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捧在手心里长大,这辈子都没遭受过这样的冷待,一时间心中也有些恼火。
不过想到他的身份,和她的计划成功之后能得到的荣华和富贵,她咬咬牙,将自己心中的这点气恼压下去了。
她还有最关键的一件事没说呢。
郑雪怜调整了一下心情,又对他说:“那个大夫虽然是个神医圣手,可是治疗眼睛也不是两三日便能治好的。我听说再过不了多久,京城中的那位贺小将军就要来接姒娘回京了。或许…你连亲眼看一眼她的模样,都来不及……”
她摇头叹息,而后又安慰他道:“摘星阁一楼西头的箱子里,放着几幅姒娘的画像,若你日后真的能再看见光明,无论如何也想知道她的样子的话,倒可以从那画上窥得一点。”
说完这句,郑雪怜总算了结了自己的心头大事,她又与他客套了两句,然后便心满意足的借故告辞了。
转身而去的时候,郑雪怜在心中想,这位高高在上的裕王如今对她爱答不理又怎样?他那么明显的偏爱郑姒又怎么样?等到日后他将日常相处的那个女子的面容想象成她的,她就可以毫不费力的,得到原本属于她的一切。
郑雪怜悄无声息的推开朱门,借着屏风树木的遮掩,不动声色的混入人群之中。
那把坏掉的锁躺在地上,闪了一下光。
郑雪怜态度自然地和人打着招呼,不动声色的走到了与水榭相依偎的湖旁。
她先丢了一块石子,而后手一扬,将一块金灿灿的物事丢入了湖中。
水榭之中,将手肘撑在栏杆上,闲闲的赏湖饮酒的乐陶公主眯了眯眼,问一旁的黑衣小侍卫:“陆迟,她扔了个什么东西?明晃晃的,刺眼。”
名唤陆迟的小侍卫恭谨的低头,答道:“回公主,那是个……”
话还没说完,他忽然被女子纤细的手指重重的压住了唇。
乐陶公主抬眼看他,动作像个勾人的女妖般轻佻,神情却好似不容忤逆的君主般严肃。
“说了多少遍了?”她说,“叫我陶乐。”
他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低头依言唤了一句:“陶乐……”
“嗯。”她又伸手去拿酒杯,“说。”
他愣了一下,才想起方才要答的话,低声回答道:“那是一把锁。”
乐陶公主摇晃酒杯的动作一顿,“锁?”
陆迟低头答是。
乐陶公主将杯中酒泼进了湖中,又将空杯随手撂在了桌上,她站起身,笑道:“走,随我去一个地方瞧瞧。”
片刻之后,她站在那扇朱门之前,督了眼躺在地上的那把坏锁,笑着对陆迟说:“翡州的这些女郎,胆子真的都很大。”
陆迟不知道接什么话,只颔首称是。
乐陶公主觉得无趣,不想再和他聊了,她推开门,进了那个小院中,心想,许久没见过我这个可爱的弟弟了,有那么一两件事,我早就盼着和他分享一下了。
她期待的走进去,看到自家弟弟一身白衣,独自立在不远处的廊下,整个人死气沉沉的,像个没有生气的冰雕。
“你这么消沉的样子,倒是少见。”乐陶公主看他了一会儿,笑着走过去,问他,“这是怎么了?”
容珩心里正烦躁,根本不想搭理她,听到她这么问,语气不太好的说了一句:“你来干什么。”
有点赶客的意思。
“这话说的,没有事我就不能来看看你了吗?”乐陶公主道。
“你有这么闲?”他眼皮也懒得抬,敷衍的答话。
“行吧,你确实不如我那些小美人讨人喜欢。我来找你,确实是有一些有趣的事想告诉你。”乐陶公主耸了下肩,坦然道,“不过我看你现在这样子,倒像是已经知道了。”
容珩的神情变得有些难看,他问:“知道什么?”
乐陶公主不直接答,反而问他:“你那个小主人,她不要你了?”
他心中一空,仿佛被什么锐物伤到了似的,站不稳一样,轻轻地摇晃了一下。
第50章 【50】
乐陶公主看了他一会儿,忍不住“啧”了一声。
“不就是她与旁人有了婚约吗?何必一副天塌下来的样子。”她道,“你又不是什么好人,既然那么喜欢她,管她心悦于谁、婚嫁与否,直接将人强抢来,留在身边不就是了?”
容珩听了这话,微微敛眸,“如果我这样做……她会恨我。”
乐陶公主笑了一下,道:“只要将人留在身边,管她是爱是恨,反正哪一种都刻骨铭心。”
容珩没有再出声,他站在那里长久的沉默,眉目皆隐在阴影中。
乐陶公主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似乎有什么很在意的事情一样。片刻后,她蹙着眉从袖中掏出一个石绿色的小瓷瓶,捏着瓶身递到他面前,道:“拿着这个。”
容珩没有动,微扬眉梢,无声的询问。
乐陶公主没有直接解释,她将那小瓷瓶在手心里转了一圈,又收回了手,而后忽然说起了别的。
“或许你也不用把事情搞到那个地步。”她方才还懒省事的建议他强取豪夺,这会儿却忽然变了,全然忘了自己方才的说辞似的,有理有据的道,“她与贺骁的婚约,多半是贺骁自己在京城中闹出来的。小姒儿远在翡州,起初应该并不知情。”
“而且……”她继续说,“她似乎并不怎么待见贺骁,这桩被安排的婚姻大事,她自己心中可能也不满意。”
“我觉得,她最喜欢的还是你。”乐陶公主难得的说了些宽慰人的话。
容珩面色稍霁。
然而紧接着,她却忽然拉长了声音,说了一句:“不过……
她的手指轻轻地点了一下他额头上的血痂。
“要是你就这么破了相,可能过不了多久,就要失宠了。”乐陶公主笑吟吟的,意思意思安慰几句之后,就沉不住气的显出她原本藏着的坏心来,“前些日子我邀她来画舫饮酒作乐的时候,她对我那些面容姣好的美少年,也十分喜欢。”
容珩听她提起这茬,面上顷刻间浮起不虞之色。他咬牙切齿的的说:“她心思单纯,你少把她往你那乱七八糟的地方带。”
“哦?”乐陶公主笑了一下,低声道,“可我说要送一个小美人给她时……”
“她没有拒绝。”
容珩的眉眼一下子变得阴郁起来,他冷冷的抬起眸,神情可怖,声音又轻又瘆人。
“你说什么?”
那一瞬间,饶是自诩不怕他的乐陶公主也有点发憷。
“你急什么,我当时不过和她开个玩笑而已,知道你这个小阎王在她身边,我哪里忍心把那些柔弱的少年塞到她身边让你杀?”
她反应迅速的解释了一通,却并没有让凝滞的气氛有任何好转。
容珩的眉目依旧阴沉,看向她的神情带着罕见的、明显外露的不善。
乐陶公主有些心惊的发现,自己那句故意唬他的玩笑话,好像无意间触碰到他的禁区了。
她铩起翅膀,收了自己的神通,不敢再故意逗弄他。她悄悄地上前一步,将方才那个小瓷瓶轻轻地放在他脚边的地面上,然后又慢慢的退回来,再开口时说的话难得的委婉了几分。
“我觉得小姒儿也是偏爱美人的。”乐陶公主说,“你这张脸若是破了相,留了疤,想必她心中也会遗憾不已。就像自己珍爱的一幅名画染了污,看一眼都心痛,渐渐地,就不想看见了,转而去寻别的优美干净的画作……”
乐陶公主费尽心思的拐弯抹角,可是他身周的气压还是越来越低。
最后,她明智的选择了闭嘴,留下一句“你脚边那个玉肤膏祛疤效果很好”,便脚下生风的溜之大吉了。
容珩面色难看的站在原地。
他算是听明白了,乐陶公主扯了那么多的弯弯绕绕,其实就想表达一个意思:郑姒喜欢的只不过是他那张好看的脸而已,若他脸上留下一块有碍观瞻的疤啊痕啊什么的,她可能很快就会对他失去兴趣,转而去找别的美人。
若说的再难听直白一点,这话的意思就是,他现在只不过是一个以色侍人的玩物。
容珩太阳穴突突的跳,气的有些心口疼。
他像是被气出了个好歹似的,站都有些站不住了,用指节抵着太阳穴,慢慢蹲下身。
蹲了许久之后,他微微抬起头,面色严肃,好似在思索了什么大事。
片刻之后,他一脸冷漠的动了动手指,状似随意的摸到那个石绿色的瓷瓶,而后面不改色的收入了袖中。
背靠着廊柱整理了一番自己的思绪之后,他用暗哨将宋青唤至近前,问他如今郑姒的情况。
宋青一五一十的说了,说小姐今日格外动人,那些公子少爷都十分殷勤,围在她身边,与她说说笑笑,谈笑风生,十分热闹。
容珩接连受刺激,人都要麻木了,听完这些之后,脸上一时间都没了表情。
虽然郑姒与他说了,不许他走出院门,但是今日他却是无论如何都要出去看看了。
不然,他总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惨遭抛弃了。
容珩面色如霜,轻轻抬了抬下巴,道:“带路。”
宋青闻言,没有立刻往外走,而是训练有素的先走近屋中,将那张黑色的恶鬼面具拿出来,递到他手边。
容珩接过,一抬手戴了上去,遮住了自己的面容。
如今认识他这张脸的人越来越多,宴会上又人多眼杂,他必须小心一些。
准备妥当之后,宋青在前引路,他随着他走出几步之后,忽然停下来。
宋青疑惑地回头看他。
容珩紧抿着嘴唇,搓了一下自己藏在袖中的手指,而后语气淡淡的对他说:“去给我找一条覆额的白纱来。”
宋青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小心的提醒了一句:“公子,您额头上的伤已经结痂了,用不着再……”
容珩额边青筋一跳,咬牙切齿的说:“少废话。”
宋青连忙闭了嘴,动作很快的给他找来一条白纱,请示过他的意思之后,小心翼翼的绕过前额,将长长的尾端系在了脑后。
容珩抬手按了按自己的额头,心中稍定,又抬手戴上那张恶鬼面具之后,他咳了一声,淡淡的说:“走。”
宋青再没有一句废话,听了他的吩咐,立刻恪尽职守的走在前面,兢兢业业的当他的引路人。
出了院门又走了十几步之后,容珩瞧见,她果然正被一堆心思不正的玩意围着,一时间妒火上了头,他走上前,一言不发的将她从人群中拉出来,想带着她回到他们清净的小院中。
他实在是有很多事情想要好好问问她。
可是她却不太配合,挣开他的手,问他出来干什么。
容珩与她小小的争执了一番,胸中憋了一股子气。这时候,他偶然瞧见方才在院中见过的那个居心叵测的女郎,心思微动。
他故意抛下郑姒,走到她身前与她攀谈起来。
没一会儿,郑姒果然来拉他了。她一路将他拉回小院中,气呼呼的将他抵在了门后,拉下他的面具,吻了他。
真神奇,一个吻就抚平了他的疑虑和不安,消解了他的燥郁和恶念。
她对他的占有明目张胆,蛮不讲理,甚至有些强迫意味,可是他非但没有丝毫抵抗的念头,甚至还一度有些着迷。
这样的、似乎急着将他据为己有的她,竟让他心中生出一种莫大的安定感。
他甚至想引诱着她索取,然后更深的感受那种,真切的,被她需要的感觉。
仿佛不只是他放不开她,她也同样的离不开他。
容珩不知道为什么,在她亲口说将自己当做男宠的时候,他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生气,甚至可以说,接收的十分欣然。
之后,他再回想起此事的时候,才忽然明白,原来那时他毫不介意此事,是因为冥冥中已经明白,他是何身份不重要,她的爱意,才重要。
那时,他是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她的爱意的。
只是那时,他拥有却惘然,甚至不会分辨。
直到失去后,才一瞬恍然。
……
朱门内竹影下,郑姒扳正他的脑袋问他:“为什么擅自跑出去?”
容珩看着她,说:“你明明知道。”
“知道?”郑姒扬了扬眉,“我知道什么?”
他瞳眸微动,唇角带着点笑意问她:“那你又是为什么不许我和别的姑娘说话呢?”
郑姒听懂了。
她的嘴角忍不住翘起来一点。
容珩垂下眸,话中含着深意道:“阿姒,你连我同旁人说话这件事都不许,那日后,若我要娶妻,你又会怎么办呢?”
“娶妻?”郑姒下意识的冷笑了一声,说,“你都已经是我的人了,还想娶谁为妻?”
他看着她,微微侧头,眉目温柔,轻声说:“若你日后嫁了人,难道也不放我走?”
“我不会嫁人。”郑姒直截了当的说。
说完后,她沉默了一会儿,似是想起了什么事。
她深吸一口气,轻轻地眨了几下眸子,道:“不过……”
容珩有些紧张,“不过什么?”
“不过,若是你要走的话……”郑姒抬眸看了他一眼,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她将目光移向别处,稍稍压了一下自己翻涌的心绪,这才清了清喉咙,开口道,“到那时,我会放你走。”
郑姒觉得,这是一种仁慈,是对他的成全。所以即便不舍又难过,她还是艰难的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她以为他会感谢她。
然而那一刻,容珩的脑海中却“嘣”的一声响。
他听到自己紧紧抓着的、唯一的那根线,啪的一下断裂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