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嬷嬷招呼着送茶进来的丫鬟把茶盏放在郭嬷嬷的面前,然后笑道:“我今日啊,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不知道你还记得不记得。”
郭嬷嬷喝了一口茶,问道:“什么事?”
陈嬷嬷道:“你还记不记得三年多前,应该是七月那会儿,晴妙那丫头还没出事的时候,我们两个和那爱给人做媒的连妈妈在这一块儿喝酒。”
郭嬷嬷回想了一下,恍然道:“记得,怎么不记得,我还记得当初是我把你们两个请来的,主要是想让连家的给那几个大丫鬟说一门得体的婚事。我平日与她来往得不多,稳妥起见还先和你打了招呼呢。”
见郭嬷嬷还记得那件事,陈嬷嬷便得意道:“那你可还记得你当初说我眼光不好,没瞧准这府里头的风向?我跟你说我瞧得可准了,把手底下最好的那个丫鬟送到了夫人跟前。”
郭嬷嬷点头道:“是有这么一回事。”
陈嬷嬷笑道:“那你可知道我说的那人就是春桐?她如今可不得了了,听说已升了一等,就在夫人跟前当差呢。”
“瞧瞧,瞧瞧,不多不少正好三年,你郭彩碧服不服?”
边城距离京城虽然挺远的,但傅将军府发生的事情还是会传到侯府,当然侯府发生的事情没过多久也会出现在曾淑的案前。
所以傅将军府几个丫鬟的变动,郭嬷嬷这边转月就得到了信——毕竟月银发多少,是要记在账上的。
如今听陈嬷嬷提起,她捧场地笑道:“服,佩服得五体投地。”
陈嬷嬷难掩得意,“那你可得请我吃酒,那丫头我第一天见了就觉得不错,和她那老实巴交的娘以及胆小的干姐姐不一样,是个胆大又心细的。最要紧的啊,她自己还是有上进的心思,当时我就知道她将来会有造化,如今可好,都被我说中了。”
“在夫人身边待上几年,往后受用不尽呢。”
她的声音放低了些,“你看夫人身边这几个丫鬟,晴妙就不说了,她那是自寻死路,其他的比如晴娟。晴娟你还记得吧?上回听她干娘说嫁了个卖烧饼的汉子,如今跟着她当家的在西市上卖烧饼,逢年过节把她干娘当亲娘走动,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郭嬷嬷道:“记得,上回中秋还送了些烧饼来。”
陈嬷嬷又道:“还有晴雁,嫁给了孙府医,还回了夫人身边做管事妈妈,如今在家里头也是和她娘一样,使奴唤婢了吧?”
郭嬷嬷笑道:“这就不知道了。”
“八九不离十,”陈嬷嬷喝了一口茶,“还有谁来着?对了还有晴屏,嫁给了夫人的陪房,如今管着夫人的嫁妆呢,体面得很。”
“最后是夫人带来的那两个,一个在边城出嫁了,另一个就要办喜事了吧?”
“邬家啊,侯府谁不知道邬家?邬荣那小子从小就不知道被多少人惦记着,特别是他哥死了之后,偏偏他老子娘一直都不松口,说是要听侯爷的吩咐。”
”谁不知道他们家是一直等着新夫人进门呢,如今真的被他们家等着了,娶了夫人最看重的侍书做儿媳妇。将来啊,生了儿子女儿再往少爷姑娘面前一送,嘿,这半辈子的富贵又有了!”
陈嬷嬷啧啧道:“要说精明啊,还是这邬家精明,一个儿子娶了先夫人的丫鬟,一个儿子娶了现在夫人的丫鬟,不管怎么都亏不了。”
郭嬷嬷的儿女都不在侯府,所以对这个倒不怎么眼红,笑道:“那也是人家衷心,邬家这两代都做了主子身边的下人,办事勤勉,也豁得出命去。别的不说,就看如今邬荣是他们家的独苗就知道了,侯爷也都是看在眼里的。”
“说到独苗,”陈嬷嬷的声音更低了些,身子还挨近了郭嬷嬷,“你有没有留意咱们侯爷的长子,敦哥儿?”她悄声道:“听说,老夫人想要让侯爷请封敦哥儿为世子呢。”
这个郭嬷嬷倒是未曾听闻,于是也跟着压低了声音,问道:“你听谁说的?属实吗?”
陈嬷嬷肯定道:“千真万确,而且啊,还是秋姨娘旁敲侧击提的呢,是不是很意外?不但如此,秋姨娘这两年还拘着敦哥儿读书习字呢。”
郭嬷嬷低头沉吟了起来。
……
傅将军府和曹将军府的马车缓缓驶进了京城,由于车队的两边都跟着身着甲胃,浑身煞气的将士们,所以京城的百姓们瞧见了都远远地避开。
“娘,这就是京城了吗?”玠哥儿好奇地探出头去。
“对啊,”曾淑道:“这里就是京城,沿着这条路再往里走就是王公贵族们住的内城,我们家就在里面,约莫半个时辰也就到了。”
“好了,你快把头缩回来,仔细掉出去。”
玠哥儿扒着车窗,使劲地摇头,“我不,娘您让我再看一看,再看一看,好多人啊。娘,您看那是什么啊?”
敲锣打鼓的声音响起,曾淑扫了一眼,耐心地解释道:“那是舞狮,那家酒楼新开业呢,所以请了人来舞狮,助一助兴。”
玠哥儿哦了一声,然后又指着另外一处道:“娘,那是什么啊?”
曾淑答道:“那是瓦市。”
玠哥儿又问:“瓦市?是什么啊?”
曾淑搂着踮起脚尖的傅玠,“就是看人家卖艺的地方,好了,你若是想看往后带你出来,如今你先安分地坐着,不让我可就喊你爹了。”
一听到要喊傅永宁,一路上调皮捣蛋不安分然后被傅永宁揍了的傅玠顿时乖乖坐好,仰着小脸对曾淑道:“娘,要带我出来玩,可别忘了。”
曾淑失笑,“知道了。”
正说着,车外传来了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曾姨,玠哥儿,我娘说我们家的宅子在另一处,就不和你们同路了,等安置好了再请你们过去坐坐。”
曾淑听出了外面是曹小将军夫人的长子曹家大郎,于是回道:“知道了,你回去跟你娘说一声,回头我给她送帖子去。”
曹家大郎道:“那曾姨,玠哥儿,我们就此别过了。”这话说完没有多久,曾淑又听到了曹家大郎向傅永宁辞行的声音。
然后身后跟着的一些车马就掉头往另一处去了。
第八十二章 京城
今日的广宁侯府, 所有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从立着两头石狮子的侯府大门守卫,到后罩房住着的下人们,怀着期待、忐忑、惶恐等等不一的心情在等候着。当在前头的几匹马出现在众人视线的时候, 整座侯府都活了过来。
“侯爷回来了!”
“快快快, 侯爷和夫人到了, 快让人去通知老太君。”
一阵短暂的喧闹之后,早就候在门口的邬大管事亲自走下台阶,守在门口远远地望着。一看到傅永宁的身影他就领着守卫们给他们请安, 然后上前几步牵住了傅永宁的马。
“爹,我还要骑马。”
坐在傅永宁身前蹬着小腿的傅玠不舍地道。
傅永宁控制着马往前走了几步,柔声道:“我们已经到了,你要骑马明天再带你去, 现在先下来。”
傅玠扁扁嘴,但想到不管是爹还是娘都不是他想要什么就给什么的,于是又泄气了, 乖乖地任由傅永宁把他抱了下来。
不过还没等落地他就眼珠子一转,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搂住傅永宁的脖子不肯松开,“爹,爹你抱着我, 看高高!”
傅永宁的脸色带着少见的笑容, 对他道:“那你搂紧了,可别掉下来。”在傅玠答应之后他才单手抱着他走向了后面的马车。
“娘,娘你快来!”
坐在傅永宁胳膊上的傅玠高兴地朝刚下马车的曾淑招手,“爹说我们到了,这门好高啊,比我们家的都高。”
傅永宁道:“这也是你的家。”
傅玠歪头,“咱们家, 有两个家吗?”傅永宁没应,手一扬把他抛了起来,逗得傅玠咯咯咯笑
曾淑看着他们两个,微笑着摇头,“玠哥儿这性子也不知像了谁,我记得我小时候不是这个样的。”
“像了侯爷呗。”侍书笑道:“夫人,您和侯爷先进去吧,外头就交给我和晴雁好了。”
“那我们带回来的礼物莫要落下了,特别是给祖母准备的人参,明日要送去呢。”曾淑吩咐着,然后转身向他们父子二人走去。
……
老太君和老夫人已经在屋子里等候许久了,听到丫鬟们传信说侯爷和夫人以及小少爷已经到大门口了,老太君顿时有些激动。
连忙吩咐道:“快让人去接。”
和老夫人的脸上也是一喜,但随即她又沉下脸来,有些别扭道:“还知道回来,我还以为他都忘了家门往哪儿开了呢。”
老太君扫了她一眼,然后对旁边的丫鬟道:“去把敦哥儿和两位姨娘都请来,再让厨房准备起来,今日都在我这儿用膳。”
“是,老太君。”丫鬟行了个礼,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于是等曾淑和傅永宁拉着傅玠的手进来的时候,府里的人都到齐了。坐在最上首的是含笑望着他们的老太君,其次是有些高兴,但又有些不高兴的老夫人。老夫人对面坐着的是今年七岁,已经有小大人模样的敦哥儿,而在两人的下首就是杨姨娘和秋姨娘。
一看到傅永宁和曾淑进来,两位姨娘首先就站了起来,低头垂目。而敦哥儿紧跟其后也跟着站起,然后抿着唇,炯炯有神地望着弯腰牵着一个小孩儿进门的傅永宁。
不过傅永宁只是牵着傅玠过了门槛,然后就松开了手。
“孩儿给祖母、母亲请安。”他跪了下去,然后给老太君磕了个头,曾淑也在丫鬟们拿上来的蒲团上跪下,傅玠有样学样,奶声奶气地道:“孩儿给祖母、母亲请安。”
曾淑无奈,小声提醒道:“玠哥儿,你应该喊曾祖母和祖母,娘在路上教过你的,还记得吗?”
傅玠经曾淑这么一提醒,于是又大声地说了一遍,“孩儿给曾祖母,祖母请安,祝福寿,”他停顿了一下,然后仰起头道:“福寿康康!”
老太君乐得不行,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然后蹲下身子拉起了傅玠,“好孩子,让曾祖母看看。”
老夫人再也绷不住脸,不自觉地凑到了老太君的身后,看着傅玠和老太君说话。
傅永宁见此,便拉着曾淑站起。
傅玠不管是在边城还是回来的路上都不怕生,还特别喜欢和比他大的孩子一起玩,如今面对着老太君也不怯场,问什么答什么。
不过他到底年纪小,许多话都说不完意思,还夹杂着不少童言稚语。饶是如此,老太君和老夫人也兴致勃勃,到了后来一左一右拉着他坐到塌上,被逗得直乐,把傅永宁和曾淑都给忘了。
不过她们两个忘了,其他人却没有忘。
傅敦在秋姨娘的提醒下,上前一步给傅永宁和曾淑请安,“孩儿给父亲、母亲请安。”
傅永宁看着他,表情莫名一时间没有说话,曾淑见状便上前把他扶起来,笑道:“敦哥儿长高长壮了许多,我从边城带了些东西回来,待会儿让丫鬟给你送去。”
傅敦再次作了个揖,恭敬地道:“多谢母亲。”
傅永宁这时也回过神来,轻咳了一声道:“不错,夫子说你大有长进,我这次给你带了匹小马回来,明天带你去见见。”
傅敦猛地抬头,惊喜道:“小马?父亲你带了匹小马回来,是给我的吗?”
“不错,”傅永宁点头,脸色和缓地道:“傅家的子孙都有自己的马,从小一起长大,以后在战场上才能忠心,你这年纪也是时候了。”
旁边不远处坐着的傅玠不知道听到了哪一句,高声道:“爹,骑马,我要骑大马!”
傅永宁回头,“明天就带你去骑。”
傅玠点点头,然后又和老太君说起话来。不过他们三个高兴着,但听到了傅永宁话后的老夫人和秋姨娘却是吓了一跳。
老夫人不满道:“敦哥儿才几岁,哪儿骑得了马,万一不小心摔下来可如何是好?”
秋姨娘也鼓起勇气道:“是啊,侯爷,敦哥儿还小呢,骑马这事过些年再说吧,身子要紧呢。”
傅永宁皱眉,拉着曾淑转身坐了下来,“七岁已经不小了,我当年不过五岁,就随着父亲到军营里面去,也是那个时候有了自己的马。边城的许多孩子也是六七岁的时候上马,从小在马背上长大,将来在战场上才……”
他话还没说完,老夫人就怒道:“战场,战场,你自己跑去也就算了,怎么还拉着我的大孙子?他自小体弱你又不是不知道,好不容易这两年身子养得好一些了,书也读得好好的,怎么又扯到战场上去了?”
“敦哥儿就不去打仗!”
“你这安的是什么心?”老夫人指着傅永宁道:“我的敦哥儿是要继承侯府的人,安心在京城读书才是正经,打仗的事让别人去做也就是了。”
傅永宁不渝,不过没等他再说些什么,老太君就斩钉截铁地打断道:“好了,吵这些做什么,霆儿才刚回来,这件事以后再说。”
……
曾淑抱着睡得迷迷糊糊的傅玠,缓步走在了熟悉但又有些陌生的道路上。
傅永宁从后方追了上来,伸出手道:“你把他给我吧。”
于是曾淑手上这个胖嘟嘟的小娃娃就转移到了傅永宁的手上,他单手托住他的屁、股,然后让他的脸朝后靠着,脑袋枕在自己的肩膀上,稳稳地托着他前行。
曾淑揉了揉自己的手,笑道:“他重了些,在路上的这几日他不但没轻,反而重了,小孩子真是一天一个样。”
“对了,”她侧身看向傅永宁,“老太君把你留下,是说了什么吗?”
刚刚用完膳后不久,老太君就端了茶,但却又把傅永宁留下了,曾淑先抱着傅玠出来,他们祖孙两个也不知道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