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虽然叫楚尽哥哥,在旧的记忆里自己可是10岁的小姐姐,她理应照顾好他。
马上,爸妈又露出一副见了活的大妖怪的表情,迟疑地盯着她看了几秒,才欣慰地相视一笑。
爸爸去找楚尽沟通,隔得有些远她也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宋乔曦像树袋熊一样趴在妈妈怀里,手环在她脖子上,这个姿势能清晰地嗅到妈妈身上好闻的香味。
也说不出来到底是花香还是什么别的香味,总之闻着就让人特别安心,特别有安全感。
安心的香味给她了不小的鼓励,在心里练习了好几遍,终于鼓足勇气,试探着叫了声“妈妈”。
声音很小,还带着气声,像是小雏鸟弱弱地呼唤。
“嗯,怎么了曦曦?”
妈妈腾出只手,把她鬓角乱飞的杂毛缕到耳朵后面。
终于叫出口了,她觉得自己的脸肯定红透了。
从见到爸爸妈妈开始,宋乔曦就一直不敢叫人。
可不知道为啥,话一到嘴边就露怯了,许是一辈子都没正大光明的叫过“爸爸”、“妈妈”这两个词,才导致她纠结了这么久。
“妈妈。”她又唤了一次,比刚才稍微大了点声。
“唉,在呢,咋了?”妈妈的视线停留在爸爸和楚尽那里,大概以为她在撒娇,安抚地胡撸胡撸她的背。
虽然害羞到了极点,宋乔曦还是犹犹豫豫地说出人生中第一次请求:“妈妈,可不可以......再,再买一个火腿肠?我不吃,给楚尽哥哥吃。”
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额头被妈妈点了一下:“嗤,傻闺女,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腼腆,都不像你了?走,我们买两根,你和楚尽小哥哥一人一个。”
说完,抱着她回到炸串摊,重新买了两根油炸火腿肠。
串快炸好的时候,爸爸也拉着楚尽的手走到摊前。
宋乔曦看到楚尽的眼角泛着红,他用细长的手指飞快地擦了一下,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点血色。
夕阳像是太上老君的炼丹炉打翻了,大把金丹幻化成金灿灿的光芒从九重天撒到人间,让宋乔曦觉得身边每个人都在发光。
知了起劲地叫着,炸串摊的油锅不停散发出诱人的香气,不远处的烧烤摊的大红色“串”字亮了起来,她深吸一口气,这就是齐州夏天的味道吗?
火腿肠炸好了,宋乔曦手握着竹签,嘴巴吃得油滋滋儿,小口小口地咬着来之不易的火腿肠,满足地舔舔嘴唇。
吃了一半,对着吃得斯文一点声音都没出的楚尽,歪着脑袋甜甜一笑。
楚尽目光落在宋乔曦身上。
她笑得杏眼弯弯像两枚月牙,眼里似有星河,闪亮亮的。
小姑娘头上的两个花苞苞有点散掉了,卷曲的碎发像小狮子的鬃毛一样,在夕阳下整个人都变得毛茸茸的。
她脸颊鼓鼓的,嘴边还沾着一粒芝麻,露出呆萌的表情,仿佛在说,没骗你吧,炸火腿肠真的很好吃。
怎么看,都觉得宋乔曦是个没心机的傻妞妞。
他知道,眼睛是骗不了人的。
不禁疑惑,一年多前她眼里满是嚣张跋扈,现在都去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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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路上爸爸开车,妈妈坐在副驾驶,宋乔曦和楚尽坐在后座。
这不是宋家的车,她记得爸爸刚买了一辆外形酷似大刀螂的红色摩托车,大院的叔叔们谁见了都夸拉风,是轻骑摩托车厂生产的野马牌。
印象中,妈妈一直骑一辆玫红色的自行车,车后面爸爸装了个带靠背的小竹椅,冬天会绑上棉垫子怕她冻屁屁。
这辆白色的车她认识,是邻居王叔叔家的,好像叫捷达?
王叔叔和爸爸一样,都在报社工作,也是副主编。
但是王叔叔的对象来头可大了,是从沪市嫁到齐州的大小姐。
有时候几个叔叔在家里喝酒聊天,听他们提起,王家媳妇特别能赚钱,早早下海开了齐州最大的美容院,是大院第一个买车的人家。
“你王叔仗义,直接把车钥匙扔给我让我开车来接你,是小汽车舒服还是爸爸的摩托车舒服?”
宋爸爸的话打断了宋乔曦的回忆,只见他绑上安全带,单手扶方向盘回头倒车,看起来很臭屁的样子。
帅不过三秒,接着被妈妈泼了冷水:“你路上慢点开啊,曦曦晕车。”
“好嘞好嘞。”
虽然爸爸满口答应着,等到了家门口,宋乔曦还是和霜打的茄子一样,额头贴着车门瘫倒在后座,浑身冒冷汗。
又因为刚吃了油腻的炸物,胃里和翻江倒海一样,难受极了。
被妈妈抱下车,她站在陌生又熟悉的大院家属楼前,晕乎乎地走了几步。
家属楼前种了几棵大槐树和椿芽树,夏日晚风卷着浓烈槐花香和椿芽树特有的味道扑面而来,香味和臭味混合在一起让胃更难受了。
发现身边围上来几个人,有大人有小孩,这些人都出现在自己新的记忆中,她能叫出他们的名字。
只是现在她太难受,实在忍不住了。
也顾不上丢人,蹲在地上“哇啦”一声吐了出来。
“妈呀!宋啊,恁家曦曦吐了!”
“乔老师,快来,你闺女吐了,看这小脸白的。”
听着耳边乱哄哄的叫声,她眼泪汪汪的抬起头,看到妈妈抓着一瓶水跑过来,还不忘指挥爸爸去家里拿卫生纸。
宋乔曦脸皮很薄,福利院的集体生活让她很小就有了丢脸的概念,自尊心特别强。
都吐成这样了,她还在想人群是不是散了,不希望任何人看到自己狼狈不堪的样子,现在她肯定丑死了。
耳鸣的很厉害,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两眼冒金星。
好在吐出来,难受的感觉终于缓解了些。
一只凉凉的手,轻轻拍在她背上,和妈妈的大手拍背的节奏不同,这只手拍的更慢更轻,力度像是在轻轻安抚一只软绵绵的小奶猫。
接过妈妈递来的矿泉水漱漱口,抬起宛若千斤重的脑袋,直直对上一双被长额发半遮挡住的桃花眼。
是楚尽,他面无表情地抽回细瘦的手臂,避开她的眼神别过头看向别处,薄薄的嘴唇动了动,说了句什么。
他是......嫌自己恶心吗。
第4章 馒头夹红肠糖拌西红柿
这是楚尽第一次主动和自己说话,可宋乔曦什么也听不见。
好奇吗?
当然好奇,只是她最终也没开口问。
现在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她才不要这种时候和小哥哥说话,自己现在肯定难看死了。
又缓了一下,宋乔曦觉得好点了。
刚想和妈妈说可以回家了,一个穿着藏蓝色巴布豆套装的男孩探过头来,脸上写满了关心,咋咋呼呼地喊:“曦曦老大!我给你买小雪人吃吧,吃了就不难受了,下次我拿妈妈的夜巴黎香水在车里喷喷,你会不会就不晕车了?”
男孩是她在大院的头号跟班,叫王君洋,就是借给爸爸捷达车,王叔叔的儿子,今年也6岁。
王君洋比宋乔曦高,梳着时髦的郭富城头,狭长的丹凤转了转,伸出小手学着楚尽的样子作势要拍她的背,看样子也想学着安慰人。
宋乔曦浑身无力,绝望地闭上眼睛。
她记得王君洋手劲贼大,玩老鹰捉小鸡的时候,他要是当了老鹰,能把当小鸡的小朋友一巴掌拍地上。
巴掌最终没落到背上,再次睁眼时,只看到楚尽冷着脸,一言不发拉住王君洋的手腕。
王君洋则像条泥鳅一样,拼命想挣脱他的控制。
没等王君洋再次支棱起来,王叔叔踩着拖拉板,大步流星抵达战场。
王叔叔不由分说一把揪住王君洋的耳朵,把他从宋乔曦身边拉开,声音中气十足:“王君洋!学前班的作业没写完就跑了,走,回家去,看你妈回来怎么收拾你!”
“弟妹,曦曦没事吧?害,忘了孩子晕车这茬了。”王叔叔另一只手摸摸宋乔曦的头顶,对妈妈说。
“没事没事,今天真是谢谢你了王哥,明天我做糖醋里脊,给你和嫂子送过去。”妈妈扶她起来,忙和王叔叔摆摆手。
“咱两家客气啥,嘿!这不是老楚家的......咳,那个啥,我先带洋洋回去,看曦曦小脸白的,今天也折腾坏了,早点休息。”
妈妈好像给王叔叔递了个眼色,还把一只手搭到楚尽的肩膀上轻轻捏了捏,就见王叔叔硬生生转了个话题,很快带着龇牙咧嘴的王君洋上楼了。
“走,孩子们,咱们回家。”宋妈妈的声音透着温暖和坚定。
96年的夏夜,大院里路灯昏黄,各种虫虫在灯下开狂欢的派对。
宋妈妈左手牵着宋乔曦,右手拉着楚尽,一大两小并排走在回家的路上,路灯下拖出三人长长的倒影。
这条回家的路她在梦里找了好久,宋乔曦庆幸,终于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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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家门口,就碰上爸爸拿着卫生纸正准备出门。
他尴尬地挠头笑笑:“媳妇,我看厕所卫生纸用完了,找了半天才在五斗柜里翻出来......”
“等你来早晚了三秋了,我先带曦曦洗澡。”妈妈脸上挂着一幅“我就知道”的表情,从鞋柜拿出两双拖鞋,宋乔曦和楚尽乖乖换上。
推着宋乔曦去卫生间,妈妈不忘回头对爸爸下达指令:“给孩子舀碗绿豆汤消消暑,把馒头和红肠馏上,凉拌个西红柿多放点糖,再洗两根黄瓜,打三个鸡蛋等我出来炒。”
“遵命!”爸爸陪着笑脸,对宋乔曦扮个鬼脸就去厨房了。
不一会,宋乔曦披散着卷发,浑身水汽的出来。
妈妈给她换了身粉色的睡裙,脚上的蝴蝶结拖鞋吸满了水,每走一步就发出“呱唧”的声音。
洗干净也舒服了,她看到端坐在布沙发边缘的楚尽,正捧着个蓝边的搪瓷碗喝绿豆汤。
他睫毛像小扇子,在苍白的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随着呼吸睫毛就和蝴蝶翅膀似的轻轻颤动。
一不小心就看呆了,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男孩子?
“楚尽,来,阿姨教你怎么调水。”
妈妈的声音让宋乔曦害羞地收回视线,和鹌鹑一样低下头,等他进了卫生间,才轻轻叹了口气。
抬头打量起略显简陋的客厅,这是宋乔曦记忆中的家。
原书有写,98年的时候爸爸单位扩建大院,盖新房,之后家就搬到大院的另一侧。
书里对新家描写不多,脑海中自然没有画面感。
但选房子那天可是闹出了不小的意外,就因原主在学校作妖,爸爸紧急被抓去训话,因此错过了选房时间,最后只分到一套没人要奇葩户型,让妈妈难过了很久。
类似大大小小的倒霉事件,从原主上学开始就成了宋家的家常便饭。
霉运好像从此就缠上她家一样,原主不受控制地越来越作,爸妈愁得睡不着觉,事业家庭都跌落谷底,直到十几年后这个家彻底支离破碎。
宋乔曦下定决心,一定要帮家里避开所有霉运。
守护住一家人的好日子,从她做起。
9月开学,她就要上小学了,要做个“五讲四美”的好孩子,千万不能给爸爸妈妈惹事。
厨房里飘出蒸红肠的香味儿,妈妈在卫生间门口又嘱咐了楚尽几句,关上门快步走进厨房忙活。
客厅只剩下宋乔曦一个人,她好奇地摸摸墙面,绿色的油漆摸上去手感凉凉滑滑的。
视线扫了一圈,角落有台淡绿色的电冰箱,冰箱门上歪歪扭扭贴了几张旺旺贴纸,靠窗摆着一张折叠圆餐桌。
一旁的高低柜上放着台20寸彩电,屏幕上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正在放鸽子,耳边响起一首熟悉的旋律,
“爱是love,爱是amour,爱是rak,爱是......”
瞄到墙上的康巴斯挂钟,想起来了,每周日晚7点半都有她最喜欢的《正大综艺》。
厨房门口有个小板凳,宋乔曦瞅瞅靠近大门的沙发,还是选择了坐板凳,因为那里能离爸爸妈妈更近一点。
“我刚才找老王和他媳妇打听了一下,老楚两口子走了以后,楚尽他小叔办了收养手续把孩子接走了。结果你猜怎么着,没一年的时间人就卷着楚家的钱没影了,直接把孩子丢到城郊孤儿院门口,真他娘的不是个东西。”
爸爸的声音传到厨房门口。
是关于楚尽的事情,她竖起耳朵,悄悄把小板凳往里移了点。
“楚警官和秋雨姐都是那么好的人,这都什么事儿啊你说,唉......”妈妈叹了口气,“可苦了孩子,我记得秋雨姐不是还有两个弟弟,楚尽两个舅舅都不管他?”
“别提了,老王有亲戚和他们是邻居,大舅是跑船的,常年不在家,大舅妈没分到他家钱也不让孩子上学,打骂他是常事,还天天把孩子往门外赶,我估计今天也是被赶出来的,你看孩子腿上的疤......”
爸爸应该在切什么,“咚咚咚”的声音让她没太听清楚后面说的什么。
妈妈:“小舅呢?明天咱们联系看看,秋雨姐也是你们报社的人,不行找领导出面沟通一下,孩子不能没学上啊。楚尽比曦曦大一岁,已经耽误一年了,先让孩子在咱家住着,也不差他一口饭。”
“嗯,还不知道他小舅那什么情况,明天不行我跑一趟,孩子报警救了咱闺女,真要没人养......又怕曦曦......不好办......”
水龙头“哗啦啦”的响,爸爸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开始炒菜了,抽油烟机动静贼大,她彻底听不见爸妈的对话了。
炒鸡蛋的味道透过塑料珠帘溜了出来,喷香,宋乔曦却一点胃口都没有,只觉胸口闷闷的。
如果现在让她再回到福利院,她是打死也不回去。
像从没吃过糖的小孩,可以一辈子没有糖果,因为不懂甜蜜的滋味有多美妙。
可习惯了幸福的甜,再夺走拥有的一切,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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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到三伏,这天儿就这么热。”
宋乔曦坐在铺了竹席的大床上,听妈妈一边抱怨,一边从五斗柜里找出床干净的毛巾被,放到大床旁的小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