的莽夫,倒不如就顺从了父亲的遗嘱,人长得如何不重要,父母品行好的,我想儿子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此乃其一。”
“其二,我知晓你潇洒惯了,无意成亲,今年二十有五都未曾娶妻,其他男子怕是孩子都有好几个了。你又是李家独子,李家长辈心急也无可厚非。”
“这次你若再不成亲,他们怕是要被你气得不轻,这往后接二连三的相亲,你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
话到这儿,许念安见李执的表情已不复方才轻松,似乎自己的话入了他的心脑,正思索其中厉害。
许念安笑了笑,又继续:“我本无意于你,自然也不在意你往后纳不纳妾,在不在家,实话实说,我只求一个安稳。成亲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两不干涉,如此你在家里也有了个交待,以后再不会有人催你,日子也过得舒心许多。我呢,也有了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岂不是两全其美。李公子,你意下如何?”
李执将许念安的话品了又品,觉得也算有道理,如若今日再拒了这婚事,指不定父母要闹成什么样。
索性面前这姑娘,虽然性子与他不太对付,但好在开门见山的把话说开了,今后自己也不必顾及太多,行事也算方便。
李执暗自思索了一阵,才开口:“以后你当真不管我?也不会要求我非要待你如何?”
许念安笑呵呵:“那是自然,我可没那闲工夫管你,我自个儿过好就行,只要以后咱们面上在老爷夫人面前过得去,那就行。往后你要是有喜欢的姑娘,想迎进门来,我定不会阻拦。”
听到这儿,李执脸上有了笑容,看着许念安也越来越顺眼。
找个通透的摆在家里,可比那些弯弯绕绕的花瓶好多了。
他一拍手:“那咱们立字为据,谁若反悔......就和离!”
许念安一口答应:“成交!”
两人商定完,欢欢喜喜的去了前厅,李老爷和夫人早早在此等候。两人进了门,金氏看着二人和睦的模样,心下放了大半,但未经当事人表态,她也不敢妄加揣测。
两人进门后给二老行了礼,便在旁侧的红木椅坐下。金氏这会儿心急得不行,忙不迭的开口询问:“执儿,你与许姑娘......可觉得好?”
李执看着父母一脸期盼的模样,心下只觉这交易不错,他恭敬回道:“父亲,母亲,我见许姑娘端庄大方,温柔敦厚,正是儿子心中的佳偶,还请父亲母亲做主。”
金氏一听,大喜过望,这么多年了,她这个混账儿子终于肯点头了,而且这姑娘还正是她最中意的。
一切事情仿佛都顺心起来,连外间的阳光都比往日灿烂了许多。她正准备说话,忽然想起还坐在一旁的许念安。
“许姑娘...你看犬子可合你心意?”
许念安微微一笑,恭敬道:“李公子正如父亲所言,温文尔雅,俊朗非凡,念安能得夫如此,是念安的福气。”
李老爷此时才定下一颗心:“这就好了,那咱们早日把喜事办了,也好告慰许兄的在天之灵。这些日子,许姑娘就在家里住着,等找了媒人来,走完纳彩问名,这日子就该定下来了。”
六月十二,是个嫁娶的好日子。这日,安城一早便传遍了李府那纨绔公子,终于要娶妻的消息。
别说那日来的宾客将李府堆了个人山人海,就连外间街上都有好些来凑热闹的百姓。
李执的纨绔混账,不学无术,那是出了名的响当当,若他当第二,没人敢争第一。
“不知道是哪家姑娘瞎了眼,竟真的入了李府,这往后的日子只怕是难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