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际传来一声闷雷,头上的乌云越积越多,他心情也越来越烦躁。
站哨的小兵还在背后小声议论:“马上就要下雨了,我看骆爷就是想那妞活不过今晚。”他们都很清楚,一下雨蛇虫出没,这片原始森林便是另一物种的狂欢。
老陈都听不下去,想骂人。
哪知骆弈却转过身来瞪着两个小兵看去,“你们俩,今晚继续站哨。”说完便走下露台,往停车处走去。
老陈没跟上去,还在骂周围几个兔崽子,这次嚼舌根干得漂亮!晚上辛苦多加两个馒头。
苏念柒也被那声闷雷惊得恐慌,她心里确实有些后悔,但为时已晚,自尊心又要强。这一路上到处是野果子,她就不信自己活不下去。
她边走边折了几片大的树叶,以便到时派上用场。路边碗口大的青蛙跳出来吓她一跳,深怕还有什么庞然大物等着自己。
乌云聚集,天色越来越暗,她得找个安全地儿避雨才行。
就在苏念柒决定穿行旁边的小路时,身后鸣笛的喇叭声吓得她一脚踩进了沟里,屁股着地。
她没抬头见是谁便已猜测到,车轮毂停止转动,驾驶座车门打开,男人那双强悍的作战靴已经进入她的视线。
少女散着发,垂着眸眼,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扇动着,双手紧紧拽着旁边的杂草。这些通通都没入骆弈的视线中,他深深叹了口气。
“跟我回去。”
男人沉重的口吻从上方传来,苏念柒却不为所动,两个人都心知肚明是何缘故。
天上的一滴水珠砸在苏念柒的鼻梁骨上,同时也落在骆弈的额间,雨越下越密,蒸发的热气也从地面传来,再这么僵硬下去,都得淋成落汤鸡。
“苏念,听话。”
“你叫我什么?”苏念柒抬头固执的问他。
骆弈深呼一口气,面具下的神色迷离,根本不知该如何是好。
“要我回去可以,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骆弈没耐心的问。
雨一直在下,把两人的肩头衣料颜色浸得更深,骆弈的寸发更是很快被打湿,他今日已经快被折磨透了。
“你把你脸上的面具取下来,我看看。”
苏念柒执着的事就这么一件,眼前男人是不是江觉迟,如果对方承认她也不必深究。要么就让她亲自看清楚,一看便知。
“怎么,不敢吗?”苏念柒慢慢站起身来,跟人当面对峙,她矮对方大半个头,身体面积更是占不了任何优势,偏偏骨子里就有一股嚣张劲儿,就仗着对方会是江觉迟。
还以为要跟人僵持许久,哪知面前男人出乎预料的痞笑出声,反问她:“就这?”
对方的表现让苏念柒些许恍惚,以为是她过于自信,错判了答案。
“嗯,就这!”话都说出去了,没有回头的余地,而且这是她一直想知道的。
“那来吧,你自己揭。”
骆弈双手背在身后,弯腰配合着苏念柒合适的高度,雨珠也顺势从他的鼻梁骨滑到鼻尖落下。
苏念柒紧张的磨蹭着手掌,没想到这次会这么轻松,双手犹豫不决,离人越来越近,开始慌张起来。
她甚至害怕结果不同,率先闭上眼,手上动作一气呵成的揭开。
骆弈眼前瞬间变得明亮又开阔,双眸目不转睛的盯着苏念柒,见人紧闭的双眼虚成一条缝,再是直溜溜的瞪着自己,眼底的目光从期待变成惊喜,再是怨恨,他都看在眼中记在心中。
这个结果,不是他想看到的。
但也是,如今避不开的。
苏念柒卯足劲儿把人推开,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分不清脸上是雨水还是泪水。
望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她万念俱灰,脑袋浮现出很多年前那个温柔的男人。
[怎么啦小丫头,哥哥带你回家。]
[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
[我的小七长大了。]
[小七,等我回来。]
她颤栗着肩膀拼命摇头,两个行径大不同的人合在一张脸上,整个脑袋都快爆炸似的疼痛。
“还不承认?”苏念柒牵扯出嘶哑的嗓音,都这么明显了。
骆弈笑笑摇头,从驾驶座上取下一件干净的外套披在她的身上,不管怀中人抵触,直接把人扛起放在后车座上。
关门之际,他还是坚决否定:“不承认。”
随后传来重重地关门声,骆弈赶紧上车把车门落了锁,不允许任何意外发生。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半夜更新,明早醒来看噢。
第十九章
其实当面具揭开那一刻, 苏念柒便已经想过,承不承认对她已经不重要了。
不管什么结果,此时又处于何种局面。
她爱的那个人还活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比这个更令人欣喜若狂的答案了。
所以她在车上哭, 又在车上笑, 十足像个着魔的疯子。
后视镜里投来骆弈忧心忡忡的目光,苏念柒又想到自己被绑架的那天, 当时对方戴着墨镜这么看她, 当时就有所期待, 会不会是他。
时隔多年, 以一种无所遁形的姿态面向她。
苏念柒还觉得有些好笑, 真狠啊江觉迟!
早知道如此就不该义无反顾的爱上他,惦记着他。
骆弈开着车, 时不时提防着后面的人儿, 深怕有任何闪失。
“我不会跑的。”苏念柒知道对方在顾虑什么,她好不容易等着这个机会, 有的是时间跟对方较劲。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雨刮器持续工作, 没有开空调的车中氛围比冰箱冷冻室还冷。
苏念柒正大光明的盯着人后脑勺看,这次没人敢蒙她眼睛。时不时又从后视镜方位看对方的脸, 多年未见, 这个男人的面容还是一如既往的光彩照人,戴上面具都觉得可惜。
她还以为对方毁容不敢见自己呢,原来是怕自己认出来。不过真仔细瞧, 还是能看见男人右眉骨处有一道不明显伤痕,反倒增添痞气。
正当苏念柒沉迷观察时,车子却停了, 她以为自己已经回到寨子,才发现这还在半路上。
“雨太大影响视线,泥路危险,等小点再走。”前面男人终于说话。
骆弈掏出烟盒,就将要一支烟含在嘴里时,后面的苏念柒却严肃发话:“不准抽!”
拿烟的手一抖,骆弈好笑的侧过脸来,这才刚能硬气起来,就敢向他发号施令呢,胆儿挺肥。
他拿原话回怼:“我没心没肺,可以抽。”
并没把对方话当回事,打火机已经掏出来,苏念柒便身体前倾眼疾手快给没收了。
她撅着嘴解释:“封闭环境,注意他人健康。”
行!骆弈没心情跟人斗嘴,就是此时糟糕透了才想着抽根烟舒展下身体,抽不了他便放在鼻尖闻了闻。苏念柒就在后面看着,被这男人每个无意细节打动,对方的手纤长又宽大,鼻梁挺翘,厚薄适中的唇瓣不说话都令人无限遐想。
她随即闭眼摇头,太危险了,这个男人太危险。
不仅如此,骆弈已经感觉到了,还戏弄一句:“看傻了?”
“没有,我看看我死去的老公。”
“小丫头片子,不害臊。”
骆弈手上用力,烟草便折成两段,这丫头还真是说话不打草稿,婚都还没来得及订,就成天占人便宜。
“不要叫我小丫头,我满打满算二十七了!”想到这儿,苏念柒就来气,她真的快从姑娘熬成婆了。
“我听懂了,虚岁二十八的女人,是不小。”说着便往人胸脯处瞟去,苏念柒赶紧捂住胸口,她怎么才发现这人原来也是个色痞流氓。
骆弈看着人顿挫羞涩表情,心头逐渐舒展,氛围也比先前好了不少,谁都没主动提身份的事,苏念柒更没问他为何来此地。
两人心照不宣,像是达成了一致默契。
雨小了点,车子继续发动前进,到达寨子里老陈已经撑伞等着,笑呵呵的过来看热闹。
骆弈下车回头开门,用着往日一层不变的口吻对苏念柒说:“下来,自己走。”
苏念柒抿唇一笑配合,这男人脸色果真是比翻出还快,真想撕破对方脸看看有多厚。
这个时候,苏念柒才知道不好意思,前面倔犟要强出寨的勇气不复存在,跳下车冒着大雨不管不顾得独自往前跑。
骆弈看着落跑的背影哼笑出声,又向老陈嘱咐明天事宜,迪姆会留在寨中打理事务,让对方带几个人把家伙都备齐了跟他一块儿去城里。
听着骆弈说了苏念的名字,老陈迟疑的问:“嫂子也去?”会不会太危险,要是真刀真枪干起来,他们保护不了啊。
骆弈以为对方单纯担心苏念柒安全问题。
便说:“蓝晴也在,你们别操心。”
“哈?好的。”老陈一听蓝晴的名字更加摸不着头脑,不太明白老大的脑回路。
骆爷是真不怕两个女的为他打架吗?还是派兄弟们在旁看热闹呢?而且他们明天怎么叫称呼呢?真要大嫂子小嫂子?
等骆弈交代完事回房时,他没发现屋里没人,往外看看也没发现踪影,才想到人应该在浴室。
直到浴室传来哗哗水声,他便不打扰轻声的往屋阳台走去,坐到先前的椅子上等人出来。
没一会儿,水停了,浴室门被推开道缝,苏念柒蹑手蹑脚的探出头来观察,没看到有人,便一只手拿衣服捂着胸口,湿漉漉的身体还滴着水从浴室踏出来。
刚迈一脚,阳台方向就传来男人的怒吼:“谁让你不穿衣服出来的!”
苏念柒被惊得脚底打滑,彻底在浴室里人仰马翻与地板结实碰撞。
她“哎哟——”出声,骆弈又不敢上前帮忙,只能过来背对着身体问:“有没有摔伤。”
苏念柒闻声急忙爬起来,拿起旁边的香皂砸向男人的后背,把门重重一合,愤怒的惊恐尖叫。
她一边套原来的脏衣服一边气愤质问:“你回来不出声的吗!”
骆弈在外面尴尬的摸着鼻头:“谁知道你要不穿衣服走出来。”
苏念柒解释:“我忘记拿了,想着你没回来……”
可骆弈想的不仅是这样,他怒吼的是另外一回事:“我就算是真没回来也不应该这样,你知道这样多危险吗?”这寨子里男人全是粗俗之人。
苏念柒在里面已经整顿好衣服,听着外面男人的语气,她怎么听得奇怪:“不是,被你看了我不应该委屈吗?怎么又成我问题了?”
“少信口雌黄,我什么也没看见,光着两胳膊就说我占你便宜。”虽然他确实看到点腿影,但没看便是没看,他当时已经急的跳脚。
“骆爷怕是常在花中游,真是片叶不沾身,撇的真干净。”
苏念柒已经推开门,跟旁边的男人的对视。
骆弈听出了点埋怨的口气,这么些年来,真是委屈对方了。
他伸手一把把人环抱进自己怀里,轻佻的口吻问:“需要我负责吗?”
“真香,椰子香味。”他故意凑过来嗅了嗅。
苏念柒手臂泛起鸡皮疙瘩受不了这样,嫌弃的推开眼前的男人,希望对方正常点。
果然下一秒,骆弈变已经板着脸不跟人交流,明摆着刚才就是在逗小姑娘玩似的,苏念柒觉得她被人耍了。
“明天你跟我出去。”骆弈当着她的脸干脆利落的脱下浸湿的短袖,从里面找到一件干净衣服套上。
短短几秒时间,苏念柒看的眼睛都快直了。
却还得假正经的问:“去哪?”
“去了你就知道,别问。”
“不会是把我卖了吧?”
“呵卖你不值钱,你只需要记得到哪儿少说话或者不说话,才是最安全的。”
骆弈走出来,用手指背敲了下苏念柒的脑袋瓜,提醒人放聪明点。
苏念柒条件性的闭上眼睛,却不知道骆弈此时眼底深情,露出挣扎苦楚的目光。
他手指往后缩,却忍不住刮了下对方的鼻梁骨,算是最后的放纵吧。
夜晚,两人跟往常一样躺在一张床上,却再也没隔着一道鸿沟,骆弈可以做到粘床就睡,也可以稍有动静瞬间清醒。
屋外的雨声持续不断,苏念柒盯着男人的后背,偷偷的润湿枕头。
以他们俩家的长辈身份的特殊性,她不难猜出现在的江觉迟,不对…是骆弈,为何会在这里。
每年重要节日她都会去江家看望,全家老小也逐渐接受了他的离世,这是多么可怕的现实,他用这种结局来掩盖自己的存在性,多么残忍,又多么残酷。
苏念柒害怕人醒过来,轻轻的挪着身躯,靠近骆弈的后背,手臂小心翼翼的搭在男人的腰上,感受这份独有的安全感。
以这种方式见面,真不知道是庆幸还是不幸。
事实上在苏念柒身体动的时候,骆弈便醒了。
这些天,每晚苏念柒一动他就能醒来一会儿,也能不加掩饰的足足看上许久,今晚却让对方失眠了,真是抱歉。
早上两人抱在一块儿醒来,眼神开始无意识的交流起来,最后又假装没事人一样分开。
仓促吃完早饭也来不及说两句话便上了车,苏念柒看着后车的武装兵,把心头想问的话憋在心头,老陈开着车骆弈坐副驾驶,她一个人坐在后面,有外人在场,一路上她也没主动开口说话。
昨晚足足下了一夜雨,重重山脊被云雾笼罩着,泥泞路上处处洼地水坑,这山路十八弯一眼望不到尾,苏念柒身体颠簸起伏,脑袋早已晕乎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骆弈看出了苏念柒的不适,提醒老陈从主控制台把后面车窗降下来一半,森林最纯粹干净的空气混入鼻口,夹杂着青草的芳香,苏念柒这才舒适好受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