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来之前,那些聊着要合影的工友们这会儿都不做声了,一个个都装作勤恳踏实的样子,目不斜视的进行工作,可是眼尾却一直注意着她的方向,暗暗在心里期待着。
唐慧兰按照生产流程进行拍照,在生产线最开始的煎煮处,沈宗柏正在随机检查黄芩的质量。
“沈组长,请问这些投入煎锅中的是一些什么药材呢?”大概是因为上午她一直在第二组,所以下午的时候她主动走向第一组。
她和沈宗柏有过节,但是为了显示她的宽容大度、真诚善良,她决定不计前嫌的主动与他搭话。
沈宗柏拿起一片黄芩,在手里掰了掰,然后丢回履带,简单明了的回答:“黄芩。”
“那边那个呢?是什么药材?”唐慧兰充分发挥她勤学好问的品质,一边记载一边不停的询问。
“桔梗、甘草。”沈宗柏指的指最后一个药材,“最后一个是石膏。”
唐慧兰心里暗暗一笑,男人们都一样,没有一个能够抵挡得住她的魅力,他也不例外,表面上冷淡,可是却主动跟她介绍药材,说明他还是情不自禁的外露了自己的情感。
就在她勾起嘴角的时候,沈宗柏指了指下个流程,“源头上所有的药材你都认全了,可以走了。”
“……”唐慧兰没有料到,他主动给他介绍药材,竟然是为了赶她走。
她从来没有这样碰过壁,自尊心受挫,把手里的笔记本合上,用一双真诚而又充满委屈的眼睛看向他:“沈组长,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这样的眼神,她对着镜子练过无数次,眉头微蹙,眼尾微微向下,这样可以把她的眼神衬得更加无辜。
沈宗柏睨了她一眼,走向旁边的甘草药槽,拿起一片塞进嘴里嚼了嚼,“没有。”
可以说得上极其敷衍。
她的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那次你骑自行车撞到我,我也并没有怪你,你若是对我有什么误解,完全是可以说出来的,没必要冲我摆脸色,接下来我们还要共事一个月,我希望我们能够成为好朋友。”
“我跟你不一样,你只需要做个记载,而我却要真正深入生产,没那么多时间陪你瞎聊,如果你想找一个能给你仔细介绍的人……”沈宗柏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赵民泽,“自然是有人愿意为你贴心服务,这个人绝对不会是我。”
也许是他的眼神太过于直白,唐慧兰只觉得,自己对赵民泽的那一点暧昧的心思都人尽皆知了,脸上挂不住,抬起衣袖捂住眼眶,刷刷的就跑了出去。
等她走远了,负责煎锅区搅拌的小马一脸八卦的把头探了过来,“组长,你怎么把人家女孩子给弄哭了。”
刚刚唐慧兰跟组长说了这么久的话,他一直在旁边,心痒的很,可惜自己不是组长,他要是组长,巴不得带她跑遍整个生产线,细细的为她讲解。
“我可没有把她弄哭,她自己要哭的。”沈宗柏一副与他无关的样子,爬上梯子将温度计插入煎药的窑炉,
“少关注点有的没的,你这温度太高了,煎得太急,药性没办法发挥好,你注意点。”
小马本来还想忍痛割爱,让沈宗柏加把劲,趁着这个机会多与人家套套近乎,却被他这公事公办的样子,完全扫了兴致。
“好好好,我注意温度,真是不解风情。”小马嘟囔了两声,还是乖乖的去掏出了两铲煤。
虽说沈宗柏平日工作上的事永远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但是他对别人要求严格,对自己更甚。
除了工作,他又格外关心组员,如果谁生个病,家里有个大急小事的,他又很乐于助人,所以一组的人对他都是心服口服。
唐慧兰跑出车间门,越想越觉得委屈,这个沈宗柏,太不给面子了。
她正想对着墙壁踢两脚发泄一下,眼尾却看见孙远军朝这边走来,已经伸出去一半的脚,默默的收回。同时心里一动,慢慢的蹲下来,开始抽泣。
既然他不给面子,她也不让他好过。
“呜呜呜……”唐慧兰的哭声很轻,一抽一抽的。
孙远军还没走近,就看到了她不停抽动的肩膀,虽然唐慧兰不是车间的人,但这一个月在车间做事,他当然应该礼貌性的关心下属,“小唐同志,这是怎么了?”
唐慧兰用手背揉了揉眼眶,“主任…我…没事。”末了,还不忘记吸一下鼻子。
看她这副眼眶发红的样子,明显就是哭过,孙远军也忍不住怜香惜玉起来,“怎么没事?你都哭了,有问题你就向我反映,我们车间都是一些粗汉子,又没什么文化,谁冒犯你了,我去训他。”
“真……真没事。”唐慧兰从嘴角扯出一抹勉强的笑,“就是刚刚我去询问沈组长关于生产流程的事,可能耽误他做事了,他语气有点不高兴……这些都是我的问题,真不是他的问题,您千万不要去责备他。”
孙远军又不傻,也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沈宗柏那个榆木疙瘩,以后唐慧兰要是回到了厂里的宣传处,多替他美言两句,不是更有利于他升职吗?真是不开窍。
“行,我知道是什么情况了,你也不要伤心了,去洗把脸,我等会儿找他。”孙远军随手拍了她肩膀两下,便踱步进了车间。
“谢谢主任关心,我真没事,你千万不要责怪他。”对着他的背影,唐慧兰仍然在扮演着善解人意的好角色。
等到孙永军走远,她才收起自己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轻哼一声,朝宿舍走去。
第6章 八零年代家暴男(6)
沈宗柏没有想到,唐慧兰居然还跑去跟孙远军告状,害他下了工还要去办公室‘喝茶’。
“宗柏,你的脑子怎么不开窍呢?”孙远军叹了一口气,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唐慧兰是大学生,模样又长得好看,多少人巴巴的看着呢,你倒好,人家主动接近你,你还不搭理人家。”
“主任,我对她……没那个意思。”他仍然扮演着憨憨的形象。
其实原主在本书开始之初,展现在人前的也未必全是坏的方面,性格老实虽然不是好事,但至少他给人留下了一个踏实靠谱的印象。
“唐慧兰下半年会参与厂报的出版,你知道吧?”孙远军决定给一点提示。
如果非要在赵民泽和沈宗柏之间做一个选择,其实他更偏向于后者,因为不管是品性或是做事能力,沈宗柏比赵民泽强上太多。
若是在人际交往方面,沈宗柏能够开开窍,到时候副主任竞选,他肯定会投沈宗柏一票。
“嗯。”沈宗柏乖巧的点头,表示知晓。
要么不开口,既然开了口,那就好人做到底,孙远军继续道:“第一期的厂报肯定会挑选出一些出色的人物进行刊登,如果你能登上报纸,那也算是对你的一种肯定,你一辈子不能总当个组长吧……”
沈宗柏不是不识好的人,虽然他确实对升职没什么太大的想法,若是要讨好唐慧兰来达到最终目的,他更加没有想法。
不过,孙远军若不是对他一片好心,这样的话,对方断然是不会说。
“谢谢主任提醒,我会努力的。”他眼神坚定,这句谢谢说得格外真诚。
“行吧,你自己多加注意。”孙远军决定点到为止。
出了孙远军的办公室,已经是下工半个小时了,好在此时是夏天,天黑的晚。
“宗柏,你这是又出什么事了?”赵民泽从车间里面出来,两人正好遇上。
沈宗柏看了他一眼,对方的脸上写满了虚伪的关心,他撇了撇嘴,“没啥事,就是下午的时候把唐慧兰同志给得罪了,被主任训了几句。”
孙远军跟他说的话,他当然不会傻到去跟赵民泽说。
“你也真是的,人家唐慧兰同志虚心求教,你好好指导人家嘛,还把人家姑娘弄哭了。”赵民泽一贯自诩沉稳,经常用老大哥的口气来教训原主,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她可是厂里宣传处的,你跟她过不去,就是不配合上面工作,主任训你那也都是应该的,你要好好听着。”
这话沈宗柏可就不爱听了,不管是不是应该训,他还轮不到赵民泽来教育,
“沈组长,最近是萝卜吃太咸吧?”
平日里,赵民泽对他指手画脚的次数不少,从没有听过半句不快的话,他向来都只是憨憨的一笑,陡然来那么一句,赵民泽还有点没有反应过来,“你……你说啥?”
沈宗柏凑近他,“我说赵组长,你咸吃萝卜淡操心,管得太宽了。”说完,扬长而去。
“……你!”赵民泽有点不敢置信的看着沈宗柏的背影,如果不是对方的话太过清晰,他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好个沈宗柏,看来是平日里相安无事处久了,有点忘了自己的斤两,如果不给他点颜色瞧瞧,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
怼完人的沈宗柏神清气爽,去宿舍里简单收拾了一下,拿着一个背包就出去了。
明天就是周日,趁着有时间,他要去马儿胡同看看原主的母亲。
马儿胡同离厂里确实有些距离,他走路差不多用了半个多钟,终于在一个小巷子里找到了王丽艳所居住的地址。
这是一栋四层筒子楼,看上去年份已经有些久远,墙面斑驳,走廊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衣服,此时正是晚饭时间,炒菜声、嬉闹声,不绝于耳。
按照原主的记忆,王丽艳居住在二层的最尽头,他还没有走近,便看到一个穿着浅灰色上衣的中年妇女,正在简易煤炉子上炒菜。
强压过心里那份尴尬,沈宗柏尝试着喊了一声,“妈,我回来了!”
‘咚’的一声,王艳丽手里的菜勺磕在铁锅上发出一声闷哼,她回过头来,嘴唇有些哆嗦,“儿子,儿子……回来了?”
沈平泉死后一年多,她曾经有过一个交往比较密切的男性朋友,对方曾在她最失意的时候,带她走出心灵的困境,有那么一些惺惺相惜的味道,可是这件事情被原主知道以后,并不被理解,总觉得这是一种背叛,从此几乎很少着家。
“是的,明天不是周日吗?便回来看看,我买了一点肉,想吃个青椒炒肉,您给我做呗!”沈宗柏尽量装的随和一些,把手里的肉放到砧板旁边。
“好,好,妈给你做。”王丽艳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喜悦的心情,眼泪就这样猛的掉了下来。
沈宗柏掏出口袋里的手帕,递上去,“我难得回来一趟,您哭什么,我喜欢看您笑着的样子。”
“好好,妈不哭。”王丽艳接过手帕,背过身去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把肉倒进盆里,忙活开来。
沈宗柏先进了屋,这是一个隔开的小两间,空间虽然不大,但里面收拾得井井有条,看得出来,王丽艳平时是一个非常爱干净的妇人。
在外面这间的墙角处还堆了一些鸭毛和纸板,看得出来,捡废品也是她的工作之一。
沈宗柏拿了个板凳出了房间,这一进一出,王丽艳已经把肉放进了菜锅里,正在不停的翻炒。
“妈,我想下个月起搬回来跟您一起住,咱们去租个大点的房子吧。”沈宗柏笑了笑,“我一个月也有48块钱的工资,够养活我们两个人了。”
就算王丽艳再激动,此时也看出了异样,她担忧的问道,“儿子,是不是厂里出了什么事?”
自从沈平泉的事情以后,她心里总是挂着点什么,生怕自己的儿子又走上老路。
“没出什么事,不过是跟室友处的不太融洽,想换个环境。”沈宗柏站起来给她递过去一个碟子,又盛出两碗饭来,
“以后每天晚上我下了工,您都给我做晚饭。”
王丽艳狐疑的看了看他,终究是点了点头。
第7章 八零年代家暴男(7)
沈宗柏在王丽艳那里过了一个周末,周一的早晨,按时到工厂上班。
刚踏进车间门口,便看到一个扎着两个短马尾的女孩子,正在仔细检查压片机器。
听到脚步声,女孩回过头来,“宗柏,昨日厂质检部临时对牛黄解毒片进行质量抽测,发现成品剂量有所减少,今天我过来瞅瞅,发现这个压片机有点问题。”
女孩名叫钟灿灿,是原主师傅钟立成的女儿,在南城医科大学毕业,也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目前在南城药厂负责第六车间药物成品质检。
钟灿灿长着一张标准的鹅蛋脸,眉眼清冷仍然掩盖不住她的好看,按道理来说,她这样的五官在第六车间应该早就广受追捧,只是她性格偏冷,又常常待在实验室里工作,来车间质检的时候,也总是板着一张脸,久而久之,工人们都有些不敢接近。
上一周,她因为奶奶过世,请了丧假,所以一直没有在车间出现,沈宗柏差点忘了有这么一号人物。
“发什么愣?跟你说压片机的事呢!”钟灿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示意他看过去。
沈宗柏回过神,“怎么会这样,我来看看。”像药物这种东西,跟普通食品不一样,药量的多少至关重要,有些药物,哪怕点点偏差,都会引发巨大的不可估量的后果。
他靠近压片机,仔细的检查了一番,在压片机内部每个出药定型口都发现了轻微的凿痕,虽然痕迹不明显,但是他还是看出椭圆形的出片口,被外力挤压缩小了,几十个口子,每个都有动过的痕迹。
这明显就是人为损坏,有人对压片机动了手脚?
按道理来说,负责压片机的李博应该要注意到的,怎么周五也没跟他说?
“谢谢你,我等会儿就汇报给孙主任。”这是一件大事,若不是她的提醒,说不定可能会搞出大问题来。
钟立成带原主的时间有两年多,当然也必不可少的和钟灿灿打了不少交道,只是这两年,钟立成被调去了药品研发部,他们交际时间才少了许多。
“跟我没什么好客气的,你跟我爸爸是师徒,我来提醒你也就是顺便的事。”钟灿灿难得微微浅笑了一下,又扫视了一下四周,在确定无人之后,倾身向他凑了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