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眼中的残忍怪物,用温和的神情,平静的声色,回答我的拒绝:“好,那就不去吧。”
“……?”
……恩?
这家伙是怎么回事??
怎么专门反我的套路?!
见帕什真的像是仅仅来告知我一下反叛军荒谬的要求,便打算离开,我下意识地拽住了他,停下了他的步伐,让他回过头,又在他啼笑皆非的注视下,小心翼翼地、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我是说,我不去。”
“那就不去了。”
“我真的不去了喔。”
“不想去就不必去了吧。”
“……”
怎么回事!!
这个阴险狡诈的男人怎么变得这么好说话?他是不是又在盘算什么?是不是我不去反而会死得比较快?!
我的脑子转得飞快。
当灵光一现,我抓到了一个重点。
“到底……是谁想见我?”
闻言,帕什笑了笑,他不着急回答我的话,而是懒洋洋地抓起了我的手,又与我十指相扣,宣告占有权般地在我的手背落下一吻后,方才反问我:“露薇尔觉得呢?”
用问题回答问题是一种很恶劣的行为。
可他这么一说,我却懂了。
当我真的登上了城墙,如约定好的一样和对方见上了一面,便得知了对方的意图。
不过是有人想遥遥地看我一眼。
哪怕,只是一眼。
也真的只是为了看我一眼。
一眼过后,不仅夕阳彻底消失在了地平线的尽头,帝国军和反叛军都将拼上全力的战争,也随之拉开了序幕。
看到反叛军一排魔弹咻咻咻地往帝都的方向射过来的时候,我整个人差点没了。
明明魔弹是往其它方向射的,我却觉得它们都是朝我来的,能在我的身上开十个眼,不,是把我给杀了十次。哪怕我的身边站着丹维,依然不能阻止死亡的幻影在我脑海中上演。
按照我的为人,按照贪生怕死的我的人生导向标,我应该立刻后撤,撤到绝对安全的地方,然后喝一杯茶压惊,再睡一个觉,静候战争的结束,看看醒来之后究竟是当帝国公主,还是公爵夫人。
但此时,我不能退。
我可以,但我不能。
全场战斗力最低的我,顺利拿下了战场吉祥物的角色。
帝国军的眼中,我,便等同于他们的士气,便等同于他们的决心。只要有我在,他们便会奋勇前进,而不会退到我的身后去,哪怕一步。他们为了他们的家园而奋战,同时也是为了我而战。
我是他们最后的底线。
所以我不能退。
我幽幽一叹,只道没想到难得做一次善解人意的女人,居然要冒如此大的风险。
我站在城墙之巅,任裙裾飞扬,看下方刀光剑影人来人往,明明很想回家喝茶茶睡觉觉,偏还要拒绝了士兵们请我后撤的心意,当一个坚强的吉祥物,打算撑到我的勇气条归零的那一刻。
不过,我生怕死亡随时降临的心情,在看到发生在反叛军里的一幕后,烟消云散了。
反叛军里有人想拿我开刀。
他一定是这么打算的。
因为我亲眼看见他的攻击对准了我,绝不是一时的失误。
他没有能够得逞。
因为他被杀了。
不是被帝国军杀了,而是被他的自己人,反叛军的人杀了。
微愣后,我猛地反应了过来,认出了对自己人动刀的那名勇士。
我对他的衣着相当熟悉。
因为被卢西恩囚禁在他的庄园里的那一段时日里,我天天能看到穿同款骑士服的男人在到处晃。
当意识到是卢西恩为保护我而对他的新同伴动刀的瞬间,我突然有了想法。
要是……让人拿我的命去威胁卢西恩,逼他反水,会不会能更快结束这一场战争?
“……”
我忍住了这种说不定会把自己作死的冲动。
而不知道是不是这种杀敌人快,杀自己人更快的同伴刺激了反叛军,他们的进攻变得异常凶猛,简直是不要命地打,生怕再晚一步就会被自己人砍死的即视感。
处于劣势的帝国军的战情吃紧了。
正当公爵夫人的未来逐步向我走来,我于厮杀声之中,听到了乐声。
是的,是乐声。
我茫茫然地回首。
只见一队管弦乐队站在了不属于战场,但也并不安全的地方。他们虽然跟我一样,没有一丁点的战斗力,可他们的脸上,映出的是和为帝国奋斗的士兵们,同一款的无畏表情——他们想用他们的方式,守护家园,并肩作战。
从他们的乐器中吹奏拉响的,是亚兰特帝国的国歌。
乐声激昂,又有一种背水一战的悲壮感。
他们的情绪过于浓烈了。
浓烈得融入了乐声里,当国歌的旋律在帝都内回响时,犹如一颗颗的石子投入了水面,泛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不知道是谁先起的头。
不知道是谁先唱了那一句。
‘Mit imperium,jeg vil altid elske dig.’
我的帝国,我永远爱你。
‘Jeg vil gerne beskytte din guddommelige,din herlighed med mit hoved og blod.’
我愿以我的头颅与热血守护你的神圣,你的光辉。
……
……
像是多米诺骨牌,从这里为始,国歌在整个帝都传唱、回响。
士兵在唱。
人民在唱。
一遍一遍,周而复始,绵绵不休。
四处回荡着的,不是闭上眼睛便看不到了的歌声,这成功地给予了己方力量,并对敌人降下了猛烈的打击。
战情有翻转的苗头。
也仅仅是苗头而已。
要想将这一点点火星子吹成燎原的大火,还需要借助一点点的外力才行。
而这一点点的外力,已经到了。
不属于帝国军和反叛军,第三方的势力赫然眼前!
——反叛军提前掀起战争,不是没有原因的,因为他们知道,我们的支援早就在路上了,随时可能到达。
地平线的那头来了很多人。
有靠我和萨雷组织起来的领主支援兵,有来自斯阿卢帝国的、我的好女婿的一部分家族士兵,有亚兰特帝国商行和安科斯的乌鸦联手请来的雇佣兵。
他们为了结束一切而来。
他们也正拥有结束一切的能力。
战况翻转了。
率领反叛军的二皇子和三公主,还有他们的母亲,在意识到大势已去,便立刻起了逃跑的念头,打算东山再起,改日重来。
他们都是会魔法的人,如果想要走,根本没法拦住。
但他们还是没有能逃掉。
因为卢西恩直接为他们送上了赴死神之约的单程车票。
这一瞬间,我突然意识到,卢西恩背叛帝国军也许只是一个幌子,他真正的目的是去当卧底的,是为了去搞死敌人的,等战争结束后,他会再度回到帝国,回到我的身边。
可这一想法,在短短数日之后,再次被颠覆。
*
内战结束了。
当夜,在城墙之巅刷了最后一波的声望后,我回到了皇宫,打算痛痛快快地洗上一个澡,然后好好地睡一个安稳觉,好迎接即将步入正轨的帝国公主生活。
可才刚拖着疲惫的身躯爬回了寝室,便被抱了一个满怀。
因为知道是谁,我没有太惊慌,或者说,经历了无数疯男人的摧残与折磨,我的心理素质得到了质的飞跃,是看到地震海啸来袭,也能波澜无惊、平静等死的地步。
帕什身上的血腥味尤重。
可我并不体谅他是为了帝国抛头颅洒热血才如此糟糕的,反而埋怨他把我的裙子彻底毁了。
我使劲,想推开他,他倒一动不动,像是一块石头压倒在了我的身上。
“喂!”我用自以为很大的力气锤了他一下,也许是锤到了伤口,他闷哼一声。
作为一个没有什么感情的女人当然不会怜惜他,反而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你把血都弄到我的裙子上了!”我继续用小粉拳锤他锤他锤他,“天知道是活人的血还是死人的血。”
他很好地抓住了我的重点——死人的血。
帕什低笑出了声,仿佛在笑话我还是十年如一日地怕鬼。
一句戏言接在了他笑声后头。
他问我:“那你现在要换衣服吗?”
又给了我第二个选择:“还是说,先去洗一洗呢?”
这两个选项看起来都不太妙的样子。
我能感觉到他本来扣住我肩膀的手有了不安分的举动。
他的大掌按在了我的背脊,又缓缓地、缓缓地向下,让我充分感受到了它的存在感,它隔着轻薄衣料传来的热度,我的背脊也因此变得僵硬起来,不知觉地挺直了腰杆,想避开他的手,却更贴近了他的胸膛。
当裙子绑带的结被他拎起来,随时有散开的危险时,我才猛地反应过来,不由震惊起他充沛的体力。
不、不是,他都不知道累的吗?
经历了连日以来的、那么艰巨的战役,现在还有精力来和我打情骂俏这样那样?
帕什像是察觉到了我的震惊,也似乎只是想都逗弄我而已。
他松了手,却维持着紧拥我的姿势。
他的脑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嘴巴几乎贴在了我的耳朵边,如爱人间亲密低语般地对我说话。
他说:“你现在只是我的了。”
这自欺欺人般的话实在让人哭笑不得。
我突然间有点同情起他,便乖巧地顺了他的话,又很容易寻到了他嘴唇的位置,印下了一吻,犹如以吃男人为生的蛇妖般,甜甜地附和他:“是,我只是你的了。”
帕什一定看到了藏在我眼底深处的嘲弄。
不然他也不会不甘心地留下了一句‘任何人都不能把你从我身边抢走。’后,解开了什么。
由于帕什之后的动作,让我没来得及去思考他的最后的话究竟有何深意。
这便导致了一个悲剧。
——等我反应了过来、意识到他想要做什么的时候,我已经和帕什完婚了,终于见着我们‘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罗莎琳德,帕什的妹妹,拼命鼓掌庆贺。
是的。
完婚。
意识到我真的和帕什结婚了,我自己也非常惊讶!
因为直到我迈入礼堂的那一秒之前,我压根不知道我是去结婚的!
我以为自己只是来出席庆祝战争结束的典礼,他、包括周围的人也确实是这么对我说的。不料,庆祝只是顺便的,他真正的目的是把我绑上名为婚姻的小船上。
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反正我自己很清楚,因为是我坐在上面,所以这条小船是漏水的,还时不时可能会冒出一些海盗,想击沉它,因此很容易翻船。
出于这个认知,当认识到原来我正在结婚,我没有当场翻脸。
但坦白说,翻脸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第一次内战过后,帕什手握的权利到达了顶峰。
这是一桩很传奇的事情,就跟我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当上了公主,还拥有匪浅的声望和拥护一样,他一介来自他国奴隶出身的男人,成了骑士已很是神奇,还一路过五关斩六将,任职神圣骑士团的团长。
又经内战洗礼,站在了可以说是一手遮天的高位上。
权衡了一下坦然接受这场婚姻的利弊后,我最终还是决定嫁给了他,成为了他的妻子。
对于帕什对和我结婚的执着,我并不是太生气,只是对他的单纯很惊讶,心道他怎么会和卢西恩一样,以为和我结婚了,我的感情史便在这一刻落下序幕。
他不会不知道,结婚,只会让我迈向更广阔的世界,谱写更传奇的历史。
而为了支持我的想法,我婚前的野男人们都非常努力地应和。
明明已经广而告之了我已完婚的婚讯,外国使节依然对我——没错,是对我一个已婚妇女,发来了联姻的请求。
把外国使节派来的人是乌卡兰,自我那一日放过了他,他便转辗去到了另一个国家。
他用雷厉风行的手段勾引了国家的女王,成为了她的王夫,又风驰电掣地杀死了女王,自己占了王位,准备把我抢去他的国家,当他的王后。
如果不答应,他会倾举国之力,即使用武力,也要把我抢回他的家里。
听使节用讲述传奇一般的口吻为我介绍他们新国王的发家史后,我目瞪口呆,只觉得整件事太过玄幻了。
卢西恩也来凑热闹了。
内战结束后,他并没有回到我的身边。
我对他的打算云里雾里,正当此时,亚兰特帝国内有数位领主宣布对他效忠,直接把帝国的领地瓜分走了四分之一。这使卢西恩成为了一方霸主。
尽管我和他没有能结成婚,甚至我还嫁给了别人,他还是如当初对我承诺的一样,把南部富裕的喀克斯领地给了我。
这两日,听帕什所说,他似乎打算发动第二次内战,准备彻底干趴皇族,把我给抢了,把皇宫打造成公主的囚笼。
“……”
就,怎么说呢?
感觉这些男人的思想太激进了吧。
但我也不打算拦一拦,因为我觉得我的女儿莎拉曾经说得很对。
既然每个人都想拥有我,那就干一架好了,赢了的人才有资格吃蛋糕。
不过,也有可能到那个时候,他们又要面对新的敌人了。
而想到莎拉,我突然有点想我的孩子们。
婚后的我依然是果决的行动派,便立刻应了阿提卡斯……丹维的建议,准备离家出走,避一避风头,去探望一下我的孩子们,也顺便物色一下优秀的商人,填补伊莲恩的位置——由于伊莲恩得知了皇长子殿下米迦的抱负后,毅然改而从政,协助他治国,便抛弃了我的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