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之前, 她向我比划了一个‘爱你’的手势, 为帕什送上的, 则是一句暧昧的加油。
“哥哥,加油!”
不,不是。
罗莎琳德你为什么要帮你哥哥加油?
你不是我的钢铁粉丝吗?不是鼓励我独自美丽吗?
为什么你不跟我站在同一战线?!
我在心中不断愤懑地呐喊、质问, 也终究改变不了我已被罗莎琳德背叛、又落到了帕什这条大鳄鱼嘴边的事实。
我不能束手就擒。
我要想办法摆脱他,彻彻底底地!
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我对上了帕什的视线。
先是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气,使胸部看上去鼓鼓的——仿佛穿上了铠甲的战士,后向他发出了挑衅:“尊敬的骑士先生,诚如您所知,我现在是名背负着一、千、万、负、债的可怜寡妇。请问,我们的合作还要继续下去吗?”
“露薇尔,就算面前的人是我,你也还要演下去吗?”
“我可没有演。”我拒绝担上子虚乌有的罪名,甚至找出了公证处的证明文件、拍在了他的眼前,“看清楚了吗?负一千万——写得明明白白!”
帕什轻叹一声。
他拿走了挡住他视线的证明文件,目光微垂,审视着。正当我盯着遮掩住了他眼睛的金色碎发出神时,他右手中指的指节忽地在纸张上弹了两下,发出清脆的声响,把我惊醒了。
“你敢说在嫁给劳莱伯爵之前,你不知道他的真实情况吗?”帕什的语气相当笃定,像是认定了我早早摸清了一切。
“凭借区区一千万的欠债,几乎洗清了谋杀劳莱伯爵的嫌疑,又在帝都传开了知名度,让无数人关注你、关注你继承的企业。”
“又收服了伯爵的孩子们,让他们感恩你的奉献,对你唯命是从,心甘情愿地把遗产交给你来打理,把所有人骗得团团转。下一步,我想,你大概就要把那位优雅又美丽的贵族小姐嫁往斯阿卢帝国以换取海外市场的业务了吧。”他啧啧了两声,摇头连连,“真是可怕。”
在帕什的描述中,我直接成了一个无恶不作、阴险狡诈的大坏蛋。
虽然他说的很对,但我还是要象征性地反抗一下——我觉得节奏又在被他带着走了。
“我可没有这么做。至少,利用曼雅去开拓海外市场什么的——全都是你的揣测而已。”
“所以你并没有这么打算过吗?”
“……我没有。”
“噢,那诡异的停顿又是什么意思呢?想来绝对不是心虚吧?”
啊啊啊啊!!
这语气也太贱了,我真的快要帕什被气死了!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脸色一阵红一阵青一阵白,就跟画了花脸的小丑一样。
废了老大的功夫,我才克制住了对着眼前男人的喉咙撕咬一顿的冲动。
为了他的生命安全,我尽心尽力地忍耐。
帕什却仍不肯放过我,不断深掘、挑衅我,像是要找到真正的我为止,然后彻底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湛蓝的眼眸暗了下去。
犹如生出了一轮漩涡,要扒光我的全部伪装后,再细细地、完整地吃干抹净。
帕什的目光太具侵略性了。
我心惊肉跳着。
“葬礼上的事情我也听说了,很精彩。啊,前一段时间卢西恩也来了吧。两百万亚兰特币,为前女友出手可真阔绰。”他对我的生活似乎有着出乎意料地掌控,“我很好奇,刻意勾起小公爵对你的兴趣、让前男友始终念念不忘的你——又想利用他们做一些什么呢?”
“我没有利用他们。”加重了语气,却无底气,“这两位大人也不是可以让我随意利用的存在。”
我的回应不仅不能说服帕什,反而惹他发笑。
他轻嗤了一声,又像是拿我的谎话连篇没有办法似地捂了捂额头,啼笑皆非道:“露薇尔,我调查到一些很有趣的事情。”
坦白说,我是不想听的。
因为我知道一旦这个男人说出这类话时,接下来不是为了诓我,就是为了击溃我。
我很坦诚地用手捂住了耳朵,可帕什的话还是从缝隙中钻进了我的耳朵,直击灵魂。
“劳莱伯爵生意的亏损大约是从两年前开始。而那时,造成亏损的主要原因,是由于同行的竞争和打压,以及丑闻。在那个时候,你利用卢西恩的地位去主导舆论,还甚至以小公爵的名义去给劳莱伯爵的竞争对手施压了吧?”
“我真的很好奇你在想些什么。明明自己亲手为劳莱伯爵的商业帝国蒙上一层黑布,现在又屁颠屁颠地跑来接这个烂摊子。太奇怪了,不是吗?”
“……”
我想,假如帕什能拿调查我的心力去侦察禁药走私的案件,说不定一早就已经破获了。
我的沉默寡言不能使他停下。
帕什开始径直揣测我的目的。
“我真的不得不怀疑,你做的所有事情皆是另有所图。”他伸手,指尖轻佻地掠过了我耳垂下的宝石耳环,挑眉质疑:“你是真的喜欢这些亮晶晶的东西吗?”
——我确信我喜欢。
“又真的对卢西恩动过感情吗?”
——起码比对你有。
“你做的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呢?露薇尔。”
——关你屁事。
我觉得帕什的心机着实太深沉了。
本来只是一件简简单单的事情,居然可以在他的脑子里延展开如此多的阴谋诡计、刀枪剑雨。
正当我苦恼于如何让眼前滔滔不绝的混蛋闭口时,之后从他嘴里道出的话语让我怔住。
他说。
“露薇尔,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替你的母亲报仇吧?你想让劳莱伯爵体验眼睁睁看着商业帝国的崩塌而无能为力的痛苦;放弃了小公爵的求婚转而下嫁给劳莱伯爵,也是为了亲手将他杀死。接下来你又要报复谁?住在白雪街上、用流言蜚语逼死了你母亲的旧邻居们?”
“但我实在不能理解,你为什么要费尽心机地替你母亲复仇。也太奇怪了不是?你不应该很恨她吗?毕竟她曾经可是那样地对——”
‘哔——’
我突然耳鸣了。
伴随着强烈又刺耳的、犹如尖锐指甲划玻璃的尖锐声音响起,我完全听不见帕什之后的话了。可是,因为我懂唇语,从他一张一合的嘴巴,我还是知道了在我耳鸣之时,他说出来的话,没有遗漏下任何一字一句。
霎时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我的认知中轰然倒塌。
似身体里被灌入了浑稠的水泥,脑子也因缺氧而一片空白。我甚至连呼吸都呼吸不过来了。
所幸,这样糟糕的状态没有持续太久。
我隐隐约约地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被自主修复了,如同把碎成一片片的花瓶重新用胶水粘好。
我唯一记得的,是抑制住了惊悸的情绪,维持住了声线的平稳。
仿若若无其事,我好笑地反问:“你今天过来就是为了考察历史吗?”
我的回应大概没有出乎帕什的意料。
他一声嗤笑,像是对我的零进步相当失望:“一到不想谈及的话就转移话题的坏毛病你还是没有改过来啊。”
我很难堪。
当对象是我的时候,帕什的所有礼仪大概都喂了狗。
不会在意你的心情、你的感受,只知道不断用语言、行为挑战你的底线,只想逼着你生气、发疯、失去理智,最终变成——跟他一模一样的人渣。
不得不说,他真是成功。
因为我真的不想再听他说下去了。
每当他道出一桩我完全不想让外人知道的事情时,我身体里压力计的指针就会更远离零点一步。
我觉得他在试图把控我的情绪,甚至于完完全全地掌控我。
就跟上回一样,我只能跟着他的步调走,被他玩弄其中,成为他的饭后甜品。
这种感觉,非常糟糕。
他想跟我玩,是吗?
那我就陪他玩玩好了。
“一直站着说了这么久,您不累吗?”唇边挂起甜美的微笑,我走到了小桌旁,拉出了椅子,请他坐下:“不坐着谈吗?”
帕什似笑非笑地瞧着我。
那肆无忌惮打量我的目光仿佛在思量我又想耍些什么新的花样。
也许是出于好奇,他稳步走了过来,犹如一位胸有成竹的猎人。
他如我所愿地坐了下来。
而我,则顺势坐在了他的大腿上。
大概是由于身份的限制,导致他没有怎么碰过女人,又也许是对我的大胆和主动始料未及,我能感觉到他的躯体一下子警惕起来,变得敏感又容易被挑逗。
尤其当我的手圈住了他的脖子,柔软的身体倚在他的身上时,我甚至能瞧见他颈后泛起的密密麻麻的点。它们看上去不知所措,却亢奋着。
在我有下一步的举措之前,他笑问:“窗帘可没有拉上,你不害怕被看见吗?”
被看见了才好。
如果是被一如萨雷这般的人瞧见,再适当地产生一些误解,就再好不过了。
我现在迫切地渴望能有一位勇者的出现,把这个时不时来骚扰我的混蛋给杀死。
“我有什么好害怕的呢?我可是一名死了丈夫的寡妇,我这么年轻,自然饥渴。哪怕被人知道我和年轻英俊的骑士大人苟且偷欢,最多被冠上水性杨花的名声。”我的手指轻轻划过帕什脸侧分明的轮廓,充满了撩拨的意味,“但如果您被知道了借调查之名与劳莱伯爵的遗孀偷情,那该如何是好啊?”
贱格的语气、下流的言辞、挑衅的表情——我试图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我幽幽一叹,为他苦恼:“假如神圣骑士团的副官、下一任骑士团团长的大热人选,被看见了和我一个才死了丈夫不到一个月的寡妇勾搭在了一起——再光明的仕途大概也会落得像是死鱼一样无法翻身的地步吧。”
我先抑后扬地向他发出邀请。
“帕什,做吗?”
“你愿意的话,我们甚至可以在窗台那边做。一边欣赏着花园的美景,一边体会着升华的滋味,一定会很棒。”
第30章 三二 好男人 死了丈夫的寡妇对上年轻……
尽管我以非常风骚的姿态向帕什发出了恬不知耻的邀请, 可我的心声如下——请务必、千万、一定不要答应啊啊啊!
坐在你的大腿上、勾引你全部都是我的一时冲动、是愤怒下的产物,我真的不想为自己的行为买单啊!
我的灵魂像是见鬼了一般地拼命尖叫,乞求着至高无上的神能张开他瞎掉——不, 是尊贵的眼睛, 看一看我,别让可怜又可爱的我, 就这么着了坏男人的道。
我担惊受怕得要死,帕什却迟迟不见回应, 他坐得笔直笔直的, 仿佛入了定。
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这么一看, 视界里便掠过了一片绯红。
——他的耳朵红了。
从耳蜗红到了耳根, 像是被用开水烫了一样。
我震惊了。
还受到重度的惊吓。
怎么会?
怎么可能?
我一定是红眼病了。
全世界的男人都可以耳朵红,唯独你不可以。
你可是那个总在各种调戏我激怒我, 没脸没皮的老流氓啊!你的人设呢?你怎么可以这样?我决不允许!
装的。
一定是装的!
再说了,即使是真的,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吗?
我恶由心生, 犹如长满了恶之花的藤蔓慢慢地爬满了我的整颗心脏。
轻声笑了笑后,我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 视线渐渐滑了下去, 指尖也一点一点从他的肩膀滑落, 手心则按在了他的心脏上。
他心脏律动的频率让我陡然想起许多年前, 碰触到他颈动脉时的感触, 但那会儿又轻又淡, 远不如此刻的热情激越。
我要让他体会到我片刻之前的心情, 对他是如何的恼火、愤怒,仿佛藏在了心底最深处的隐秘之事被狠狠挖掘了出来、暴露在光天化日下的无助感。
我想剥开他的面具。
于是,我慢条斯理地问他:“帕什, 你是在自卑吗?”
脱口是捎带着困惑的疑问,可目光,却恍然正看着一条在下水道里扑腾着的可怜虫。
言语更是不知分寸。
也更让我清晰地意识到——我和他本来就是一模一样的人。也因此只有他,才能让我感到如此亲切,又如此令人讨厌。
“比起对我感兴趣的乌卡兰和卢西恩,你的出身是多么的卑微,你的存在是多么的不起眼,所以你就要用这种恶劣的方法吸引我的注意吗?”我叹了叹,“真是既可悲又可怜。老实说,如果不是你这张脸长得还不赖,我都实在不愿意和你交际。”
他耳朵的红色变淡了。
我的心情却变好了。
我变本加厉:“不仅是交际了,谈恋爱也更别妄想了。毕竟你的内在,就是一团垃圾。我可不想害了我自己。”
“你是不是觉得只要把控我了,我就会成为你的所有物,只听从你一个人了?”
我在他的耳朵上咬了咬,力道不知轻重,只着力于让它重新变回充血的颜色。得逞后,又满意地点了点头。
之后又一盆冷水浇下。
“别做梦了。”
我想看到帕什暴跳如雷的模样。
但很可惜,正像之前所说的一样,我们是相仿的人,不会出现在我身上的光景,自然也不会出现在他身上。
他只木着一张脸,寡无表情,沉沉地注视我,仿佛我饱含侮辱性的话语不能让他的情绪有一分一毫的动摇。
可我知道。
他肯定生气了,绝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