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乔曦从妈妈怀里挣出来。
妈妈赶忙找了块浴巾给楚尽擦身子，也关切地问他怎么了。
往前凑了两步，宋乔曦手指扒门框，歪着脑袋从敞开的厕所门看到楚尽身后的瓷砖地上，有一只红色的大塑料盆，旁边散落着一块大木头搓衣板。
夏天换下来的脏衣服，妈妈都让她丢到这个红塑料盆里，晚上就顺手洗了。
家里有一台小天鹅洗衣机，但妈妈说夏天的衣服不值得用洗衣机洗，只用洗衣机洗床单、被罩啥大件，日常衣物还是手洗。
踮起脚尖往里探了探头，大红塑料盆里泡着全家人的衣服。
眼瞅着妈妈头低下，手上的动作顿住了。
盆里泡着衣服，散落在一旁的搓衣板，妈妈脸上的表情满是心疼，眼眶有点发红。
恢复了给他擦身子的动作，妈妈声音带着点鼻音：“你这孩子，多大点的小人儿啊，还能扛得动搓衣板？板子放那么高，够下来万一砸到头怎么办，在阿姨家，衣服不用你洗。”
“对不起......”
男孩声音涩哑，几个字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道啥歉啊，不是你的错不许道歉，刷牙了吗？”
妈妈问，收起手里的湿毛巾放开他，捡起地上的搓衣板立在墙边。
宋乔曦瞧见楚尽往门口瞄了一眼，对上她的目光，当下像被烫到一样，刚白下来的脸“刷”一下又红了，连身上都泛着粉。
他一双漆黑的眸子迅速移开，两条细瘦的胳膊抱在胸前，对妈妈害羞地点点头。
“那快和曦曦一起睡觉去，这儿没你们小孩什么事了。”
宋乔曦听到自己被点名，松开扒着门框的肉爪子。
“没事就好。”
她小嘴嘟囔着，放心了。
拖拉着湿呱呱的拖鞋，“呱唧呱唧”回到卧室爬上大床。
往凉席上一趴，嗅着竹席和花露水混合的味，继续翻那本摊开的《米老鼠》杂志。
很快，楚尽也走进来。
他身上多了件下摆有破洞，洗得都快透明的白色背心，站在小床边揪起毛巾被，展开手臂把毛巾被铺开，抓着枕头往大床反方向挪了挪，才闷不做声地躺下去。
整个身体都尽量离大床远一些，毛巾被拉到下巴颏，把自己像颗蚕蛹一样包裹得严严实实。
大床上的宋乔曦占据了地理优势，表面在翻书，其实余光早已把对方的行动看得一清二楚。
糯团子打了个哈欠，疑惑地泛着嘀咕。
咦，楚尽为啥脸还红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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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上午，宋乔曦晃着小腿，心情颇好坐在餐桌边，下巴抵在桌面上盯着对面的男孩。
清晨的阳光打在他脸上，又密又长的睫毛不翘，直直的垂下来，低头垂眸时眼睑下投出一片美好的弧度。
上一次和楚尽分别的时候，就是这样一个早晨。
兜兜转转，他又回来了。
今天糯团子心里不慌了，昨晚借着起夜，偷听了客厅爸妈的“密谈”。
宋乔曦知道了妈妈生气的原因，是气爸爸遇事不和她商量就擅自做决定，在有点奇怪的“啵啵”声后，妈妈应该是原谅爸爸了？
也知道了一周后，几家大人会和居委会高大妈，还有报社领导一起开个会，商量解决楚尽的问题。
暗戳戳期待，期待楚尽可以留下来。
可宋乔曦不敢和爸妈说。
她还小，不能给家里赚钱，呃，还很能吃......
怎么才能好好守护住爸爸妈妈呢？
那就是不给爸妈惹事咯。
家里一下子多出一个崽，辛苦的还是他们。
就算她可以少吃一点，多帮爸妈做家务，好好学习、不惹事。
可昨天妈妈光给自己买书包什么的，就花了好多好多钱，这些花销变成双倍的话，那家里岂不是要破产了？
如果楚尽留下来，那将来“反社会”的坏事他也许不会做了，或许不会成大坏蛋？
他是恩人呐，自己可不能忘恩负义。
思来想去，最终决定找机会偷偷和妈妈说，让妈妈把很贵的书包和学习用品退掉，省下来的钱买两份普通的学习用品就好。
还忍痛含泪，和神仙汉堡包永别。
宋乔曦发誓再也不吃肯德基了，肯德基太贵了......
就，偶尔，吃顿烧鸡解解馋就行。
想出解决问题的方法，让她变得一身轻松。
盯着赏心悦目的小哥哥看了半天，循声扭头，妈妈拿着一大卷挂历从厨房出来。
“来，教你们包书皮。”
一人手里塞了一把美工剪刀，妈妈笑着教他们按书本的比例裁纸和折叠，教了两遍，就抱着两人的校服出门了。
“我去丁一丁淼家给你们改校服，你俩慢慢包。”
妈妈在门口换鞋，对两个淹没在挂历纸“哗啦啦”声的小孩说。
宋乔曦费劲地和不听话的卷曲挂历较劲儿，腾出一只肉手和妈妈挥挥，头也没抬。
她和楚尽面前，各放着一摞书，是昨天新领回来的一年级课本。
宋乔曦手有点笨，包的慢还光出错，半天包完歪歪扭扭的一本后，抬头一看。
嘿，楚尽左手边已经放着三本包得齐齐整整的教材。
望着自己短短胖胖，怎么也用不上劲的手指，再瞅瞅人家修长纤细的手指灵巧地剪裁、折叠一气呵成，白白净净的书皮就包好了。
糯团子绝望地叹了口气。
听到小女孩细细的叹气声，楚尽眉头微微皱起，手中的活计停了几秒。
抬眼看她嘟着嘴，白嫩的脸蛋粉嘟嘟的，一双带肉窝窝的小手笨拙地和挂历纸做“斗争”，时不时发出带点沮丧的“哼哼”。
那只白白嫩嫩的小手，昨天拍自己的时候，他脑海中浮现出一只毛茸茸的小白兔。
原来，是只笨兔子......
楚尽收回目光，低头继续包剩下的书皮。
“嘶......唔。”
对面发出奶唧唧的吃痛声，他立马抬起头。
糯团子杏眼瞪大，一脸不可思议地举起右手拇指，有点呆呆地盯着那一抹红，迟疑地把拇指往嘴边送。
不光笨，还傻。
“别舔。”
皱着眉头低声说，楚尽从椅子上下来，走到桌对面。
宋乔曦迷茫的眨眨眼，望着他有点不知所措。
第11章 千年等一回，等一回啊……
楚尽扫了眼拇指的伤口，被挂历纸割了不深的一道，渗出几滴血珠。
看宋乔曦小嘴巴嘟起来，大眼睛水润润的闪烁，他耐着性子问：“去卫生间拿水冲一下，创可贴在哪里？”
“嗯？电，电视机下面的柜子里，有药箱......”
她睫毛颤颤的，眸子弥漫出了雾气，马上要哭了似的。
两条小胖腿一蹬从椅子上跳下来，举着手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向卫生间。
真是个娇气包......
拉开电视机下面的木抽屉，找出创口贴和棉棒。
等糯团子回来，楚尽用棉棒擦干净她拇指上的血丝，贴上创可贴。
宋乔曦在眼前晃了晃大拇指，轻微活动了一下，是不怎么痛了。
她其实不怎么怕痛，福利院里打屁股都不怕，只是没想到被纸割一下手会那么痛。
坐回到餐桌前，深吸一口气，抬起负伤的肉爪准备和书皮“抗争到底”，她抬眼发现，左手边的一摞书竟然不见了。
挂历纸也没有了，面前只剩下一把孤零零的黄色美工剪刀。
抬眸，楚尽面前多出了一摞书，头也不抬的继续包书皮。
他还是微微蹙眉，浑身散发着冷淡的气息，身上那层刺猬一样的保护膜又自动开启了。
“砰”，一本包好书皮的书扔到她面前。
动静有点大，差点吓了小糯团一跳。
宋乔曦抬起头，看到楚尽认认真真裁纸，眼眸低垂根本没抬头看她。
对面楚尽没停下包书皮的活，因为肤色过于白皙，显得他嘴唇呈现浅浅的粉色。
好看的嘴唇微微张开，冷淡吐出两个字：“写名。”
“喔，好。”
她扬起脸蛋，牵牵嘴角感谢地冲他笑笑，倒是答应的很爽快。
实际内心开始嗷嗷叫。
宝宝太难了......
这双没啥力气的小手，写起名字来实在太碍事，自己名字“宋乔曦”的“曦”，一个字她恨不得写5分钟。
嘤，为啥丁一的名字只有三笔，好想和他换名字啊......
握着笔，宋乔曦一笔一划地写着。
边写边想，刚刚有那么一瞬间，楚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变回记忆中那个温暖的小王子。
虽然还是冷冰冰的，但是他主动和自己说话，还帮她处理伤口，帮自己包书皮。
什么未来的大坏蛋呀，楚尽这么好，只要有她和爸爸妈妈一直守护在他身边，关心他爱护他，让他吃得饱饱的，长得高高的。
楚尽长大后，肯定不会变坏！
不光不会变坏，还会变成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的国家栋梁。
他只是表面有点冷而已。
内心，是个会关心人的小哥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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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上学前班的下午，是大院“小三人帮”的固定集会时间。
不过今天，王君洋小朋友被“打包”送去奶奶家，照例陪爷爷奶奶过一周。
丁一因为学前班结课成绩太差，丁妈妈罚他在家让姐姐丁淼给他补课。
妈妈从丁家回来，告诉宋乔曦，丁一如果背不会九九乘法表，到9月小学开学之前，丁妈妈都不会让他出门玩了。
吃过午饭，小憩一会。
俩孩子起来后，宋妈妈又看到熟悉的情景。
自家闺女搬着个小板凳坐在电视机前，仰着头对电视台放的《新白娘子传奇》傻笑，肉手手学着白娘子的样子翘兰花指，小奶音轻轻哼唱：“千年等一回，等一会啊~”
小楚尽则坐姿笔挺地坐在餐桌旁，一页页沉静地翻书，像是与世隔绝了一样。
宋妈妈就怕孩子变成晚报上登的“电视儿童”，很快眼睛就坏掉，早早和丁一、丁淼一样戴上眼镜。
到下午四点半的时候，妈妈从厨房出来，“吧唧”关掉电视。
乔琴对茫然回头的闺女莞尔一笑：“曦曦，你带楚尽哥哥出门玩一会吧？你看这么久电视，尽尽看这么久的书，出去放松放松眼睛，多跑跑跳跳，晚上回来给你们蒸粘豆包。”
本来被妈妈关掉电视，有点沮丧的宋乔曦本打算去看连环画，结果一听到“粘豆包”，立马亢奋起来。
粘豆包啊，香香甜甜的粘豆包！
团子从小板凳上站起来，抱住妈妈的腰仰头瞪大眼睛问：“那，那晚上除了粘豆包，配什么菜呀？”
如果是糖醋排骨就好了......
“小馋猫，你完成带小哥哥出去玩的任务，妈妈晚上做糖醋排骨，红烧带鱼，再煮个五香甜沫给你们吃，快去，多跑两圈，回来还能多吃点。”
摸透了闺女的脾气，乔琴知道这小家伙只要一提到吃，啥也不顾了。
亲昵地捏捏她肉呼呼的脸蛋，催她快点出门。
天呐，真的是糖醋排骨！
宋乔曦听到之后差点高兴地跳起来，松开妈妈的腰，做了个敬礼的动作，“好嘞，保证完成任务！”
接着凑到楚尽身旁，脑袋一歪，甜甜地说：“楚尽哥哥，我们出去玩吧？我带你去我们‘小三人帮’的秘密基地，那边是平房，有大槐树，特别阴凉，我们可以玩捉迷藏！”
“不对，有了你，以后我们就是‘小四*人帮’了啊！”肉手手一拍脑门，才发现自己说错了，有了楚尽，明明就是四个小伙伴了，“以后我们的秘密基地，也是你的秘密基地，我们走！”
楚尽看她兴奋的样子，皱起了眉头。
也是没想到，小糯团为了吃这么拼......
他对同龄人那些“捉迷藏”、“骑马打仗”、“木头人”之类的游戏都不感兴趣，但是又不想扫了宋乔曦的兴致。
何况，乔阿姨也希望他们出门。
对阿姨点点头，从椅子上站起来，稍微犹豫了一下，终归是没拿起书本。
宋乔曦见他同意了，伸手拉住他细细的手腕，拽着人和自己一起去玄关换鞋。
“小三人帮”......不对，现在是“小四*人帮”了？
“小四*人帮”的秘密基地，就是大院废弃的锅炉房。
那一片都是平房，离家属楼很近，从宋乔曦家走过去，用不了几分钟。
那片平房住的都是报社印刷厂的职工，高大妈的居委会也在那里。
平房前门口是一大片空旷的水泥地，背靠一排大槐树，就算是盛夏，在树荫下也很两块，大院的小孩都愿意来这里玩。
锅炉房废弃了一两年的时间，被孩子们“霸占”成“秘密基地”，搬了好多纸箱子进去，幻想他们搭建了一座城堡。
宋乔曦牵着楚尽的手腕，先带他饶了一个好大的圈子，几乎花了半个多小时，把整个大院都转了一圈。
她一路走，一路和他介绍大院的情况。
楚尽在心里叹口气。
小姑娘是不是忘了，自己也是在大院长大了，只不过离开了一年多而已。
只是见她兴致盎然的样子，还是没忍心打断。
不过，她越说，画风就开始变得......
嗯，有那么一点点不对劲？
“你看那颗大槐树，现在槐花都开败了，7月的时候，就是你从火车站救我那次？那时候还有槐花呢！”团子滔滔不绝，依旧说的一包劲，“槐花可好吃了，又香又甜，妈妈还会用槐花烙鸡蛋饼，蒸槐花饭，用槐花包包子，包饺子......”
楚尽终于明白，到底哪里不对劲了。
无论说起啥话题，到她这儿，最后总能落到吃上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