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弘看向卫封,只见他埋着头,只露出笔直如竹的后脊,他也照旧踩在这人手背上,不听求饶,便加重了脚力。
“这位侠士也抬起头来吧。”
卫封抬头,面无波澜,若是能被押去后院,他正好可去找那夜明珠。
吴弘得见他面容,惊得愣神,肥厚的唇微微张着,许久才反应过来。
他没见过这般俊朗之人,少年五官宛如精工雕琢,两片薄唇红润,紧抿作诱冷直线。少年浑身湿透,水珠滚下凸起的喉结,玄衫紧贴之下勾勒出起伏线条,只单看这张脸与这浴水的躯体就足够英俊诱惑。
吴弘连忙媚笑起,招手:“快,快伺候他去歇着!侠士你辛苦了,吴某一定好生款待你!”
台下,卫夷见自家主子被这般羞辱,刚要拔剑便被卫云拉走。
“你觉得就护卫这些功夫能难住公子?”卫云有心想让主子品品外头的险恶人心。
“咱们找个机会混进去,暂且留意着吧。”
……
入夜里,卫封端坐在一方幽香寝室中,红烛静燃,他假意喝了那下过药的茶水,此刻该是身软无力才对。
双目有些痒痛,他用手背轻揉,但手背方才也被吴弘那一脚蹂破皮。
房门吱呀敞开,吴弘笑嘻嘻地步入内室来,望着坐在床沿的他,笑得几乎合不拢嘴。
“让侠士久等了,你叫么么名字?”
卫封挑眉:“你有龙阳之癖?”
吴弘失神,爱极了他这一挑眉的模样,忙狠狠点头。
卫封道:“我想见一见今日那夜明珠。”他轻描淡写,不恼不急,好整以暇端坐在旖旎床沿。
吴弘以为他是十分顺从,惊喜不已,反正外头都是带刀的护卫,这人被下了药,手无缚鸡之力,怎么也是逃不掉的。
“我拿来夜明珠,你就会开心?”
卫封颔首。
乌亮长发倾泻在他挺拔修长的脊背上,他下颔是清冷的弧度,微翘眼尾魅惑顿生,即便只是安静端坐着,周身也皆是引人瞩目的光华。
吴弘失了神智,吩咐门外侍从去取夜明珠,还道:“都拿来!”
他拉住卫封的手:“这宝贝我可不止一颗,你若喜欢,我送你一颗都行。”
卫封抽出手来,微眯清冷眼眸:“那位青衣少年在哪?”
吴弘被他眼神里的冷厉觑住,但想起这是自己的地盘,昂首道:“在隔壁呢,不着急,我下半夜去瞧他。你比他……”
门外侍从拿来夜明珠。
吴弘接过,吩咐人好好守在门口。他打开两个匣盒,两颗夜明珠大放光彩,满室亮如白昼。
“你身子弱,该是没力气的,我拿给你看,这普天之下……”
话未曾说完,榻前的人已经起身。
男子挺拔修长,只是手指微一用力,顷刻便得咔擦一声,脖颈骨节断掉,吴弘肥胖的身体轰然倒在地面。
卫封收起这两颗夜明珠,唇角轻轻扬起,慢斯条理地将桌上的酒倒在床榻上,扔了红烛进去,火苗轰然窜起。
他从屋檐上离开。
檐下,侍从见屋内火光冲天,破门而不得入,这门已被自内锁死。
卫云与卫夷在另一屋檐上接到卫封。
卫封命令道:“将那青衣少年救出来。”
他回了吴府对面一处府宅,这处宅子无人居住,他与卫云在此等候卫夷。
卫云询问:“公子,您可曾吃亏?”
卫封唇角噙笑。
卫云见他如此,松了口气,但也免不得道:“那夜明珠就这般好?油灯不是一样能照明,等咱们回了书院,我定要告诉小姐你是拿命找来的夜明珠。”
卫封敛了唇边笑意,顷刻只剩眸中冷厉之色。
很快,卫夷将那少年救了出来。
少年喝了那被下药的茶水,浑身瘫软无力,面颊一片潮红,但理智仍在,朝卫封道谢。
卫封道:“你为何拼命要来寻宝?”
“你不也是在拼命么。”
卫封淡笑,询问少年姓名,何方来历。
“你叫我阿季吧,我叫季容。”少年道,“我没有家。”
卫封早看出这般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该是了无牵挂。此人讲究意气,这才是他救人的原因。
“你可愿跟着我?我只……”
“成。”季容利落地打断了卫封。
卫封抿笑:“好。但我也得说完,我只可保你衣食无缺,若我有将来,必许你前程锦绣。跟着我也许会将性命悬在刀刃上,若你想退,此刻可以退,我不勉强你。”
季容斜扯出一抹不屑的笑:“我又不怕死,我就觉得你重义气。”
卫封望着季容通红的眼,吩咐卫云:“带阿季去治治眼伤,你送他去燕地吧,安顿好再回来。”
季容急道:“咱们的五百两黄金还没领到呢,他娘的!”
他死活要拿到那金子再走,卫封无法,只得吩咐卫夷又潜入了吴府,季容见到金子才罢休,随卫云上了马车。
卫夷得卫封吩咐,将这场大火伪造成当地有名的劫匪作案,待一切处理妥善主仆二人才回芜州。
……
来时觉得三日的路程也快,但回程的马车上,卫封觉得这三日的路程太远太慢,从日出到日暮,前路像始终都看不见终点一般。
待马车终于驶入芜州城,卫夷从外探进个脑袋,端详卫封后道:“公子,您眼睛还是红的。”
因为那湖水不净的缘故,卫封双眼第二日便红肿痛痒,赶路三日红肿稍退,但眼眶仍有些红。
天色已晚,卫封望着熟悉的芜州街道,微微弯起唇角:“不碍事,回书院吧,我不在院中,小卫一人该是只有与灯为伴。”
回去很快,到了书院,已是夜深人静时分。
卫封穿过庭院,庄妍音的卧房亮着灯,晚风起时,吹动一檐桃花。
颀长少年握紧手上的夜明珠,他唇角少有的温柔,将珠子藏入袖中,叩响门扉。
“谁呀?”
“小卫——”
一声惊喜的哥哥从屋中传来,一瞬间,木门大开,少女灵巧身姿跨出门槛,直扑进他怀里。
卫封薄唇弯作温柔的弧度,满怀的橙花香,他揉了揉她脑袋。
庄妍音昂起明亮灵动的眼:“哥哥,你可算回来了!”
卫封感觉圈着他腰的手微微坚硬,是她腕上镯子磕了腰身。
她牵他进门,笑着回首望来时,脸上笑意渐渐僵住。
“哥哥,你眼睛怎么红红的?你怎么了!”
心头感动无以言说,卫封轻笑:“长途赶路所致。”
庄妍音心疼地牵他坐:“你们去哪了,需要走很远的路么?”
卫封未答,只笑:“为兄给你带了好东西回来。”
庄妍音眨眼:“么么好东西?”
“你猜。”
她猜不到,见他右手始终藏在宽袖里,便来抓他手,抓到了一方玄布包裹的珠子。
庄妍音好奇地打开玄布,霎时间满屋大亮,两颗饱满圆润的夜明珠熠熠闪耀,光明如烛。
她惊住:“这么亮,这是夜明珠吗?”
卫封唇角噙笑。
她欢喜地搂紧他脖子,玉镯落在他颈项肌肤上,清润冰凉。
“啊啊啊啊,我太喜欢这个灯泡了!”
虽也听不懂她惊喜之下的字眼,但卫封知道她是高兴的。
小姑娘从他怀里出去,捧着两颗夜明珠转圈圈。
“哥哥,今日我真是双喜临门呀!”
卫封正不解她话中意,忽见她欢喜地高举着夜明珠瞧,那寝衣宽袖滑褪,露出细白的手腕,除了他送的那只白玉镯,她另一只手腕上还戴着一只鸳鸯镯。
卫封面色一变,紧眯眼眸睨着那镯子。
见他瞧见,庄妍音笑嘻嘻地放下夜明珠,有些不好意思地转着那镯子。
“哥哥,你瞧见了,我手上多了一只镯子。”
“这是陈大哥送给我的,你不在的日子里,他与阿眉都陪我玩,他也教我认账,给我说芜州以外的地方与故事,他很保护我。”
她白皙玉面微微泛红,带着少女的羞然:“我才知道原来我不是将他当作大哥,他同你不一样,你是哥哥,原来他才是除了哥哥那男女之外的感情。我,我好喜欢他,以后长大我想嫁给他。”
耳中嗡鸣失声,唯有那句“我想嫁给他”,眼前光影绰绰,少女娇羞含情的眼流淌温柔,他从未见到过这样的小卫,她不再是那个只会甜甜喊他哥哥的小卫。
肺腑撕裂起一股痛感,卫封呼吸困难,不知是否是水下那趟屏息伤了肺,明明昨日便已经不疼了的。
对面妆台上摆放着小姑娘的铜镜,他依稀瞧见那铜镜里眼眶发红的自己。
第61章
无法言语,也不知如何接住这个她口中的“喜讯”。
袖中拳头紧攥,卫封眯紧眼眸,这才想起那日初九含笑所说的“总归都会落到她手上”,此刻才明此意。
若是知晓这鸳鸯镯是买来送给他的小卫的,他斥万金也会买下,不给那人一丝机会。
卫封霍然起身。
屋中的小姑娘有些吓到,怯然望来:“哥哥,你不同意吗?”她从枕头下爱惜地取出匣盒,里头是另一只手镯。
“陈大哥说这是一对,象征连理之意,他让我不必着急,他说会等我长大。这镯子我很喜欢,他的心意我也喜欢。若哥哥同意,我心里自然会好高兴好高兴的,我会等到及笄再同陈大哥相处,会记着《闺训》里讲的,不会逾越半分。”她羞然说,“陈大哥也没有冒犯过我,我们只牵过一回手,他说我还小,会一直等我长大的。”
“他敢牵你手?”
庄妍音羞羞然道:“不是的,就是轻轻碰了一下。”
卫封僵硬许久:“若我不同意呢?”他才发现嗓音已干涩嘶哑。
庄妍音微怔,望着他长途赶路而红红的眼眶,她的眼眶也红了,晶莹泪珠滚落,她极力让自己不要哭,但还是控制不住声音里的舍不得与哽咽。
“我说过要与哥哥相依为命,若哥哥不同意,那我会听哥哥的,我与他,与他……”她似是痛苦万分,白皙面颊涨红,泪珠大颗掉落,“与他就一别,两宽。我就当做从来没有遇见这么好的男儿。”
这么好的男儿。
卫封脑中盘旋起这道声音。
房门大开,夜风灌入屋中,缕缕凉意透骨,檐上桃花被飞扬落,翻卷飘落到他脚边。
他僵硬地蹲下身,凝望这日渐长大的女孩。指腹一点点擦掉她眼泪,她却越掉越凶,他不知如何开口,胸腔里皆是冷漠自私的话,他不要她成为别人的。
她是他的义妹。
他一手带大。
他陪她成长。
他教会她明是非,辨善恶。
她的童年与少年他在参与,她的未来他也不愿舍手。
“陈久同你如何说的?告诉哥哥。”
庄妍音睫毛湿哒哒的,哽咽中带着小鼻音:“哥哥走后,我与阿眉去看皮影戏,原来才发现我待他的感情是那戏中那种男女情,他瞧我害羞,便同我讲他一直都喜欢我,在等我长大。他告诉我我还小,不能做任何伤害我的事,要等我及笄。哥哥,你不是说我已十四岁了嘛,明年我就及笄了……”
“哥哥从前并不知你年龄,只是看你样貌推断,如今瞧来你不过也才十二三岁,明年也才十三岁,做不得这般的主。”
“……”庄妍音眨着睫毛,似是愣得不知说什么好。
卫封擦掉她湿润的眼泪:“你还小,为兄都不忍欺负你,他怎么能这般欺负你。”
“他没有欺负我,我们……”
“够了。”
一声沉喝打断她,她吓得发抖。
卫封沉沉迂出一口气,眸中严肃威压不容拒绝:“如果他真能等你,那便等到三年后你及笄……”
“哥哥。”她流着眼泪打断道,“他说过会等我及笄的。”
“那就让他等,若他这三年里不娶妻纳妾,此事再论。”卫封紧扣她手腕,摘下那只娇绿的鸳鸯镯,“若他能做到,此物你再收。为兄明日将这对镯子退回去,与他言明为兄之意。”
只是他取得狠,顷刻之间,她细白皓腕上竟留下冶艳红痕。
卫封愧然握住她手腕,怕再伤了她,握得温柔小心。
一颗颗眼泪滴落到他手背上,他抬起头,擦去她眼泪,却见她越哭越凶,他不自觉紧扣住她手腕,沉喝一声:“莫再哭了。”
她一抖,这下不敢再哭,只默默淌泪,嫣红娇嫩的小嘴控制不住抽了下。
“虽我只是你结义的兄长,但你我情谊二三载,长兄如父,为兄有权安排你的婚事。”
她一动不动,只是难过地垂下脑袋,如花似玉的小脸布满泪痕,小巧鼻尖哭得红彤彤。卫封横抱起她,将她安顿到床上,替她盖上衾被。
“睡吧,你还小,这年少的悸动你不会分辨也正常,睡一觉,一切都会放下。”
他的小丫头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便侧过身蜷在被子里,不再看他。
肺腑里疼痛压抑,卫封起身熄灭油灯,拿起那亮如灯烛的两颗夜明珠,一颗放在桌上,一颗放在她枕边伴她。
他拿走这一对鸳鸯镯回房。
一夜无眠。
翌日,卫夷端热水进来,见他发红的眼眶忙道:“公子,属下去请个大夫来给你看眼睛吧!”
卫封神色莫辨,待卫夷走后,他换洗完便去了陈氏盐庄。
晨间的盐庄,生意无午时好,门口只有三两行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