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事吧?”叶茯苓得知陆陆闻到烟就跑过来关了火和煤气,庆幸自己很早就教了他安全常识,倍感后怕:“明天做排骨吧。我们去门口面馆买面回去,给你带你最喜欢的鸭脖子做奖励。”
谁都没有排骨吃这个噩耗传来,纪司南按着纪怀的手加重了,和叶茯苓一起到小区外的面馆买面打包。
“我现在不压你回去,吃完饭再说,你别挣扎了。”纪司南话虽这么说,不肯放手怕他跑了:“你腿受伤了?”
纪怀恨得牙根痒痒,心里终于明白过来:“合着傻子就我一个人?你们原来是这种关系,还逗我是什么老板和秘书,还辞职。”
纪司南按着他:“别胡说,你吃牛肉面吗?”
“吃。”纪怀反射性回答,随后觉得自己好没出息:“我没胡说!我又不傻!我看出来了!”
“我跟他没关系。”叶茯苓解释。
“有关系的。”纪司南纠正她。
纪怀和纪司南作对:“呵,人家说跟你没关系。”
“四碗牛肉面。”叶茯苓拿着菜单:“加两分鸭脖,一份牛肉面不要香菜和葱,也不加胡椒不加辣。”
纪怀多看了叶茯苓一眼:“牛肉面不加香菜就是暴殄天物。”
“不是我暴殄天物,有娇贵的少爷不吃。”叶茯苓很自然把菜单递还回去。
“你看,有关系吧。”纪司南得意地看了一眼纪怀:“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什么都不懂。”
从跑出来到现在经历了太多体力消耗却一口饭都没吃的纪怀感觉自己被强塞了一大口狗粮。他被三轮车撞,被纪司南从暖房里拎出来,被从广场抓到都没有这么愤怒,愤怒到一瞬间差点哭了出来。
有时候破防就在不经意之间。就好烦。
第六十八章 夜空的星星,鲛人的眼泪,……
纪司南压着纪怀再次回到屋子里的时候, 还能闻到一股浓浓的焦糊味。叶茯苓将面放到桌子上,跑到厨房里庆幸陆陆关火关得及时。
“放开我,我不跑。”纪怀挣扎了两下。
纪司南把按着他的手松开, 特意跑到门口将门锁好。他再回过头, 发现纪怀将乱七八糟的外衣脱掉了, 从口袋中拿出一根发带将额头前的碎发拢了上去,跑到了厨房里。
“都是因为我,我来刷锅吧。”纪怀从叶茯苓手里半夺过锅。
“讨好我没用, 我想放你走,但我说了也不算。”叶茯苓不和他客气,把糊锅塞到他手里,自己去柜子里捡碗。
纪怀不说话了, 撸起袖子拿起钢丝球,开始蹭锅。
叶茯苓将碗拿到桌子上摆好,把还冒着热气牛肉面倒入碗里, 香味一下子就飘散开。在写作业的陆陆闻到味道,第一时间打开门冲了出来,乖巧坐在椅子上等待开饭。
纪司南坐到他的专属位置上,拿着属于他的筷子, 把自己碗里的牛肉分成两份, 给叶茯苓夹过去一半给陆陆夹过去一半。
“不是鼓励你告密啊。”纪司南时刻注意小树苗的茁壮成长:“告密是不对的,下不为例。”
叶茯苓则倚在门边,看纪怀蠢笨地拿着钢丝球蹭锅。她看了一会儿,发现有钱人家的少爷都一个样,不会干活硬干。但她还是由着他硬干了一会儿,才将他手里的锅接过来:“好了,能刷掉的已经刷掉了, 等吃完饭我教你怎么彻底刷干净。”
纪怀没怎么刷过锅,不会干这些活,也从没有人教他干过。他坐在桌边,虽然面对的只是一碗普通的牛肉面,但这碗牛肉面对于已经八个小时没进食的他诱惑力格外大。他几乎是一口气吃完了所有面,还把汤都喝光了。
面汤让他的五脏六腑都充满了暖意。等大家都吃完饭,陆陆还在啃鸭脖子,纪司南专心致志看着陆陆啃,时不时称赞一句:“很好,很干净。”
在纪怀的印象里,自从他来到纪司南家中,纪司南就是个冷漠的形象。纪司南惜字如金不会多说一句话,管任何一件和他无关的事,后来连面都不露了,从不会和谁表达亲近。他不太习惯这样的纪司南,感觉纪司南好像换了个人。
纪怀主动把所有的碗拿到厨房,他想自己不该白吃面,总该干些活来支付。他刚走近厨房,叶茯苓对纪司南说道:“我倒是觉得纪怀像个好孩子,我和他聊聊。”
叶茯苓走到厨房,把没刷干净的锅倒上水,向水里加了些白醋,打开煤气。纪怀看着她的动作,犹豫了一秒问道:“这能刷锅?”
“嗯。等煮一会儿,再用小苏打刷,就能把糊掉的地方刷干净了。”
叶茯苓等水沸了一会儿,将火关了,把锅拿下来加了凉水,又把一袋小苏打递给纪怀。纪怀将信将疑将小苏打倒在糊了的地方,拿起钢丝球。果然,难刷的糊底突然变得很脆弱。
“真的啊。”纪怀露出惊喜的笑容,好像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
“好玩吧?”叶茯苓问道。
纪怀点了点头,然后才发觉自己不该轻易卸下防备,又板起脸。
“我小时候也想离家出走。”叶茯苓递给他一块百洁布:“我在菜市场看到你的时候就想起我自己了。那时候我爸天天酗酒赌博,我妈跟他离婚后就人间蒸发了,我还要照顾弟弟,每天都想一走了之算了。但我又没成年,又没钱,都不知道应该去哪。”
纪怀小时候也经历了家庭破碎,他亲生父亲欠了很多钱每天喝得酩酊大醉,母亲带着他改嫁,给他改名叫做纪怀。他顿时对叶茯苓有了同命相怜的感觉:“后来呢?”
“后来陆陆长大了,我得管他。我不管他他怎么办?”
纪怀环顾了一下宽敞的厨房:“这房子是纪司南买给你的?”
“不是,是我拿命换的。”叶茯苓半开玩笑道:“纪司南是个挺好的老板,给了我很多用命换钱的机会。”
纪怀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这什么意思?他对你不是挺好的吗?”
“他对别人不好吗?”叶茯苓开始了她的套话大计。所谓绿茶奥义,当你想和一个人迅速拉近关系的时候,你要保证一直讲话的人是对方。
纪怀想了想,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无人,努力用贫瘠的语言形容:“他挺冷漠的,是自扫门前雪那种人。”
“你还挺了解他。”
“呵。”纪怀把刷好的锅递给叶茯苓,拿起那些没刷的碗:“我是最了解他的人。”
“怎么可能呢。”叶茯苓一副我不信的样子:“你们又不是亲兄弟,根本就不亲,你了解他什么啊。”
青春期的少年通常受不了别人的激将法,纪怀说道:“我当然了解他了。我到了他家,用他的东西,读他的课本,穿他以前的衣服,还看过他的日记。他日记可真无聊啊,规规整整的日期、时间、天气,然后就是记录每天的学习内容,一点娱乐都没有。”
“你家不是很有钱吗?至于这么节省?”叶茯苓问道。
纪怀刚想开口,又缄默了。他用手拢着水池中的泡沫,摸着瓷碗光滑冰凉的边缘。叶茯苓以为他不会说话了,却听到他小声说道:“不是什么节省,他们想把我复制成我这个年纪的纪司南。”
叶茯苓眯起眼睛,有些线索好像串了起来。纪司南第一次给她看有纪怀的合照的时候,穿着鹅黄色旗袍的女人旁边的纪怀穿的是一身黑色小西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起来非常乖。而她真正看到纪怀的时候,纪怀全身环佩叮当响,看起来非常叛逆。
想必照片里的纪怀,是别人给他打扮的。
“复制成纪司南干什么?纪司南有什么好的。”叶茯苓摇了摇头。
“所以我想走。”纪怀放下最后一个碗,将自己手上的泡沫洗干净:“我不想当谁的替身,我想当我自己。”
他推开厨房的门,发现陆陆已经坐到沙发旁边玩玩具了,而纪司南正在低头收拾那些骨头。纪怀坐到沙发上,时不时看一眼纪司南,生怕纪司南马上就要抓他走。
但纪司南没有理他,转身将骨头拿到厨房里。
厨房里,叶茯苓从耳朵里抠出一个微型耳机:“没想到当初算计祝子晋的设备还有再次排上用场的一天,还好没卖。你都听到了?”
纪司南将骨头扔到垃圾桶里:“嗯。”
他表情凝重,好像再思考什么。
“替身什么意思啊?”叶茯苓好奇,用手指戳戳纪司南:“有钱人都这么会玩?你现在知道他为什么跑了,我该怎么给他做做思想工作让他回家?”
“你对他还挺感兴趣的,你怎么对我没这么大兴趣呢?”纪司南问道。
“不是,小孩子的醋你都要吃?”
“该不会是你觉得和我解约、给我拉黑、玩消失这种事帮我解决了纪怀的事,就能顶了吧?”纪司南问道。
叶茯苓一时接不上话茬,纪司南猜得太准了,她都没想好要怎么狡辩。
纪司南看她难得词穷,主动把话题跳了过去:“思想工作你做不了。我以为他只是叛逆才离家出走,但知道他是这么想的,我倒是想放他走了。”
“啊?”叶茯苓迷惑了:“他成年了吗?书读完了吗?你放他走你疯了?”
纪司南听到外面传来的电视声:“去散散步怎么样?”
......
纪怀坐在沙发上,用遥控器拨动着电视频道。他没什么看的心情,害怕下一秒纪司南就压着他将他送回家。纪司南从厨房出来,穿大衣换鞋,把锁着的门打开,他的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慌得要命。
“出去买点东西,你不会跑吧?”纪司南看了一眼纪怀:“我和门卫说了你的外貌特征,你老实待着,我说话算话,今晚不送你回去。”
纪怀还没等说话,叶茯苓也从厨房出来,穿上了大衣:“麻烦了,帮我看孩子。”
纪怀眼看着两个人一起出门了,屋子里只剩下他和小不点叛徒。
陆陆蹭到他身边,突然攥住了他的一根小手指,就好像这样能够阻止纪怀跑掉。纪怀想,这小不点叛徒还挺聪明的。
外面天气不算冷,纪司南和叶茯苓走在石子小路上。
叶茯苓回头看了看亮着灯光的自家窗户,问纪司南道:“讲故事啊,什么替身?”
她的思维开始发散:“我以前听过什么都市怪谈,就是有钱人养一个替身,替他们出席危险场所,还能顶罪什么的。”
纪司南看着她乐:“什么乱七八糟的。”
月光如水,叶茯苓的侧脸上有着斑驳的树影,纪司南的表情恢复淡然。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会愿意把他的秘密如此云淡风轻讲述给另一个人。他觉得故事很凝重,但当他诉说的对象是叶茯苓,他说出第一个字后,反而轻松了。
“从我母亲讲起吧。”
叶茯苓不知道纪司南的母亲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只知道纪司南的母亲擅长弹钢琴,给纪司南留下那块手表后就在医院里因突发疾病过世了。
“我母亲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她喜欢穿旗袍、喜欢弹钢琴,为了嫁给爱情每日被困在豪华的大房子里。”纪司南语气轻柔,好像回忆起了很美好的东西:“那时候刚出现直播这个东西,直播是喊麦的代名词,网络环境比现在差上很多倍。她每天架着手机弹弹钢琴,也不为了赚钱,只是想给自己开一扇增加与外界交流的窗子。”
“那很好啊。”叶茯苓说道。
“嗯,我也觉得很好,但是有人不这么觉得。她的丈夫觉得直播是个三俗的东西,认为很丢人,不允许她再这么做。她好不容易找到的乐趣就这么被阻止了。”
纪司南停在小亭子前,从口袋中找出纸巾将能坐的地方擦干净,示意叶茯苓坐下:“后来,她心脏病发作,只留给我一块表。我和我父亲都很怀念她,但是怀念的方式截然不同。”
叶茯苓坐在他旁边:“你成立了星辰。”
“对,我成立了星辰。”纪司南抬头看着月亮:“而他娶了一个和我母亲长得很像的女人。那个女人深知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她学着我母亲说话的语调,穿着我母亲最喜欢的黄色旗袍。他也很满意这场他制造出来的梦境,将那个女人当成我母亲,让那个女人带来的儿子穿我曾经的衣服用我的东西。他把自己困在了十年前。”
叶茯苓没想到是这样,她握住了纪司南的手,将纪司南冰凉的指尖焐热。
“他给那个女人带来的儿子取名叫纪怀,是怀念的怀。”
叶茯苓想起她和纪怀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小时候是优等生,穿黑西装很乖,所以纪怀才会逃课打耳眼,穿彰显叛逆的衣服,他很讨厌别人叫他纪怀,还和你揭露他妈的计划。”
纪司南点了点头:“对,不是所有的人都愿意为了金钱去成为另一个人。”
叶茯苓也没想过,她会如此心疼纪司南。有钱人家的少爷有什么好心疼的呢?她一直觉得只要有钱,就没有什么烦恼,如果有烦恼,那一定是钱还不够。但现实告诉她,不是这样的。
她觉得自己是个淋着雨一路穿行的人。所以当她遇到困难,需要很大一笔钱,还让纪司南面对着舆论压力的时候,她想的是她去做那个坏人,反正她也习惯了淋雨的感觉。
她总以为纪司南在阳光之下,但纪司南需要的也许也是个给他撑伞的人。
叶茯苓将头搭在纪司南的肩膀上:“好吧,那轮到我来说了。”
纪司南没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陆陆亲爸生病了,需要一笔钱。我不想再让你帮我解决问题,你已经帮我很多了,如果我不说谎,你迟早知道这件事。我想要自尊想要被平等对待,我想给予你一些东西,而不是每次都接受你的给予。刚好黄瑾搞事,我走了问题自然就解决了,就这样我才想去欢娱。”叶茯苓将实话全盘托出。
纪司南没想过竟然还有如此惊喜在等着他。这是叶茯苓第一次做到真正坦诚面对他,她终于愿意对他敞开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