瑰芒沙砾——肆十
时间:2021-03-15 09:04:05

  应恺想说什么,却被一旁的张听月瞪了一眼,忍耐地闭上嘴。
  男人个子高,身姿挺拔,朱阳站在他面前生生被压了一头。他目光淡淡的,看似好脾气,难言的压迫感却无声无息地将人包围。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两人的强弱不知不觉换位。
  朱阳的得寸进尺进行不下去,冷哼一声顺着他的台阶往下走:“江医生,你话都讲到这个份上,我这次就看在你的面子上不计较,行了吧?”
  江见疏只道:“多谢理解。”
  “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当医生……”男人心有不甘地骂骂咧咧离开。
  应恺这才憋屈地开口:“江老师……”
  江见疏看了眼挂钟,脱下白大褂,对张听月道:“我先下班了,辛苦你,”而后看向应恺,“换衣服,跟我去吃饭。”
  应恺一愣,忙不迭应着,飞快换衣服。
  江见疏先一步出了办公室,张听月见男生慌慌张张,无奈道:“你呀,今天做事真的太冲动了,我好久没见江师兄那么生气了,一会儿好好听他说,别乱顶嘴。”
  应恺悻悻点头。
  -
  晚饭是乔柚的煲仔饭赢得了胜利。
  医院旁边有一家专门做煲仔饭的店,她上次被江见疏带着来吃了一回便念念不忘,惹得江见疏都问过她:“你去医院找我是不是就为了名正言顺去吃煲仔饭的?”
  乔柚看着应恺小心翼翼地跟在他们后面,像只惨遭抛弃的大型犬,可怜巴巴的。
  江见疏走出办公室时的表情,连她都迟疑了一秒要不要跟他搭话。
  她还是第一次见江见疏生气的模样,不过并不意外。
  他们找了个角落的位置落座,应恺连点餐时都战战兢兢的。
  “江老师……”他憋不住先开口了,“谢谢你。”
  江见疏说:“要是没人去阻止,你是不是还打算跟人打起来?”
  应恺忙否认:“不会!”
  “你怎么知道不会,”江见疏冷静道,“你今天出风头的之前想过自己不会冲动吗?”
  应恺张了张口,说不出反驳的话
  可他还是憋着气:“江老师,你不知道他说话有多难听……”
  江见疏:“所以呢?一开始的错,在谁?”
  “……”
  起因是护士没没扎好针。
  “你觉得真闹起来,理亏的是哪方?”江见疏沉声,“如果他今天真的去投诉我,导致我受了处罚,你又打算怎么向我赎你的愧疚?”
  连续的提问下,应恺脑袋耷拉了下去。
  服务员送餐过来,乔柚道了声谢,将自己的那杯酸梅汤跟江见疏的凉白开交换。
  江见疏瞥着她偷摸摸的小动作,眉眼柔和些许。
  应恺沮丧地开口:“对不起,江老师。”
  江见疏低叹,道:“往后你会遇到更多像这样的家属或是病人,一时的口舌之快并不能给你带来什么好处。应恺,这不是第一次了,上次你轻易地对家属许下承诺,说出‘一定’之前,有想过你脱口而的鼓励对家属来说份量有多重么?”
  乔柚听江见疏说过这件事,那天没能抢救回来的孩子,在进手术室前,应恺曾信誓旦旦地对孩子父母说:“你们放心,一定会没事的。”
  可最后的结果却与他的承诺背道而驰。
  那对父母没有用这个承诺去讨伐任何一个医生,但他们无疑曾从这一句话里抓到过希望的稻草。
  那或许是他们在手术室外漫长等待的时间里,唯一的支撑。
  应恺呆呆的,恍悟后只剩下满腔的惭愧:“江老师,我……”
  “你的路还很长,”江见疏说,“吃饭吧。”
  -
  饭后应恺自觉地不再当电灯泡,走出店门,乔柚拍了拍肚子,发出吃饱喝足的叹息。
  “你这样会让我以为我好几天没给你饭吃。”江见疏说。
  乔柚皱了皱鼻子,揶揄地说:“你刚刚还真像个老师。”
  “褒义贬义?”
  “很帅。”
  江见疏点点头,也不知是表达了然还是赞同,看着乔柚毫无负担的表情,他忽然问:“我今天吓着你了?”
  乔柚茫然。
  “刚刚在医院,我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感觉你有点怕我。”
  乔柚想了想,瞟一眼他的手,主动把自己的手塞进他手心:“是有点。我还是第一次见你生气。”
  平日里他总是给人一种随性的淡然,眉眼冷下来的时候,倒是跟江临舟在气质上都几乎一样了。
  江见疏顺势握住她的手,说:“严格来说,不是第一次。”
  乔柚:“嗯?”
  “以前你也见过,”他说,“高中的时候。”
  江见疏不是没有生气过,只是他很少正儿八经地发火。
  和江临舟的克己守律不同,年少的他性子更散漫,只要没被触及雷池,他通常懒得发火。宣泄愤怒是一件很消磨人的事。
  所以他很好奇,乔柚怎么有用不完的精力似的,无论喜怒,似乎没有任何一种情绪能消磨她。
  就连那天期中考试完,她忿忿地说自己被冤枉了的时候也是。
  “学长,你都不知道有多气人,”少女气愤道,“明明是他们作弊,传个纸条都传不好还掉到我这里来,怎么就能那么理直气壮栽赃给我啊?还好监考老师认得我的笔迹。”
  他懒洋洋听着,眸一抬,看见走出校门的人:“是他们?”
  乔柚看过去:“对对对,就是他们,气人——你怎么知道的?”
  “瞎猜的,我记得坐在你附近的就这几个,”他好心替她回忆,“也不知道谁今天早上连笔都能忘带,还要从我这里借笔,借就算了,还要我亲自给你送到考场去。”
  她噎了下,咕哝:“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反正你当时上楼正好经过,那不是顺路送送嘛……”
  这个话题很快过去,第二天早上,他在去自己考场之前,又先去了乔柚那里。
  少女坐在靠窗的位置,一眼便能找到。
  “我今天带笔了!”她骄傲地亮出自己小巧的笔袋。
  “那就好,”他半趴在窗台边,望向坐在她后面的男生,“不然我还担心你不够笔来写小纸条,要偷别人的才行。”
  那个男生一僵,似乎打了个冷战,飞快地埋下头不再关注这边。
  嘴巴里单词都背乱了。
  江见疏并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怎么样的,但是后来乔柚说,他当时的神情有些可怕,还说:“我还怀疑了一下来的是不是江临舟呢,学长你生气的时候简直跟他一模一样,冷冰冰的。”
  他顿了顿,缓道:“我们本来就是双胞胎。”
  “不一样,”少女认真地说,“双胞胎也是不一样的。”
  期中考试正好在周五结束,那天傍晚云层没入红霞,与校园里的枫树连成一片,天空似有火在烧。
  舌尖无端地发苦,江见疏只回了句:“是吗。”
  她说感谢他替她出气,买了杯圣代,向服务员要了两个勺,慷慨道:“为了表达我的谢意,学长,你一半我一半。”
  他觉得好笑:“你这感谢的方式挺别致,自己还得享受一半。”
  “我这是为你着想呢,”她振振有词,“天气凉了少吃点冰的,我这是替你分担。”
  “你也可以不买这个。”
  “我想吃嘛。”
  “……”
  她是老师最喜欢的乖学生,听话、懂事、文静。
  可他总能看到她叛逆、狡黠、飞扬的模样。
  江见疏不喜甜食,在她闪烁期待的注视下,还是挖了一勺冰激凌。
  甜。
  舌尖那莫名其妙的苦味都被冲淡了。
  ……
  “这种天气还有卖冰激凌的啊?”
  不同于少女时期的声音拉回江见疏的思绪,乔柚兴致勃勃地拉着他走到柜台前。
  “天气凉了,少吃点冰的。”江见疏说。
  “我想吃嘛。”
  她说完,飞快地挑了两种口味:“要香芋和抹茶的。”
  丝丝寒气从两个冰激凌球上冒出来,乔柚只要了一个勺子。
  她挖了一块递到他嘴边,江见疏微怔,喉结滚了滚,低头吃掉。
  乔柚满怀期待:“好吃吗?”
  “甜。”他说。
 
 
第11章 瑰芒沙砾   “你今天和阿舟见面了?”……
  采访报道出来后,舆论又一次炸锅。
  赵松冉的报道写得很客观,但看的人不这么觉得,他们愤怒地说着“我们不关心凶手的苦衷,我们只想知道他什么时候死”,对文章铺天盖地地抨击。
  赵松冉对此习以为常:“不用理会。”
  乔柚本以为一时的舆论很快能平息,行凶者落网后便是等待取证判决。
  但是她没想到行凶者父母还会找上门来。
  江临舟的采访以文章专刊和视频的形式发布,视频出来后她还被杭巧拉着看了遍。杭巧边看边说:“柚子,你觉不觉得江大律师满脸写着‘禁欲’俩字?”
  乔柚:“你这意思是想要我垂涎我老公的哥哥吗?”
  杭巧差点把这茬忘了:“抱歉抱歉……”
  小姑娘端详着视频里的男人,啧啧感叹:“那柚子你老公岂不是跟江律师长得挺像?艳福不浅。”
  乔柚点头:“确实。”
  宋酒也发来消息说:【柚子!我看到琳琳的采访了,你们报社采访做得好棒,把琳琳拍得真好看!】
  乔柚觉得她的重点应该是最后半句。
  宋酒:【对了,你后天有空吗,应该是不上班的吧?我们去逛街啊,上次不是说要给琳琳和江见疏选生日礼物来着。】
  乔柚回答好,两人迅速敲定了时间。
  进入11月后更冷了,距离这对兄弟的生日还有半个月。
  江见疏没提过这茬,乔柚觉得他要么是不在意,要么是太忙了根本无暇顾及。也不知道15号那天他是上班还是休息。
  中午下班,乔柚和杭巧一起去吃饭。
  就在两人刚回到写字楼下时,一道人影从旁边扑过来:“记者,是你吧?就是你上次来我们家采访过的!”
  杭巧吓了一跳,乔柚也没好到哪去,但她很快看清了来人的脸,是之前采访过的小学凶杀案的凶手母亲。
  她仿佛苍老了很多,面色憔悴,脸上有几处淤青,双眼显现出某种病态的癫狂。
  “是你!我认得你,”她紧紧抓着乔柚,“就是你们写的报道害我儿子,害我们家!缺德!无良媒体!”
  尽管隔着衣服,乔柚的手臂仍然被她抓得生疼:“请你松手!”
  杭巧也过来拉她:“你干什么!”
  女人状若疯癫,力气出其的大,不仅将杭巧推开,还拽着乔柚往马路中央走,口中不停地骂着“害人精”、“无良媒体”之类的词。
  保安见状不对,从写字楼里跑出来,喝止道:“你们在干什么!”
  两人挣扎间乔柚半个身子已经被推到马路上,车来车往,顿时鸣笛声四起。她奋力挣扎,脱离桎梏的瞬间,控制不住地往后踉跄了一下。
  手背传来尖锐的刮痛。
  忽然小臂一紧,有人把她拽回了人行道。
  而那位疯狂的母亲还想扑上来,被保安及时按住。
  乔柚抬头看向拉她的人,愣了愣:“谢谢。”
  江临舟往后退半步,和她拉开适当的距离:“没事?”
  她摇了摇头。
  “无良媒体!你们的报道害我儿子被人骂、害我们一家都抬不起头,你们还有没有良心?!”
  女人用尖锐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控诉,突然,她看见了江临舟。
  “你是那个律师对不对?我看了报纸,你很厉害对不对?你要为我儿子伸冤!多少钱我都可以出,只要你为我儿子辩护!”她哭起来,“我儿子还年轻啊!他不能死——”
  过路的行人投来各种各样的注目,乔柚看着这个疯子一样的母亲,只觉得可恨可笑又可悲。
  从那天的采访,到今天的“报复”,她一直在怪别人。怪辞退儿子的公司、怪与儿子分手的姑娘、怪扒着儿子不放的狐朋狗友、怪没能阻止儿子的小学保安。
  一切错误皆由他们起。
  她的儿子是这世间最单纯善良、老实好欺负的孩子。
  她的儿子必须是这世间最单纯善良、老实好欺负的孩子。
  不然的话,她如何成为一个无辜的母亲?
  手背的疼痛沿着神经一路往上,连带头上几乎已经痊愈的伤都在发涨。
  “是啊,你的儿子还很年轻,”乔柚说,“可他们也很年轻。”
  学生、老师、保安。
  哪个不比他无辜。
  -
  乔柚手背上的伤是挣脱时被抓伤的,长长的三条血痕拖曳在皮肤上,触目惊心。
  杭巧边给她处理伤口边愤愤不平,倒把乔柚给逗乐了。
  “伤怎么样?”江临舟敲了敲茶水间的门,走进来问。
  “还好,”渗出来的血已经用碘伏擦干净,只不过伤口太长,创可贴贴不过来,杭巧便用纱布替她缠了几圈,“你怎么会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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