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扶着我点。”
大福就扶着他,拉着他的大胳膊,跟拽一个小鸡子一样的,那小鸡仔还肥。
自己肚子在直筒裙上面,完整的画出来一个椭圆形,时而起伏上下。
一只手给大福拉着,愣是抬出来了慈禧当年的气势。
“你走路要小心点,这胡同里都是我家里人,你不要太欺负人。”
那人就觉得这小孩,这架势,这套路,莫名的熟悉,欺软怕硬,倒打一耙。
掏出来一个盒子,铁盒子,打开盖子,里面东西哗啦啦响着。
“吃吗?”
小帅伸手,掉出来两个,“这是什么?”
“糖。”
小帅自己闻了闻,他精明的不吃啊,觉得是,自己塞在嘴巴里面。
妈呀,自己一下子就笑了,控制不住的笑了,太甜了。
太好吃了。
就爱吃糖。
西爱那时候也爱吃糖,床头上都放着糖。
咪咪着小眼睛,看人也不凶了,给大福塞一个。
“好吃呢。”
“你妈妈叫什么名字啊?”
“西爱——”
含糊不清的,看着那人递过来一整盒子巧克力。
刚想伸手拿,结果就看那盒子啪叽一下掉在地上了。
撒出来不少。
他赶紧蹲下来,跟大福捡起来,也不嫌弃脏,装在里面,抱着盒子就走了。
西爱说了,刚掉在地上的东西不脏,洗洗就能吃。
俩人跑家里,水龙头底下洗洗吃。
你说巧克力洗一下,沾了水就化了。
俩人是一边洗,一边化了一半,然后就赶紧塞在嘴巴里面,衣服上也是黑色的巧克力酱,手上也是黑色的,嘴巴也跟吃了狗屎一样的。
一盒子就这么吃了。
大虎自己站在这个巷子口,环顾四周,他想着,是这里了,就是这里了。
他记得呢,姑姑家里,就是在这个巷子里面,巷子进去是一口老井,井口旁边是一个老槐树,五月的时候姑姑蒸槐花菜蛋吃,姑姑家有个妹妹,叫西爱。
每年都带着她走姥姥家里,脾气坏的很,爱喝面儿茶,到家里,爹就给钱去买面儿茶喝,上面一圈一圈的芝麻酱,吸溜着沿着碗沿喝。
那妹妹脾气坏,嘴也坏,他最不爱她来家里陪着玩儿,玩不好,一不高兴,抬手就给人一巴掌,小脸呱嗒掉下来,还要说他欺负人。
再往前走,是个三进的院儿子,门口少见的有两个石狮子留下来的,据说是以前大官儿的府邸,几经周折留下来的。
是这里了,他越看越熟悉,那个名字,也听着熟悉。
西爱,应该姓张,是张西爱。
一步一步往里面走,带着个绅士帽子,穿的西装革履的,没等靠近,就有人说了,“谁家的?来找谁的?”
“不知道,外面进来的,大晚上这个点都吃过饭了。”
都看着呢,王红叶也看了一眼,没注意,兴许是路过的,或者走错的。
聊天聊得起劲呢,“唉,你们当家的不能退休,在纺织厂干了三十年的人了,还参与了三线建设呢不是,都是老师傅了,那厂子里面能离得开这样的人啊?”
“就是开除人,要裁员,也不到你们当家的身上去了,别担心了,那工资不还是高高的呢。”
“是啊,我也这么想的,那可是老师傅了,要是厂里面不要了,厂子也不行了,开不下去了。”
工人阶级是什么啊?
是当家做主的重要力量,是我们基石的重要组成部分。
当工人,是最光荣的事情,每一个工人,无论是曾经还是现在,都曾经扛起过我们国家建设的大梁,肩扛手提的,一步一步的,一砖一瓦的,把我们的社会建设成为现在这样子的。
油田那边的第一批工人,开出来了石油,给我们的工业带来了血液。
钢铁厂的张平这样的,哪个一辈子不是披心沥血,起早贪黑的,一辈子都给了工厂。
单位就是家啊,就是自己的组成部分,国家要布料的时候,一夜一夜的工人加班,为了赶指标,不叫一苦,哪儿有需要就去哪儿去。
工人最光荣,劳动最光荣啊。
这现在,哪里就能要这样的人下岗了呢?
不能够。
不可能的事儿。
王红叶也觉得不可能,这是铁饭碗,当工人有钱,有工资,一家子都希望当工人呢。
不能当工人了,那还能去干什么呢?
下岗这个词儿,好像从来没有人想过。
她自己琢磨着,拿着扇子轻轻的拍打,突然眼前一片的阴影儿。
她抬眼,看着这人怎么走过来了呢,赶紧问一句“您找谁?”
“找哪一家的?”
看眼神,像是不太好,难道是找张平或者伸伸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2-2417:58:27~2020-12-2522:32: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257章 半个世纪了
“姑姑——”
王红叶张了张嘴巴,看着他,就那样的看着她,看着他摘下来帽子,看着他就那样看着自己。
四目相对,两个人,一老一少,王红叶都六十多岁快七十岁的人了,身子骨儿还算是结实,从49年到现在,西爱出生到现在,也算是从三十来岁正当年的好时候,熬到了现在。
熬着看着新太阳升起来,那一年西爱出生了,梅如跟建国回来了,一家子短暂的团圆之后,有一个新生命,给这个家注入了无限的活力。
家里没有孩子是不行的,她一直这么觉得,所以西爱来了,无论西爱怎么样,她都觉得好,都觉得只要西爱在,她做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心甘情愿的,就是孩子光睁着眼睛能喘气吃饭,她也无怨无悔的。
西爱小时候,她就爱带着回娘家,以前不愿意回去,因为没有小孩子,人家小孩子回姥姥家,姥姥疼着,她回去了娘家妈还得难心。
可是西爱来了之后,她就经常回去了,走到哪里都带着西爱,嫂子家里的大虎子,比西爱大一点儿,如今也有四十多岁了。
人憨憨的老实,却实在是会做生意,那么大一点儿的时候,还没有柜台高呢,就在那里学着学徒招呼客人,给人请好问安,伺候人看布料子,人要什么衣服,多高大的身材,要买多少料子他大概就能估摸出来。
西爱每回来,都得硬着头皮陪着一起玩儿,玩的好了,得赔着笑,玩的不好了,还得自己站出来挨骂,当哥哥的嘛,就是这样。
西爱脾气就是坏,就是心眼不好使,所以记得就特别的清楚。
大舅对着西爱好啊,想着孩子来姥姥家得好一点儿,有什么好的都留着,不然孩子以后不来了怎么办?
就笼络着西爱,对妹妹也好。
“大虎子啊——”
“是我,大虎子,我回来了啊,姑姑。”
回来了。
王红叶一下子扑在他身上,气的捶他背“你怎么才回来,怎么才回来啊?”
你怎么才回来啊?
你爷爷走的时候,等你等的没闭上眼。
这是家里的单传,长子独孙。
大虎子没有了,才有了虎子。
你说老头儿走的时候,心里都惦记着呢。
“我那时候有点钱,西爱给我的我一直贴身放着。”
西爱就一脸懵,这事儿她没记得啊,一点也记不得了,怎么到头来,成了她给钱跑路呢,这要是给大舅妈知道了,不得打她啊?
“我没有。”
“你给了。”
“我真的没有。”
“你给了两百。”
王红叶手就抬起来了,“你这孩子,你怎么不说呢,你给你大表哥两百要他跑到啊,那你不说,我们就当死了呢。”
二十年了。
你说就二十年了。
大虎子那一跪下去,王红叶坐在那里,人已经六十多岁,快七十岁的人了,就没想到这辈子还能看着大虎子。
她经历过多少,从新国家的开始,那一年西爱出生了,梅如跟建国回来了,短暂的团圆之后,只给家里留下来西爱一个孩子。
有个孩子,她就跟有了不一样的日子一样的,以前不去娘家啊,回去人家是找姥姥,她孩子也没有,回去大家跟着叹气。
有了西爱以后,就带着这小姑娘去啊,牵着手就去了,她挎着个筐子,回来都带着一筐子的吃的。
其实是西爱给的,西爱自己有点印象,但是不记得劝他走的。
大虎子家里成分不好,拉着一家子去下放。
他年轻气盛的,跟人争执了两句,然后就给拉着去了农场建设。
也不知道去了哪个山疙瘩里面去了,很冷,冬天在那里挖石头,挖土。
有人专门看着干活的,就他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别的都是北大清华的教授老师,年纪都大了,西语系的格外的多,很多都是留学回来的,也不知道怎么就跟大虎子进去了。
西爱也不知道怎么摸进去的,这边有人看着的,就是晚上睡觉也有人看着。
自己带着个包袱,里面放着馒头,还喧腾呢。
“哪儿来的?”
“摸的人家的。”
她来看大虎子,路上想着带点东西,但是也没有粮票吃,窗户里面看着人家蒸馒头,正好开锅了。
热气腾腾的,得晾一会才能拿。
她自己就进去了,很冷静的拿了几个,她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心跳是不会加速的。
大虎子也不吭声了,饿死了,狼吞虎咽的吃。
西爱就看着他吃,“你眼睛怎么了?”
“没事儿。”他其实头嗡嗡的,晕晕的。
给人打了一顿。
西爱看出来了,他手都破了,冻得,拖着腿走路,很难走。
“人家打你了吧?”
“嗯。”
他不能抬头看人,这里是不能抬头看的,是二等公民,干活儿慢了,鞭子就下来了。
也不能看人,不能抬头,要是对视上了,就是对人极大的侮辱,就算是天塌下来了,大概也不能看一眼的。
他就给人中午,带到院子里,对着正午的太阳看,一眨眼不眨眼的看。
用眼睛看着太阳,眼泪哗哗的,也不敢擦。
就这样一个中午,晚上睡觉都头晕。
下午干活的时候,当然就不行了,又给打了一顿。
其实西爱都看见了,她看见了,才知道趁着没有人的时候跑进来。
自己扎着俩小辫子也散开了,脸也脏了,不知道怎么爬进来的。
袖子上那个红袖章也不知道哪里弄来的。
“去看看吧。”
“没地方去,人家不给看。”
不给看,他是黑五类,去人家医生都不敢看。
“你怎么来了?”
“我要走了。”
“哪儿去。”
“我不回来了,再也不回来了,你以后再也见不到我了。”
“你到哪儿去?”
“我奶奶打我,张建国说我脑子有病,说我神经病,他们要给我送走了,我得走了,我以后就不回来了。”
自己说的挺伤心的,挺绝望的。
“哪儿去呢,西爱。”
一句话,西爱的脸就绷不住了,跟雪山一样崩塌了,掩藏在下面的东西,全部都暴露出来了。
本来抬着的下巴,抽搐了一下,最后嘴巴掉下来,“去罗布泊找我妈。”
大概是怕大虎子不知道,补充一句,“那里,是无人区。”
无人区。
一个人其实有多少次,在最年少的时候,想着再也不回来了,想着赶紧离开,想着死了算了,想着要所有人后悔,想着自己一切的委屈跟悲哀。
唯独没有想过,后来的后来,我们会有如此美好的未来跟青春。
大人们总是说,如果不怎么样,那么多悲惨的未来在等着我们。
但是很少会告诉我们,我们的未来,其实可以有多么美好,有多少期待,有多少值得你现在去努力的。
这就是个固定的套路。
西爱也小,也害怕,也迷惘,也不知所措。
无人区,吃沙子吗?
她会死吧。
他们逼着自己去送死,那以后就死了好了,死了大家都开心了。
她那时候就这样想的,所以她走之前,想了想,只有一个人来说说了,就是大虎子,大虎子跟家里人都没有关系,因为他在农场。
“你过不下去,也走吧,你在这里,会给打死的。”
“你也不是被打死的啊。”
给了他两百块。
她自己就走了,也记不得了。
想着他日子好过一点,去看看病。
西爱就去了罗布泊,自己去吃苦去了。
大虎子没想走的。
但是他外出开凿石头的时候,他给打了,打的在地上起不来,满脸的血。
工友看见了,也没有人敢去拉着他。
他就一直躺在那里,最后起来的时候,天都黑了。
一个人也没有。
后来,大家就再也没见过。
后来有工友出来,有个西语系的教授,说他大概是死了,给打的一脸的血,腿也坏了,大概给人悄悄的埋起来了。
没想到他是走了。
莫大的勇气。
自己搭上了南下的运输车,给人家钱,到了云南。
从云南入了越南。
那时候我们援助越南,关系还好。
他去了那边,也安顿下来了,始终也没有回来,也没有音信。
“77年的时候,那边排华越来越严重了,要驱逐我们走,走的人呢,给十二两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