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我一样,是一个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这不可能是从他嘴里说出的话。除非,他另有所图。
比如说,让卢西恩叛变一事彻底板上钉钉。
又比如说,把他彻彻底底从我的身边摘离,离我远远的。
对于男人对我的争风吃醋,强取豪夺,相恨相杀,我已经见怪不怪了,因此当掀开纱帐,窥见真相的一角后,便失了兴趣。
不,倒也不能说是失了兴趣。
说真的,我对后续两人的小露争夺战还是相当期待,希望他们能好好争气,让我谱写更传奇的情史。
于是不但没有劝他们和好,反而煽风点火。
我问帕什:“你不怕玩得太大,把自己玩死了吗?”
“我怕。”他应得很快,也很坦荡,完全拒绝跟我的套路走,却让我得到了相仿的结果,“但如果是为了露薇尔你的话,值得。”
话落,帕什笑了笑。
他的视线似在不经意间扫过了阿提卡斯,留下一句话后,便转身离开了。
“接下来我要去处理紧急事务了,两位自便。”
帕什最后看我和阿提卡斯的眼神很微妙。
他看阿提卡斯时,是嘲弄,是怜悯,恍然看着一条因咬了渔夫的饵料,而从小河里跑到水桶中的肥美鱼儿,还不知人心歹毒,以为渔人给了它赖以生存的水,便是好人,便乐善好施地自割鱼肉,喂给渔人吃。
而对我的,则是警告。
——卢西恩是第一个,但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
*
帝都战火纷飞的时候,我正在皇宫里翻字典。
翻完了帝国语、大陆语、古语三本厚地可以压死人的字典后,我呕心沥血地把所有美好的词汇压缩在了一起,创造了一个新的词汇。
丹维戴鲁克安佳苏兰迪恩马切斯。
对。
不要震惊,这是一个词。
其实我也觉得应该要精简一下字母,可一想,少了一个字母,阿提卡斯的美好就会被削减一分,我便放弃了精简的打算。
跟我对阿提卡斯提出的‘班尼’的想法嫌弃得不得了不同,阿提卡斯欣然接受了我的建议。
但由于实在太长,太难念了,最终便建议我直呼他丹维,权当爱称。
于是,从他接受了我的名字开始,从前的阿提卡斯彻底死去了,彻底和曾经的四皇子殿下划清了界限,他成为了丹维,成为了一个愿意陪伴在我身旁的神秘魔法师……不,准确来说,是当会使用魔法的公主殿下背后的枪手。
我本建议他当一名游吟诗人,在亚兰特帝国内传播美好,为人间带去幸福。
可他婉拒了,说想暂时呆在我的身边。
那当然也好。
只要我在阿提……丹维心中占有一席之地,怎样都好。
抱着同样积极乐观的态度,我突然发现卢西恩投奔了反叛军也可以是一件好事。
试想,假如帝国军战败了,反叛军将主宰亚兰特帝国,身为公主的我,不是沦落为奴隶,便是死亡一途。哪怕侥幸逃掉了,也得过上被通缉、四处流亡的苦巴巴的日子。
但如果有卢西恩就完全不同了!
进是帝国公主,退是公爵夫人,无论谁亏了,也绝对不可能会亏到我的身上。
我的心情变得非常轻松。
哪怕交战引起的动静时不时传到我的耳畔,也根本不能让我动容,依旧该吃下午茶吃下午茶,该睡觉便睡觉,快乐得飞起。
帝国军和反叛军的交锋也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只打了个三天两夜,双方便暂停了战火,筹谋下一次的进攻与防守。
当见着帕什风尘仆仆地回到了皇宫,去和米迦报道这一场战争的结果时,我意识到我应该要有所行动了,好好承担上公主的职责,刷一刷声望,好在日后为自己搬空国库……我的意思是,进行合理地财产规划,减少一点波折和阻碍。
小露打气筒要去给士兵和人民打气了。
携同丹维,还有一队被帕什拨来负责保卫我的骑士,我离开了皇宫,先是找到了我的好友、我的公司的运营人,伊莲恩,同她商量了一下以我的名义布施的事情,又讨论了一下能威胁那些贪生怕死的商人做些什么事后,我来到了帝都的西北侧。
这里是城墙破损的地方,是交战最激烈的地方,也是伤患最多的地方。
坦白说,这里并不是太安全,因为城墙尚未完全补修完毕,敌人随时可能哪根筋不对地攻过来。
但我要的就是这点潜伏的危机感。
只有这样,我的出现才更能体现它的价值。
而我来的这里的目的,主要是想在受伤的士兵面前刷一刷脸,树立一个靠谱的公主形象之余,也希望能用我漂亮的脸蛋和说辞宽慰他们的心灵,让他们早日康复,然后……继续上场打战。
不过,在如同天使降临人间般地在士兵面前刷存在感时,我更先遇到了一群我以为永远不会再见的人。
第88章 一二零&一二一 ——正文完——……
走进士兵专用的治疗区之前, 我先转了个弯,拐到了平民的治疗区里。
于是便见到了很多张熟人的脸。
很多张我本来以为再也不会见到的脸。
是来自白雪街的乡亲父老们,是瓜分了我一半童年的叔叔阿姨们。
也是每天每夜都在努力工作充盈我的钱包, 为了还上因吸食禁药奴佛卡而对我欠下高额债务的可怜蛋们。
其实我早该想到的。
毕竟北门这边距离白雪街很近, 无钱无势的他们逃无可逃,被战争波及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他们看上去很惨, 比我得知他们因沉溺奴佛卡的幸福而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跪在地上求葛里菲兹的小弟时, 还要惨。
由于万恶的……好吧, 它现在对于我来说已经不再是万恶的阶级制度, 他们得不到好的治疗, 又因为贫困,只能躺尸一般地摊在地面, 乞求死神能看走眼,放过他们。
我的存在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但他们在认出我的瞬间, 撇开了眼,垂下了脑袋, 不敢看我, 也生怕我发现了他们, 让他们提前进入尸体模式。
看来他们很清楚, 自己曾经对我、对与我没有血缘关系的母亲, 做了多少过分到能要人命的事情。
但他们多虑了, 母亲的仇恨我早早就已经报了, 我是一个心胸宽广的女人,只要报了仇,隔夜便不恨了。
所以, 我会救他们。
因为死人是没有价值的。
他们只有活着,才能源源不断地把钞票塞进我的口袋里。
我端出了善良仁慈公主的人形立牌,心里嫌弃到了极点,表面上却不漏声色地给他们带去温暖,送去祝福,更是当众告知,我会向这里出售一批顶级治疗药水,以确保每个人都有得到最佳治疗的机会。
——没错,不是捐赠,是出售,蚊子再小也是肉。
再说,白给是不会被人感恩的。
所有人惊呆了!
大概是从来只接受过社会的毒打,而没有得到过社会的关怀,每天都在污泥中摸爬打滚,他们不敢相信会从我的身上,得到如同福音一般的恩赐。
他们磕头碰脑地跪在地上,感谢我,说不会忘记我的恩情,会永远把我放在心上,和神明同等的位置,日日夜夜歌颂我的伟大。
但我想说,其实这没有必要,他们康复了以后,只要继续做一个努力的打工人,积极赚钱,拼上所有地去还一辈子不可能还清的高利贷,再顺便多帮衬一下我禁药的生意就好了。
而此时此刻的我完全没有想到的是,这些在现在接受我施惠的人们,居然在战后全部洗心革面了!
他们不仅凭靠个人的努力、团队的意志力,互帮互助地战胜了奴佛卡的戒断反应,还纷纷投入我的企业和公司,每天都在为我赚钱而拼命,让我拥有了怎么挖也挖不走的劳动力。
也是拖这群人的福,他们时时刻刻为我打广告,甚至差点成立了公主教,去吸纳公主的信徒,让我的名望也因此超越了数任贤王,风头无两,成为了亚兰特帝国历史上,最具盛名的公主。
不过,如果我提前知道我会得到一个‘人民的公主’这样低端到不行的称号,我发誓,我绝对不会多管闲事,并一定会对他们放任不管、自生自灭。
不管怎样,对于尚不知晓将来的我而言,我和他们的缘分,已经结束。
打气筒公主继续为打气和刷声望而努力。
当在另一治疗区的单人病房门前,瞧见乔洛斯的名字,我真的不由庆幸起自己是一个负责任的公主。
看到乔洛斯躺在病床上,不知伤重几何,我把自己痛骂了一顿。
我是怎么当母亲的啊?!
居然连儿子受伤了都不知道!!
强烈的自责感变成了迫切让乔洛斯康复的渴望。
于是,连一句话都还没说上,我便开始使出全部的功力,想让受伤的乔洛斯变成健康的乔洛斯。
“我没事……”
“喝!”
乔洛斯哭笑不得,只能一口气干了我手里一升装的治疗药。
“我的伤……”
“别说话了,快喝!”
乔洛斯的表情逐渐凝固,他咽下一口唾沫,到底还是继续干了追加的一升治疗药。
“已经够……”
“不够!继续喝!”
乔洛斯看我的目光中透出了绝望。我不知道是什么信念支撑着他,让他干了第三升治疗药。
当我拿出了第四升治疗药的时候,我坚强的儿子终于拒绝了我,告诉我他不行了。
见他不肯治疗了,我非常无助地去看丹维,连声线都在颤抖:“怎么办?他不肯喝了!”
不待回应,我立刻起了身,想冲到实验室,去研发能让乔洛斯喝得下的治疗药。
“不,不行,我不能坐在这里!我得去研发超越顶级的治疗药。不……研发气体治疗药吧,只要呼吸就能治疗伤势,这样就由不得他拒绝我了。”
可我的手腕被乔洛斯攥住。
他先是拜托随我同行的人暂离,方才对我说:“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我隐隐猜到了乔洛斯想问我什么。
也确实和我想的一样。
他问我:“杀死我父亲的人,是你吗?”
可问完我之后,我不清楚乔洛斯是后悔了,还是如何。
问题脱口的瞬间,他一怔,像是陡然意识到了什么,马上把问题收了回去,并露出了释然的微笑,说都无关紧要了,说让我忘掉他说过的话。
他表现出来的一举一动,让我觉得他像是一个成熟的大人。
但我不想让他误会。
也不想他在日后想起他父亲的死充满了疑团,不禁怀疑起我,然后一剑捅了我,永远地背上乌卡兰的黑锅。
“不是我。”
“杀害劳莱伯爵的人不是我,而是乌卡兰。”
从乔洛斯的反应,我看不出他信了没有,可即使他没有信,哪怕我说谎了,他似乎也无所谓了,因为他已经完完全全地放下。劳莱伯爵的死跟我有牵连与否,已不会再影响我和他之间的关系。
但他还是对我说了一声谢谢。
他第一次主动地,轻轻地抱住我,感谢我。
“欢迎你来到我们家,谢谢你为我们付出的所有。”
“母亲。”
乔洛斯不同寻常的反应,让我意识到他应该受了很重很重很重的伤,否则也不会意识到,有些事情总是拖着不肯说出口,有朝一日,也许就真的来不及、没办法说出来了。
而第一次称呼我为母亲的青年在松开我之后,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因外出训练过多而被晒成了蜜糖色的脸皮底下透着红,虽然是长大了,可那股傲娇的劲儿依然在。
“如果你不想听我这么叫你,可以不用勉强。”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也幽默了一回。
“虽然我生不出你这么大的儿子,但我非常高兴你能叫我一声母亲。”
这句话是真心的。
我的人生里有过许多男人,我利用他们,骗他们,想方设法地从让他们成为我的裙下臣,成为他们心中的唯一,即使日后知道我居心叵测,也仍然对我死心塌地。
我享受他们的追逐,到手之后,却把他们当成工具人一般利用,从他们身上捞到最大的好处,从不曾交出真心。
可面对乔洛斯、这些和我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我是真心以待的,一开始不是,但现在,我很肯定是的。
尽管出于本性使然,我总会冒出利用他们的想法,可最后的最后,我确定自己是绝对不想伤害他们的。
因为他们是我的孩子,是我的家人。
……
我隐隐有一种直觉。
一切都快要结束了。
*
我的感觉似乎得到了验证。
本来按照帝国军和反叛军打三天休七天的干架频率,反叛军们应该会在四天后发动新一轮的战争,但他们提前了,提前了足足四日,而且是发动了所有的部队,围了帝都,重兵在北门,虎视眈眈地盯着打出了缺口的城墙。
他们不光提早了战争,还玩出了新的花样。
他们说要见我。
当从帕什的嘴里听到这个要求,简直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我不可理解之余,又觉得不可思议,但也只是一下子,我立刻想明白了他们的阴谋诡计。
他们绝对不是邀请我去当战场上的吉祥物的。
见我,一定是为了杀我,为了杀鸡儆猴!
也不细问反叛军的企图了,一想到我上战场几乎等同于躺进棺材被火化,我立马摇头连连,坚定地表示了我的拒绝。
“去是绝对不可能去的。”
可我明白,这肯定不是凭我三两句就能推阻掉的事情。
帕什一定非常清楚我的答案,即使如此,他依然来问我。
我想,他可能会劝我,甚至强迫我,直接把我架到反叛军的面前!
想到这里,我不禁用看残忍的怪物一般的眼神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