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茕笑了笑,她自然知道清风门掌门的意思,其实在场看热闹的大多数也该像他这样想的,大家并非有什么恶意,只是觉得小玉儿太过年轻气盛,只为了泄愤,这样树敌很是不值得。
但是,这世间许多事,不问值得不值得。
“师父说的很是。”她笑着对清风门掌门道:“但若是辛苦修道习武,不能随心所欲去做自己心中想做之事,又有何意义?”
清风门掌门瞧向自己的这个小弟子,微微一愣。
“泄愤也是她想做的事,或许对咱们来说当初之事不值一提,但对玉师妹来说,或许这口气闷在她心中许久许久,她修道就是为了这口气呢?”她轻轻的说:“不是所有人修道都是为了长生,为了仙籍,也有人只是为了报仇,为了肆意快活,为了证明自己。”
譬如她,譬如曾经的绪仙祖,譬如如今的玉生烟。
苏衾望着她的眼睑微微动了一下,他不知为何忽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像是曾经也有人这样说过。
一个女子,她说:若修道不能随心所欲,杀光曾经欺辱我的人,我还修什么道?
她提着剑,转过头来,一张脸宛如皎月一样在他脑海里清晰起来。
那是……她吗?
他望着她,脑子里与那张脸相关的记忆越来越多。
——她抚摸着他的脸,与他说:“我需要你与我一起修禁术……”
他脑子痛起来,却舍不得闭上眼睛,是了是了,他修道是因为她需要他,他为她修得道,他为她化的人身,他为她……
他的手忽然被一只温暖的手抓了住,他禁不住一颤,只感觉一股股灵气夹杂着什么气息从掌心中涌入他的四肢百骸,混乱的脑子一点点被抚平了一般,他垂眼看见“长欢”的手抓着他的手,掌心里微光隐隐,那是……菩提眼。
他的手背上再次长出了红色的瘢痕。
——“怎么了?方才怎么走火入魔了一般,怎么叫你也不应?”
他听见了耳朵里,她的传音,她问他——“你在想什么?”
他抬起眼看住她的眼睛,那双眼竟然他想起另外一双眼来。
——那双眼愤恼的看着他,让他伸出手来,教训他,告诉他,她是他的师父。
——那双眼笑眯眯的望着他,从背后拿出一串糖葫芦递给他……
是她吗?这才是绪茕吗?
他慢慢的握紧了那只握着他的手,与她说——“你。”
绪茕愣了一下,听见他又说——“我想起了你的样貌,你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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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上的玉生烟又开始一场比试。
台下的主席位,玄微的一双眼却始终没在台上,他一直在看着偏僻角落里的清风门,他看见那个人抓住了苏衾的手,不知为何他眼皮突突跳了起来。
等他凝神再次去感应,才明白了,“那个人”掌心里抓着菩提眼。
她就是绪茕,阴离离说过幻境之中,她带走了菩提眼。
是她,她是真的回来了。
他望着她,看见苏衾伸手摸了摸她的眼睛,她眨了眨眼,一动也没动的准许他触碰。
他想传音给她,却又顿了住,他说不上来此刻他的感受……
袖子下,一条白色的雪蛇悄悄探出了脑袋,在风中嗅了嗅,“嘶”了一声。
它也闻到她回来了。
它想从袖子下窜出去,去找她。
却被玄微固在了袖子下,小雪蛇不明白的抬起脑袋看他,又“嘶”了一声,是在问他找了这么久,为什么不过去?
他慢慢拉下了衣袖,将它拢入袖子里,她回来了,她还活着,存在在这个世界里,对他来说,就该足以……
更何况,现在还不是时候,她的法身还没有拿回来。
远远的传来一声闷响声,像是什么破开的声音,只是那声音太远了,传过来在热闹的比试场中,轻不可闻。
只有玄微和偏僻角落里的绪茕被惊动了,朝着响声的方向看过去。
那应该……是宾客厢房的方向?
比试台上的玉生烟再次击败了他的对手,他从台上翻滚而下,一片的惊呼声四起盖过了那响动。
有候场的弟子直接上台与小玉儿比试。
这场中各路修为乱糟糟的涌动在比试场中,让玄微很难感应到是否有其他人在朝着比试场靠近。
但很快,他就听到了绪慈的传音——“小心些,合欢宗的老祖已经附体了阿茕的法身,去了比试场,阿离在跟着他,我和苏凡衣马上过去。”
还是让那老东西进了她的法身里……
玄微皱着眉,扫向了四周,来了吗?已经来了吗?他打算做什么?带走小玉儿?还是用她的法身与整个九夷为敌?
她知道合欢宗老祖占了她的法身吗?
他不放心的又看向角落里的绪茕,却发现她的目光隔着人群,落在了另一个角落里,他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在人群之后看见了一个蒙着面的女人,身侧还站着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
那是陆泽?他敢如此光明正大的混在这里,定然是仗了合欢宗老祖的势,那他旁边蒙面的女人是……师父的法身吗?
她知道了?
玄微再次惊讶的看向了清风门席位里的绪茕,她的目光还没移开,唇角挂着笑,显然是知道那两个人有问题,她知道自己的法身被合欢宗老祖用了?
她……是不是有什么计划?
绪茕当然知道,从那一声响动开始,她就知道自己的法身已经恢复了,她第一次感受到法身与她之间莫名的联系和感应。
不用特意去做什么,她的法身朝她靠近过来,她一眼就看到了,她看见面纱之上自己法身光洁的额头,禁不住就笑了。
好的很,好的很,不愧是合欢宗的老祖,将她的法身恢复的如此完好无损,她很满意。
她也看到了陆泽,想必他此次来是打算破釜沉舟,不翻身便成仁,连脸也不遮一下……
忽然一道身影朝着人群里,她的法身而去。
是阴离离!他变回原身,一脸杀气的要逼近合欢宗老祖。
她慌忙传音过去——“阿离!”
人群之后的阴离离忽然止住了身形,一张脸瞬间失去血色一般,慌张又茫然的朝着四周看过来,他刚刚……刚刚听到了阿茕叫他,那是阿茕的声音,一定是阿茕的声音,他没有听错,他也不是在做梦。
闹嚷嚷的比试场,阿茕的声音仿佛断在大海之中的一根丝线,他忽然就找不到了。
他害怕起来,害怕又像当初那样将阿茕丢在幻境里……
——“阿离,站在那里别动。”
他顿在了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心比任何时候跳的都快,他不动,他听阿茕的话。
背后一只手忽然轻轻捂住了他的嘴巴,他颤了一下,听见阿茕的声音再次想在耳朵里——“过来阿离,别惊动其他人。”
是阿茕吗?
他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慢慢的挪动脚步,跟着捂住他嘴巴的阿茕退出了人群,被拉进了比试场后的矮墙下。
他扭头看到背后人的一瞬间,那颗卡在嗓子眼的心差点吐出来,“你……”眼前站着的是个样貌平平的男人,货真价实的大男人,他的脑子一下子就乱掉了。
这、这不是后山被他勾引过,合欢宗那小子吗???
——“是我,真的是我,我的肉身不是坏了吗?所以我只能暂时附体在这个男人身体里。”
阿茕的声音传在他的耳朵里。
他的心就更乱了,自然不是不相信阿茕,阿茕的声音谁也装不了,她的肉身也确实坏掉了,再联想起山洞之中那只臭蚌宁愿出卖阿茕法身也非要救这么一个大男人,他一下子就信了。
只是,他想过许多次找到阿茕,他夜夜梦到阿茕平安回来,他会抱她亲她,再也不让她走了……
可如今,她……这副样子,还是之前在后山故意捉弄他的那个油腻男人,他一时之间被冲击的缓不过神来,激动也没了,喜悦也没顾上,抱也不知道怎么抱,亲……更是下不去嘴。
连久别重逢后的眼泪也没了。
“你、你……为何在后山不和我相认?”阴离离呆呆的问她,“还装作不认识我,将你的法身给那合欢宗的老不死。”
“我那时也没想到你就是阿离啊。”绪茕忙解释道:“你化作美娇娘,我真的没认出来……”
“你……这个声音,好别扭。”阴离离的脸一红,早知道是阿茕,他死也不要变成那样去勾引那个鳖孙,让她看到他那么恶心的一面……
绪茕忙又传音——“我知道你一直在找我,看到你变成那样去找我的法身我很感动。”
绪茕一听见他的心里话,他如此介意被她看见变成美娇娘勾引人的样子,连忙哄他。
又忙解释——“我将法身交出去,是为了借着合欢宗老祖的手尽快恢复,你别担心,也别上去惊动他,我自有我的打算。”
阴离离刚想问什么打算,她又传音道——“你也别责怪苏衾,别再和他生气了。”
他顿了一下,忍不住别别扭扭的问道:“他人呢?和我生气,真不打算回纯阳山了?”
绪茕看着他的小表情,又想起苏衾方才说:“我才不去,我与阴离离老死不相往来。”
她忍不住笑了,两个人像小学鸡一样吵架。
来不及让她说更多,比试场上突然响起一阵骚动。
——“她是……”
——“是绪茕!”
——“谁?正派的掌门绪茕绪仙祖吗?她不是飞升成仙去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儿,还和她的弟子……打擂??”
——“真是她!真是绪茕!”
——“绪掌门?!”
——“师父!”
阴离离慌忙穿过矮墙朝比试台上看过去,道了一声:“糟了!那老不死用你的法身上台了!”
绪茕也看过去,只见闹嚷嚷的人群之中,比试台之上,她的法身与小玉儿面对面站着,还抓着小玉儿的手腕。
小玉儿一脸震惊的盯着对面人的脸,手中的剑一动也不敢动。
那个老不死已将脸上的面纱摘掉,那张脸惊的所有人站了起来。
连一直没说话的明夜生也惊的站了起来,叫了一声“师父”,又被玄微按住了肩膀。
还是玄微足够沉稳,绪茕等的就是这场大戏。
台上的老不死,用她那张脸笑出了油腻感,抓着小玉儿的手腕,用她的声音道:“许久不见,你怕是早就忘了你合欢宗圣女的身份吧?”
小玉儿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盯着她呐呐的叫了一声:“师父……”
台下的人忍不住道:“绪掌门怎么会说自己的弟子是合欢宗圣女?难道是因为她女魔头转世的事导致师徒反目了?”
阴离离听不下去的想要冲上台,去替阿茕拿回法身,却被阿茕按住了肩膀。
“不是时候。”绪茕低声道:“阿慈和凡衣来了。”
果然,苏凡衣人未到,声音先道:“他不是绪茕绪掌门,他是合欢宗的魔头白媚生。”
几名被绑了手脚的男人被丢到了比试台下,人群慌忙让开。
苏凡衣与坐在轮椅中的绪慈一同而来,不止苏凡衣,还有封白。
封白手中还拎着两个男子,将他们丢上了比试台。
那两名男子,绪茕一眼就认出来了,是之前在合欢宗见过的其他弟子,被派来抓圣女的。
苏凡衣与封白先向太一剑宗的掌教行了礼道:“师父,混入太一剑宗的合欢宗弟子已被抓到,留了几个活口在这里。”
“原来有这么多合欢宗的人混了进来?”阴离离数了数,光是他们抓来的活口就有五六名。
“不止。”绪茕道:“合欢宗这次是倾了全派之力来抓圣女。”不过都是些动不了小玉儿的。
她看着苏凡衣她们,又看站起来的太一剑宗封掌教,不知为何有些感动,原来他们一早就知道了这些,一直在暗中部署。
她第一次有种躺赢的感觉,她的弟子在帮她,她的朋友苏凡衣也在帮她,就连太一剑宗也在助她。
比起刚刚穿越过来时,她只有苏衾,如今她竟也不是孤军奋战了。
“你不是师父?”小玉儿猛地挥剑,将手腕抽了出来,急退数步。
“他当然不是。”苏凡衣看着台上的人道:“他是合欢宗的老宗主白媚生,他的法身被毁,所以就抢了你师父绪茕的法身,占用了这具法身,我说的是不是?”
绪慈停在比试台下,他看着那具法身,那张脸,唇角的封印在一点点撕裂,可他又不想挪开眼,这张脸他已经多少年不曾再见到了,他以为她的法身真的毁在红枫古刹了……
若不是他派人盯着陆泽,看到陆泽与合欢宗的长欢联系,带他去红枫古刹的干涸湖底挖出一具焦炭法身,恐怕阿茕……将会永生永世被埋葬在那里。
他手指一台,轮椅旁被捆着的合欢宗弟子便像是受了蛊一般,脸上一股股的冒出青筋,痛的叫出声来。
“救我!老宗主救我!师父……”合欢宗弟子还没喊完,台上的人忽然合掌一拍。
“噗”的一声,那名合欢宗弟子的喉咙口破开,整个脑袋掉在了绪慈的轮椅旁。
之后“噗噗”声连响几次,只见剩余的几名合欢宗弟子连惨叫也来不及发出,便经脉爆裂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