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君淡淡点头,“瞧得倒挺准,四公主她们几个都已经成亲了,自然和在宫里的时候很不一样。”
老太君迈过了门槛,任由曾淑服侍登上了马车,坐好后拍了拍她的手道:“不过你也莫要怕。”
“广宁侯府世袭罔替,而你是广宁侯府的侯夫人!”
“她们是谁?”
老太君的语气里很是平淡,并没有太多喜怒,“如今还是公主,但嫁了人就是一尊泥塑的菩萨,外人瞧着光鲜亮丽,但实际上却被高高供着,触不到地。再往后成了长公主、大长公主,若是不善经营,那就只剩下名号上的尊荣了。”
“再说了,驸马不掌权。”
“所以但凡有些志向的男子都不会尚主,你瞧瞧如今下降的这几个,大公主和二公主嫁的都不是公侯伯府的长子,三公主和七公主没了,四公主十八岁才捞了个承恩公府二公子。”
“这还是她性子柔些的缘故。”
“所以啊,”老太君犀利地总结,“公主又如何,若无必要不要与她们结怨,而倘若真的结下了大仇,也无需害怕。”
“咱们,可不是那些没有根底的人家。”
……
承恩公府的这处宅子,比隔壁老太君的那处大了许多,也精致恢弘了许多。一路行来处处雕廊画栋,亭台楼阁遍布。
亦有流水淙淙,远风从湖边吹过,带来丝丝凉意。
五公主正坐在湖边的一处亭子里,周围围满了宫女和嬷嬷,其本人却是有些无聊的模样。看到老太君带着曾淑前来,她反倒提起了几分心思。先是让人扶起欲要行礼的老太君,然后对曾淑扬了扬下巴,道:“是你啊。”
“臣妇拜见五公主。”曾淑蹲身,行了个福礼。
“不必多礼。”五公主让人给老太君和曾淑看座、上茶。
“你们是为着昨日的事来的吗?”她微嘟着嘴,有些懊恼道:“其实本公主昨日只是想要看看你长什么模样,看看大英雄傅永宁娶了个什么样的人儿罢了。”
“谁知道竟被人摆了一道。”
她盯着曾淑的脸看,“看到你长得没有本公主好看,本公主就高兴啦。”
“真没想要划花你的脸!本公主就是想要看看你长什么样,划花人脸的事情,是长得丑的人才想要做,本公主这般貌美,才不会做这样的事呢。”
五公主这一串话让人哭笑不得,不过依照她的身份也实在没有必要说谎。
可见这就是她的真实想法。
天真得让人头疼。
于是曾淑只好道:“臣妇并无怪罪公主之意,今日前来是因为臣妇与外子来给老太君请安,听闻公主驾临,于是便来给您问安,并无他意。”
五公主挑眉,“本公主也不怕你怪罪!这天底下能怪罪本公主的人,只有皇祖母、父皇和母后三人罢了,唔,大皇兄勉强算一个吧。”
“所以你怪不怪罪本公主,本公主根本毫不在意!”
“你刚刚说傅永宁也到了?”五公主好奇地问道:“那你嫁给傅永宁那么久,他有没有和你提起过打仗的事啊?”
曾淑回答:“外子未曾提起。”
这倒是真话,傅永宁的确从未提起战场上的事,虽然他手里兵书不停,但实际上在家里却很少提起外头的事,尤其是弥漫着血腥气的战场了。反倒会对茶太烫、衣服太多太厚、面泡软了、炖羔羊肉不够味等等发表意见。
还非要让她赞同。
“真的没有吗?”五公主兴致勃勃地追问,“我听宫人说傅永宁是本朝最厉害的人,外头的话本子也写了他是个大英雄呢!说他在战场上杀了个七进七出,是赵子龙在世。还有啊,那些辽人是不是都是青面獠牙,面目可憎啊?长没长三头六臂?”
“世人谬赞了,”曾淑哭笑不得地回答:“外子也就是一个普通人罢了,能从战场上平安回来,都是得了陛下以及列祖列宗庇佑的缘故。”
“至于什么杀了个七进七出,也是糊弄人的,写话本的人胡编乱造,哗众取宠,当不得真。”
“这样啊……”
五公主撇嘴叹息,有些失望的模样,“我还以为都是真的呢,没想到又是骗人的。”
“这世上,就没有个真正的大英雄了吗?”
……
“没想到五公主是这样的一个人。”
从老太君的庄子上出来,回去广宁侯府自家庄子的路上,曾淑感叹道:“昨日见她的时候,我觉得她是一个刁蛮任性、不知疾苦的,今日一见却发现,她就是一个被家里头宠坏了的小姑娘罢了。”
“喜欢偷偷看话本、冬日里整天玩冰嬉、投壶都不厌倦。和京城里别家的小姑娘们也没有太大区别。”
所以,老太君应该是知道五公主是这么个性子,所以才特地带她来的。
傅永宁伸长了腿,占满了大半车厢,对曾淑的感叹不置可否。
他经常这副模样,如果曾淑说了他不感兴趣的事情,他就耍赖,装没听见。曾淑有些时候会追着他要结果,有些时候也不理他,自顾自说得高兴。
“对了,你之前说五公主和六公主这事你会处置?那你准备如何处置啊?五公主对我没有恶意,只是小孩儿心性罢了,今日都说开了。”
“但是六公主却是心思恶毒。”
这事傅永宁心里也惦记着,所以很快答道:“六公主能有今日,都是有人在后面撑腰,所以想要六公主吃个教训,把护着她的人打疼就好了。”
“自然有人会教训六公主。”
至于具体要怎么做,他倒是没有说,想来就是要从曾淑目前还不了解的前朝下手了。于是曾淑就安心等待,直至半个月后她从某处宴席上得知,六公主的母族,因有个妹妹在宫里头做贵人,并攀附了钱贵妃才得以鸡犬升天的刘家,其子弟因玩忽职守被御史参了一本,发配到了偏远之地。
而他的顶头上官,一个钱家子弟也吃了挂落,当年的考评被吏部打了个‘下’,往后三年都升不了官。
连带着宫里头的刘贵人也失了宠。
第二十一章 偶遇未来二嫂 到时候她就是你的小姑(……
不过当时的曾淑并不知道这些,她高兴地随着傅永宁来到自家的庄子上,还没等马车停稳呢就跳了下去,惹得侍书惊呼一声:“夫人小心!”
“不碍事,”曾淑道:“蜜雪呢?我的蜜雪可牵出来了?”
“它没瘦吧,长高了吗?”
“已经让人牵了……”
傅永宁话还没说完,曾淑就眼睛一亮,高兴地抛下他跑了过去,双手亲热地搂着马头,“蜜雪!你有没有想我啊?我听说马儿喜欢吃糖,所以今日特地给你带了糖块。侍书,快把我给蜜雪儿准备的糖块拿来。”
身后的侍书刚把小矮凳收起,听到曾淑这话后连忙跑到后头的马车上翻找行李,等她把糖块找出来,曾淑已经被侯爷抱到马背上了。
她当即就倒吸了一口凉气,生怕侯爷再发出什么声响,然后蜜雪就再度带着夫人冲出去。
好在这一回傅永宁有些分寸,待曾淑坐稳之后他就上了自己的那匹马,两个人相互挨着,两匹马头并头缓缓前行。
没有跑动、没有嘶鸣。
侍书总算是松了口气,高兴地冲着旁边道:“这下好了,我刚才还担心……咦,怎么是你?晴雁姐姐呢?”
邬荣正在弯腰搬着行李,刚刚就是他把两匹马牵过来的,听到侍书惊讶的语气后抬头道:“她进屋里头去了,你也知道她那性子,是个半点灰尘都见不得的主,这会儿怕是正提水擦桌子,椅子什么的吧。”
“爱干净还不好啊?”侍书斜视他,“大夫都说爱干净的人不生病。”
“好好好。”早有丰富经验的邬荣不和她争论,指了指马车道:“你去看看上面还有没有东西?若是没有我可就走了。”
“你等一等!”侍书连忙爬进马车,把里头的东西都搬了出来。
“这包蘑菇是要放到厨房的。”
“这珠帘子是要拿去内室的,你让晴雁姐姐挂起来。”
“还有这个……”
……
曾淑和傅永宁在庄子上骑了半天马,又略歇了歇,然后在日头快要落下的时候才依依不舍地乘坐马车回城。
“你说一阵子不见,蜜雪会不会把我给忘了啊?”曾淑眺望着庄子的方向,有些忧心忡忡。
“好马是会认人的,”傅永宁道:“别说一阵子没见,就是人死了,它也不会寻第二个主人。”
这话说得有些沉重,曾淑没再接了。
“吁……”
邬荣突然拽紧了缆绳,朝后方的车厢道:“侯爷,前面有一辆马车停在路中间,从标识上看是礼部主事唐家的人。”
傅永宁看向曾淑。
礼部主事唐家,曾淑未来二嫂就是唐主事的小女儿,如果这辆马车真的是唐家的,那么马车上坐着的就是曾淑的亲戚了,不能放任不管。
于是曾淑道:“去问一问出了什么事,可有我们能帮得上的。”
“是,夫人。”邬荣跳下马车,然后很快就带着一个丫鬟回来了,道:“回禀侯爷、夫人,马车的确是唐主事家的无误,车上的是唐家的大儿媳妇和小女儿。两人去城外的护国寺上香,回来的路上马车的车辕就断了。”
“她们派了丫鬟去城里喊轿子来接,如今还没到,便在此处候着。”
邬荣的话音落下,一个清脆的声音就在马车外响起,“给侯爷、夫人请安。”
“你们家大奶奶和三姑娘现在是在马车上吗?”曾淑挑起窗帘,半伸出头去看,果然来的是唐大奶奶身边的一个丫鬟,她以前也见过两回,有几分面善。
“回夫人的话,”那丫鬟满脸焦急之色,“我家大奶奶和三姑娘正是在马车上,因为家里的太太病了有些日子,所以大奶奶和三姑娘今日便出门去护国寺给太太祈福。谁知这回来的半道上马车竟然坏了,已经停在此处有差不多半个时辰,使人去喊人了,却怎么也没来。”
“这样啊。”
曾淑想了想,觉得若是把对方喊到自家的马车上来反而不好,毕竟傅永宁也在,男女有别。
而把他赶出去骑马就更不妥了。
于是道:“这样吧,我的两个丫鬟就跟在后面的马车上,若是贵府大奶奶和三姑娘不嫌弃,就让那辆马车送你们回去吧,也免得还要在此处候到不知什么时候。”
丫鬟大喜,“多谢夫人,奴婢这就去告诉大奶奶!”
在马车上焦急等待的唐家大奶奶和唐三姑娘知道了曾淑的好意,也是高兴得直念佛。
唐大奶奶一边吩咐丫鬟收拾起马车上贵重的东西,一边对旁边欢喜的唐三姑娘道:“三妹妹,这下可好了,我们不必在这等着了。也幸亏遇上了你这未来小姑子,不然啊我们可得吃一阵苦头。”
唐大奶奶这是真的欢喜,旁的还好说,她们两个弱女子若没有人帮扶,是万万走不到城里头的。
“等回了府,我们可得好好的谢谢人家。”说完了这话,她又有些遗憾道:“本来我应该带着你去给她亲自道谢的,但丫鬟回来说侯爷也在。男女有别,那我们就不好前去了,只好送份礼去,略表心意。”
“嗯。”唐三姑娘有些害羞地点头。
“你这害羞什么啊。”唐大奶奶笑道:“等再过一两个月,咱们的三姑爷中了举,你们的婚事啊就该安排起来了,到时候她就是你小姑子!”
“一家人呐!”
“大嫂……”唐三姑娘脸色通红。
“哈哈哈好了不打趣你了,快快下车来吧,晚了回去的时辰母亲该担心了。”姑嫂二人相互搀扶着走下了马车,朝不远处停着的豪华马车行了一礼,然后才登上了侯府下人送来的一辆青顶马车。
沿着侯府侍卫清出来的道路,马车骨碌碌地转动着轮子,往前驶去。
“刚刚唐家的丫鬟说她们家太太病了,”曾淑对刚刚才从另一辆马车上转过来的侍书道:“你明日去郭嬷嬷那领个牌子,送些药材过去,问问唐太太身子如何。此外再去一趟家里,跟祖母和母亲说一说此事。”
“祖母没遣人来说,怕是还不知道呢。”
“是,夫人。”侍书和晴雁缩在车厢一角,有些拘谨地回答。
……
“侯爷和夫人回来了!”小丫鬟跑得气喘吁吁地进来禀告。
“还知道回来?!”
老夫人正喝着参茶,闻言冷哼了一声,啪地把茶盏放到条几上,“一去便是两日,这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做母亲的?!”
“就是!”已经过了禁足期的钱姨娘酸溜溜地拉扯着手里的丝帕,“夫人想去庄子上闲住,自个儿去也就是了,怎么还把侯爷拉上了。”
在外头的曾淑门都还没进呢,就听到老夫人怒气冲冲和钱姨娘酸溜溜的话语,不由得扯了扯傅永宁的袖子,用眼神示意他走在前头。
钱姨娘还好,但是老夫人的怒气还是让这个罪魁祸首自己去担着吧。
傅永宁看了她一眼,然后大踏步进去了。
“给母亲请安。”两个人行了一礼。
“还知道回来啊?”
老夫人撇开脸,连身子都半侧了过去,摆明了很是不满,“庄子上可是好玩得紧?让你们一个两个的,连家也不顾了?!老话里头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可你倒好,好好的侯府不待,尽往外头跑。”
虽然老夫人没有叫起,但傅永宁抱拳之后还是直起腰来,转身寻了个位置撩了袍子就坐下,对上首老夫人的不满毫不在意。曾淑跟在后面,就坐在他的隔壁。而两人坐下没有多久,热茶就端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