瑰芒沙砾——肆十
时间:2021-03-15 09:04:05

  他们捧着儿子的骨灰盒,让裴锐年亲眼见证了这场荒诞闹剧的谢幕。
  离开法院时,乔柚被眼前的光刺了下,抬手挡了挡。
  严冬已过,如今正是花开烂漫的时节,枯枝生芽,新燕啄泥。周而复始的又一年春,有人得,有人失。
  -
  裴锐年的葬礼在一个暖风和煦的日子里举办。
  裴父裴母选了离家很近的墓园,来参加的人很多,亲戚、朋友,还有许许多多,曾因他的勇敢发声而讨得公道的陌生人。
  从他遇害到到现在,整整过去了五个月。
  五个月,将近半年的时间,他终于得以安眠。
  裴母一遍又一遍地在他墓前说着郭起轩的审判结果,后来说起他幼时的调皮、少年时的叛逆,末了,她抚摸着被光照得暖意微起的墓碑说:“你永远都是我们的骄傲。”
  参加葬礼的人渐渐离开后,乔柚才上前,将手里的白色花束放在已花丛满簇的碑脚。
  乔柚抬头,墓碑上,裴锐年年轻的面容上笑意温煦。
  她视线稍稍偏移,看见刻在旁边的一行朱红的字——
  “恶魔扼住我的咽喉,但我不会放弃歌颂光明。”
  裴母说,这是在他房间里发现的遗书里,他写在末尾的一句话。
  这封遗书早早地便写好了,在他职业生涯里的第一起调查揭露开始之前。他早已预料过最坏的结果,为自己留下了只言片语。
  乔柚起身,深深鞠了一躬,最后郑重地唤了声:“裴师兄。”
  春末夏初的暖风吹来,簇拥的花瓣轻轻颤动,像是在回应谁的送行。
 
 
第60章 瑰芒沙砾   我盼玫瑰垂首,也盼尘埃掩枝……
  一切尘埃落定后, 乔柚和江见疏回到了以往忙碌的生活。
  江见疏的手完全恢复了,除了掌心留下一道疤。有时闲暇,两人凑在一起看个电影什么的,乔柚就会抓起他的手看两眼。
  见她表情耷拉下去, 江见疏便会将手握成拳, 不让她再看:“又要看, 又要露出这种表情。”
  乔柚有点难受:“留疤了……”
  “还能用就行。”
  “这话真是让人高兴不起来。”
  “那不然, 也没办法, ”江见疏展开手掌, 贴在她颈侧, “触感怎么样, 是不是挺新奇的?”
  男人掌心温热, 但很明显能感受到一道横亘不平的凸起。
  “痒, ”乔柚缩了缩脖子,“应恺呢?我最近都没去医院, 他还好吗?”
  “生龙活虎的,就是天天想着回来。”
  当初的医闹者朱阳已经在三月的某天判了刑。
  应恺也早已出院, 但他伤得比较重, 目前的身体状况还不适合外科这样忙碌的科室,现在都跟着科室医生每天坐门诊,有时轮到江见疏坐诊,两人还能碰上一面。
  燥热的夏季伴着蝉鸣很快过去,八月末的一天,乔柚跑完采访回到报社正整理稿子,突然接到了淮凉中学打来的电话。
  打电话给她的还是她当年的班主任,现在已经成了年级主任。他说,学校想请她回校给刚刚升上高三的学生们做个动员演讲。
  乔柚有些困惑:“我吗?”
  按理说这种演讲, 找像江见疏或是江临舟这种,在校史上留下了光辉灿烂一笔的毕业生更合适。她当初的高考成绩虽然在校内是第一,但其他的一些活动她很少参加,在多数人眼里大概有点像“死读书”的那种类型。
  就算不找这兄弟俩,校史上也多的是优秀毕业生。
  她的前班主任,现年级主任是这样说的:“其实是有别的人选,当初大你一届的江临舟和江见疏你知道吧?我们邀请了,结果两个人都没空。找到你主要是考虑到你最近的知名度,郭起轩和兆溪的产业链事件才过去没多久,这两件事最近都频繁地出现在考试试题上,要是你来给高三的同学做演讲,效果肯定不错!”
  所谓的知名度,是指乔柚以记者身份曾在兴和图书馆事件中积极发声,后来海洋黑产业链的事情她也写了篇曝光文章,并且实时对事件进展进行报道。
  前段时间她的名字在业内小小地掀起了一点风浪。
  乔柚想了想,也不是不行。就当回报母校了。
  到了高三,总要经历几场这样的演讲,她当时也是。
  向年级主任要了个确切时间,她先去跟赵松冉沟通了一下,才给主任回复。
  下班后,乔柚直奔医科附院。
  江见疏今天坐诊,时间上差不多了,他下班后得回办公室换衣服,她便轻车熟路地到他办公室等。
  张听月的办公位如今被另一名医生的东西替代,这位医生姓刘,上周才来,乔柚和他打过一回照面,对方年纪三十多不到四十,但发际线岌岌可危,人倒是个天然乐观派,见人总是乐呵呵的,好像什么艰难险阻都打不倒他似的。
  乔柚坐了没一会儿,这位刘医生先晃进来了,手里拿着个病历本哼着小曲儿,一见她就笑着打招呼:“小乔来了啊,在等小江下班?”
  乔柚:“您今天心情不错?”
  “你这话说的,我哪天心情差过,”刘医生喝了口水,坐下来八卦兮兮地说,“哎小乔,听说你和小江高中就谈恋爱了啊?”
  乔柚面露茫然:“您听谁说的?谈恋爱倒没有,就认识。”
  “刚刚去打水,听两个小护士在那儿聊呢,”刘医生闲适地靠在椅背上感慨,“认识也挺好啊,认识这么长时间,彼此知根知底的,兜兜转转这么多年还是走在一起,多浪漫啊这不是。”
  乔柚囫囵应了两声,脑袋就被一支钢笔敲了敲。
  她回头,下班回来的江见疏正站在椅子后面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乔柚觉得哪里不太对,因为他这表情通常意味着没好事。
  可她又说不上来哪儿不太对。
  江见疏:“走了。”
  他换下白大褂,告别了刘医生,牵着乔柚往外走。
  从办公室出来时对上护士灿烂中不失艳羡的笑容,她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
  什么时候她和江见疏的八卦在医院里变成“高中就谈恋爱”了?
  上一次听到,她还是张听月和江见疏之间的拦路虎呢。
  乔柚直觉这跟某个当事人脱不了干系。
  察觉到她直勾勾的视线,江见疏挑了下眉:“怎么?”
  乔柚:“你是不是在医院里偷偷传播什么八卦了?”
  “我能传播什么,”他慢悠悠说,“传播咱俩高中不过是‘认识’?”
  最后两个字非常刻意地咬了重音。
  乔柚:“……”
  乔柚幽幽道:“你听到了啊。”
  江见疏:“嗯哼。”
  “……也不能怪我,”她义正辞严,“我怎么知道医院里又在传什么谣言。”
  他缓慢咬字:“谣言?”
  “……”
  乔柚恼了:“我怎么知道你背后搞了小动作嘛,传的八卦跟我之前听的完全不一样,我哪儿反应得过来。”
  江见疏模棱两可地低哼一声。
  乔柚反应过来:“……不对,说谣言有什么问题?我俩高中本来就没谈恋爱。”
  “那也不至于才‘认识’的程度吧,女朋友?”江见疏轻叹,“我们的关系就这么寡淡?亏我费尽心思也要告诉别人我们高中就开始谈恋爱了,是从校服到婚纱的校园绝恋——怎么,你不高兴吗?”
  乔柚还在为他的形容哭笑不得,抬头却对上他微垂含笑的眸。
  不由微怔。
  ——他还记得。
  江见疏还记得几个月前,她曾因为医院里的那些关于他们和张听月的八卦而不高兴。所以等她再听到那些“风言风语”时,他们的故事里不再出现别的任何人。
  只有他和她,从过去到现在,抑或行至未来。
  乔柚收回视线,往他身上贴了贴:“那么江见疏先生,你是怎么扭转舆论的?”
  “也没什么,就是趁着爱传八卦的一个护士来找我的时候,稍稍那么不经意地把你送我的钢笔碰掉了,”他温声说,“我不过是表现了一下心疼,她顺势就往下打听了。我推脱不掉,只好不小心地透露了一下我和我妻子的过去。”
  “……”乔柚佩服得五体投地。
  “不高兴吗?”江见疏又问。
  乔柚踮脚一口亲在他唇边的痣上:“高兴,学长真好。”
  男人受用地眯眼。
  “对了,”她想起今天年纪主任的那通电话,“你是不是接到淮中的电话了,让你回去做个高三动员的演讲?”
  江见疏嗯了声:“我可能没空去,所以没答应。怎么突然问这个,你也接到了?”
  “嗯,不过我答应了。”
  江见疏扬眉。
  乔柚就是和他汇报一下行程,说完后话题很快就跳到了别的事情上。
  -
  两天后,乔柚回到宣江。
  她提前一晚回的,到了之后直接回家休息,本来以为能见到江父江母,结果到家才知道江父江母跑梵蒂冈旅游去了。因为又是一场突发奇想、说走就走的旅行,她前脚刚走,还没来得及在三人小群里说。
  知道她回家了,江母先是表达了一下和儿媳妇擦肩而过的遗憾,随后便隔空炮轰起她儿子:【阿疏这小子在干什么?都不陪你的?】
  乔崽:【他工作忙,而且我这也相当于出差,不是回来的玩儿的。】
  叫我妈:【工作工作,工作有老婆重要啊?】
  乔柚也不生气,江母横竖就是过个嘴瘾,江见疏再无错她都得鸡蛋里挑点骨头出来说他两句才舒服。
  就跟游戏里的每日任务似的。
  一条新消息弹出来,是江见疏发的:【到了么?】
  乔柚:【到啦。】
  学长:【那就好。不早了,快睡觉。】
  学长:【开学第一天,别又迟到了,小学妹。】
  明天是9月1日,正式开学的第一天。
  许是想到明天就要回校园,现在看见这句话,乔柚难免想起了以前的事。她忍不住弯起唇,轻快地打下一句回复:【学生会包早餐吗,学长?】
  学长:【那得看你表现。】
  乔柚笑着放下手机。
  第二天,闹钟准时叫醒她。
  开学第一天的天气异常晴朗,万里晴空,云层稀稀淡淡。
  给高三生的演讲无非就是积极向上的学习鼓励,她也是这么准备的,只不过演讲稿写得不长,比规定的时间早许多就讲完了。
  回答了几个高三生对于学习方法的提问后,她话锋一转:“其实,努力学习、认真拼搏的话谁都会说,我相信类似的话你们也听了不少了,我相信比起这些,你们可能对别的很多事更感兴趣。”
  乔柚和他们说了许多,自己入行以来的所见所闻,几乎都是社会热点。也算是另一种方式给他们的作文提供了一些素材。
  后来,她开始说裴锐年经历的那些。
  高三的学习生活大多是紧迫而枯燥的,每天都是一成不变的复习、层层叠叠堆积的真题,对于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一场大道理说烂了的演讲,远没有自己还难以企及的、大人或刺激或有趣的经历来得让人提神和放松。
  她说这些时,场下的许多学生都渐渐打起了精神,溃散的注意力终于集中过来。
  九月初的气温尚且干燥炎热,礼堂里开了空调,灯光集中在讲台,愈往座位区后面愈暗。
  乔柚在某个停顿间,视线往后排眺了一下,忽然就有点忘了自己接下来打算说什么——某个本不该出现在这儿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坐在了最后一排的某位学生旁边。
  她停顿的时间有点长,台下校领导的表情变得疑惑。
  乔柚忙收回视线,迅速找回状态。
  边说话,她边抬眼往刚刚的方向瞥。
  男人还坐在那儿,温柔的笑意从眉眼间漫出来。
  -
  演讲结束后,高三生有序地排着队散场。
  乔柚往座位后头看,却怎么也找不到江见疏了。
  花了点时间和校领导寒暄完,她终于能功成身退,边往外走边拨江见疏的电话。
  没人接。
  乔柚站在礼堂外略感茫然,难不成她刚刚幻觉了?因为太想江见疏?
  □□的,总不至于见鬼。
  她往前走,打算给江见疏拨第二个电话。
  这时忽然有人叫住她:“乔柚学姐!”
  她循声看去,是个高三的小姑娘,刚刚演讲完毕后还举手向她提问过。
  “有什么事吗?”她问。
  小姑娘把手里的一封信递给她:“这是给你的……情书。”
  “情书?”乔柚啼笑皆非地接过来,正要打开,就见小姑娘急忙忙伸手阻止了她。
  “你还不能打开,”她指了指信封背面,“得到指定地点打开。”
  乔柚翻过信封,背面是一行字:升旗台边第九棵树荫底下见。
  这个字迹,无论过去多少岁月,她只一眼便能认出。
  她问:“这封情书,是谁让你转交的?”
  小姑娘一板一眼地说:“高二1班的江见疏。”
  高三生还得上课,替人转交完东西,小姑娘便急匆匆赶回教学楼。
  上课铃响了,学生们都被关在一间又一间的方形格子里,偌大的校园顿显空荡。
  烈日当空,乔柚来到升旗台旁边的树荫下,总算得到片刻阴凉。
  她打开信封,里面是三样东西:一封信,一沓折叠起来的像资料一样的东西,以及——一枚戒指。
  她当时赌气脱下来,被他拿去保管的那枚婚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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