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乔云平说话的那个声音,她当然听得出来——是何霆彦。
所以,乔云平是听了何霆彦的指示,把她绑过来, 好处是能从何霆彦那里拿到三十万。
但是听刚刚的动静,乔云平这三十万不仅泡了汤,人估计也被扣在这儿了。
乔柚本应该慌乱和恐惧的,可这两种情绪到了一个临界值,反而全转为冷静。加上这种情况,她也不是没有预料过。
还要多亏之前在兆溪就从鬼门关面前走过一遭。
房间里没有钟,她分辨不出现在的具体时间,只好挪下床,蹦到窗边,用肩膀努力地去够窗帘——
失败了。
因为她发现窗帘竟然被钉死了,一条缝儿都没留。
乔柚只能从透进来的微弱光线推断大概的时间。
还是白天,估计距离她昏迷没过去多久。听乔云平和何霆彦的谈话也能推出来,应该是刚绑好她,两个人就出去商谈报酬了。
这时房门打开了。
乔柚警惕地转过身,一道人影逆着光站在门口,语调讽刺:“乔大记者,这么快就醒了?”
寸头,身形健硕,年龄三十出头。
她仗着在暗处的优势,不动声色地扫了眼他背后的房间。
像是客厅,这个视角能看见大门。
屋子装潢比较老旧,大白天的却开着灯,说明采光不是很好。当然,也有可能是像这个房间一样,窗帘都拉上了,只能亮灯。
正对着卧室的墙壁上挂着时钟,时间是13:17。和她刚刚估计的大概时间对得上。
还好。
距离她回到家楼下的时间不长,至少她还没被带离临城。
“何霆彦。”收回视线,乔柚报出他的名字。
何霆彦哼笑,走进卧室,反手关上了房门。
“嘭”的一声,很重。
早已经痊愈的额角在这时好似又隐隐作痛,他越走近,那天的记忆就翻涌得越清晰。
乔柚汗毛竖立,被他拽着头发撞向围栏时那一瞬间的惊恐与空白再次袭来,她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
身后是紧闭的窗。
衣料贴紧了后背,她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出了一身冷汗。
“你还会怕?”何霆彦停在她面前,面容阴鸷,“我还以为乔大记者真的那么有勇气,海都敢跳,应该连死都不怕了才对。”
乔柚稳住心绪,与男人森冷的目光直直对视:“那封威胁信是你干的吧?还有我家里的那些摄像头和衣服。”
“你很聪明,应该知道答案。”
何霆彦打量着她说:“我还真没想到你命这么大,那种情形掉进海里竟然都还没死?现在看来,你记忆应该恢复了。”
何霆彦知道她失过忆?
乔柚第一反应感觉自己抓住了什么。
尽管她身边的人知道她失忆了,但何霆彦,纵使能把她的个人信息和人际关系翻个底朝天,但这个只要她和她身边的人不说,别人就不会知道的事情,他一个跟他们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的人,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是从谁那儿套出来的?还是去她在兆溪入住过的医院问来的?又或者问过那对救起她的渔民夫妇?
无论是谁,总之一定会有这样的一个中间人。
那会又不会有一种可能:何霆彦掌握的她的个人信息,都来自于这个中间人?
何霆彦对她信息的掌握细致到了她父母名字的程度,唯独知道这个的,只有当初为了找她,跟随警方回宣江见过乔云平和谭冬的江见疏。
但乔柚是傻了才去怀疑江见疏。
这时,乔柚头皮一痛,何霆彦上前抓住了她的头发,迫使她抬起头:“怕成哑巴了?”
乔柚吃痛,咬了咬牙:“所以呢,你现在要杀了我?”
要杀她,就不会大费周章把她绑起来了。
何霆彦完全可以在她昏迷的时候就干脆利落地把她处理干净。
“我杀你,就太便宜你了,”何霆彦眯眼,阴沉地磨着牙说,“你断的可不止是我一个人的财路,懂吗?”
乔柚当然懂。
兆溪的这条非法产业链,上至企业下至渔民,养活的绝不止何霆彦一人,他在这条复杂繁琐的商业链里都不过一只虾米而已,只是捞的油水比别的虾米多一些。她虽然在调查取证的途中就出了意外,但冒死保下的证据,依然给了警察一个又一个的突破口。
可以说,如果没有她,这条产业链到现在恐怕都沉在万丈海渊之下,不知什么时候才会被钓上岸。
所以何霆彦的意思也很明显,这一次,他依然只是个负责转手的中介。
不过这次转的不是珍稀海洋生物,而是她。
一个活生生的人。
一个迫使庞大的地下产业见光死的记者。
乔柚抿着唇,死死地盯着他。
他松开手,冷冷一笑:“放心好了,你还能多活几天。”
何霆彦转身离开。
卧室门短暂开合,而后是落锁的声音。
房间里安静下来。
许久,乔柚像被抽干了力气般,抵着身后的墙滑坐在地。
反绑在身后的手,这时才像反应过来似的,微微发起抖来。
-
18:30。
天色暗下来,临城的大街小巷灯火通明,公安局里,周从知对江见疏:“你先回去等吧,有任何消息我们会再告诉你的,你也注意安全,有什么新的发现务必第一时间告诉我们。”
江见疏哑声应好。
公安大厅,江临舟和宋酒也赶来了,见他出来,宋酒几乎是跑上前:“怎么样了?”
江见疏说:“还在找。”
宋酒想说什么,但看了眼他的脸色,又把话咽了回去。
“张听月那边呢?”江临舟问,“还有柚子的父亲,是叫乔云平?”
江见疏嗯了声,然后说:“都联系不上。”
一时沉默。
良久,江临舟拍了拍江见疏的肩,轻叹一声:“先去吃饭吧,多少垫垫肚子。”
宋酒忙不迭点头。
江见疏像很久才接收到外界的信号,哑涩的声音闷在喉管里:“嗯。”
三个人都没什么吃饭的心思,找了个路边的店随便应付了一下。
直到重新回到车上,江临舟把暖气打开,没急着发车,才问起事情的来龙去脉。
江见疏上午离开医院后,便直奔公安局。
他将拍到的笔迹和对张听月的了解告诉了周从知,笔迹当即被送去鉴定科,但这个结果并不是这么快就能出来的。
而张听月的家庭关系,这就需要联系本人进行了解。
然而这一步卡住了,因为忽然联系不上张听月了,就连去医院,接班的医生也说她突然提前走了,招呼都没打。
“得亏她今天上午没有手术,哪儿这么儿戏的。”那医生不满地抱怨了一句。
从医院出来,江见疏皱眉说:“是因为我早上的问题,打草惊蛇了么?”
“很难说,”周从知道,“你的问题问得很隐晦,对她来说也没暴露什么——假设她与何霆彦有关的话。不过在你走之后,她的行为就变得异常,不管怎么样,都是一个可以调查的方向。”
周从知需要回公安局准备对张听月的家庭情况等进行走访,江见疏便和他分开。
一上午过去,时间已是饭点,虽然乔柚说中午不回家,他往回走的路上还是习惯性地给她拨了个电话。
原本他打算,把上午的事跟她说一下。
可电话拨过去,迟迟没有人接。
也许她还在忙,也许手机不在身边,江见疏便挂了,转而发消息给她。
直到他走到家,消息也没有得到回复。按理说,已经到午休的时间,因为赵松冉要给她放假的缘故,这两天她都不用出去跑新闻和采访。除非她早早就开始午睡了,不然怎么连消息都没个信儿?
江见疏又打了个电话过去。
——这一次,关机了。
那一个瞬间,他只觉得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
这不是第一次。
江见疏清楚地记得,就在几个月前,他给去了兆溪的乔柚打电话,听到的便是冷冰冰的关机提示。
当时,他并不知道她去兆溪做什么,只浅显地理解为“出差”。所以听到手机里传来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通知时,他并未多想,只当是乔柚手机没电了。
然而过了许久,他再打过去,依然是关机的。
无论几次,都是关机、关机。发过去的消息也是石沉大海。
怎么都联系不上她,江见疏才意识到异样。
而后他报了警,开始一天又一天地找她、等她消息。
那段时日,江见疏现在并不能清晰地回忆起来多少了,因为总好像在浑浑噩噩中。哪怕周围的人都说他看上去很冷静,哪怕他的每一台手术都顺利完成。
可他早已难辨日夜。
而现在,同样的情形几乎重演。
第二次了。
江见疏承受不起这第二次了。
-
乔柚在封闭的卧室里从白昼等到黑夜。
何霆彦并没有离开,客厅里一直有声音,一开始是电视的声音,后来他关了电视,脚步声渐远,他走到某个和卧室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接了个电话。
声音不大,但间老房子隔音效果不怎么样,她隐约听到一些。
何霆彦的声音一反冷酷,染上了一丝温和,他对对方说不用担心,多数是些哄人的话。但他的温和没有维持多久,渐渐地就急躁起来,因为某件事和对方产生争执。
最后他强硬地说:“这件事你少管,你管好你那个姓江的医生!”
乔柚听得心头一跳。
这是最关键的一句话。
——姓江的医生,说的应该就是江见疏吧?
乔柚几乎可以确定,跟何霆彦通电话的,一定是她和江见疏身边的人。何霆彦的用词有些暧昧,字里行间表达出一种,江见疏和对方关系匪浅,甚至带着一股,把江见疏当做对方所有物的意味。
而何霆彦和对方产生争执,全程停下来,是因为她。
那人似乎对于何霆彦绑架她的行为不太赞同,应该出言劝了,然后惹得何霆彦不满,言辞逐渐激烈。
这个人,很大概率,是位女性。
因为何霆彦的语气绝不像是对一个男性会有的,这种温和,要么是对亲人,要么是对女朋友或妻子。这点和之前兆溪警方查到的信息对得上,他的确有一位经常联系的女性,还会给对方打零花钱。
乔柚觉得脑子有点乱,太多信息堆积在一起,她需要重新梳理一下。
女性。
她和江见疏身边的人。
与何霆彦有某种关系,恋人或亲属。
在何霆彦看来她该“管好”江见疏,那么比起乔柚,她和江见疏的关系更近。隐隐的,带着某种暧昧。
那么就否定掉了与何霆彦的恋人关系,他不像是那种会放任恋人和别的男人往来暧昧的人。
而乔柚所知道的,和江见疏关系比较近的,又要和她有过一些往来的……
乔柚怔了两秒,缓缓往后靠,闭了闭眼。
一个模糊的身影在脑海里渐渐清晰,连带着名字一起——
张听月。
第50章 瑰芒沙砾 她没能接到他的电话。
会是她吗?
乔柚并不确定, 她现在的种种思考,都像在胡乱发散。
如果是张听月,她图什么?
因为想帮何霆彦?
还是……
回忆起每一次见到张听月,她对自己、对江见疏的态度, 乔柚有些将信将疑。因为她的态度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常, 甚至看不出来喜欢江见疏。
要么, 就是她藏得太好, 要么, 就是乔柚确实猜错了。
天色渐暗, 不透光的房间也逐渐被黑暗侵蚀。
房间内有灯的开关, 但乔柚之前就去试过了, 没用。
就在这时, 客厅传来脚步声, 是往大门处走的,何霆彦去开门了。他并不是要离开, 相反,很快就有第二个人的脚步声进了屋。
有谁来了。
乔柚精神一振, 聚精会神地听外面的动静。
何霆彦说:“嗯, 就这个卧室。”
然后安静了几秒。
“别这个表情,不然你觉得你现在去放了她,她还会感激你吗?”何霆彦又说,“等把她送走,拿到钱,哥带你和妈直接离开这里。放心,会有人帮我们善后,这笔钱够我们后半辈子花了。”
乔柚一直没听见第二个人说话。
但是何霆彦对这个人使用的自称是“哥”。
没记错的话,张听月确实有个哥哥, 还来过临城。
正想着,她听见何霆彦又说:“还是说你想看看她?”
又过了几秒。
“行。”
话音落下,脚步声走近。
接着,隔着墙壁传来“啪”的一声轻响,灯光骤亮。
习惯了黑暗,光打下来异常刺目,乔柚眯了眯眼,逐渐适应,就见何霆彦朝她走来。
他手里拿着根黑布条。
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的乔柚飞快地往门外看去,然而客厅的人像是早有防备,站在她视线看不见的地方。
“别打什么歪主意。”察觉到她的行为,何霆彦冷声说着,手上的黑布条不由分说蒙了上来。
好不容易等来的光明再次被黑暗吞噬。
乔柚抿唇没说话。
“好了,过来。”何霆彦对房间外面的人说。
那人像是踌躇了一会儿,才慢慢走近。
脚步声比较轻,跟何霆彦有着明显的区别。
乔柚听见那人的呼吸有些沉重和慌乱。
以及,一股很淡的,但在这间狭窄的房间里异常清晰的消毒水味儿,突兀地钻进鼻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