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一切顺利,待天亮后他能安然无虞来最好不过,要是有人另生事端,她边也做好了随时撤离司令府的准备。
考虑着还得要收一箱行李,散满一桌子的红包顾不上数,半箱子堆着治外伤的“药”,还有几件衣物装满信的小匣子。
把庆松叫来,也是为了防万一。
如此想,竟又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婚宴。
时钟过了十一点,司令府内厅外院仍热闹着。云怕熬坏了身,没精力应付之后索留了一盏琉璃灯,又恐安静惹人怀疑,想了想,将房内的留声机给开了,方才覆盖上喜被,伴着歌声合上眼。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
团圆美满/今朝醉。
是周旋的《花好月圆》。
她一合眼,“迷”“迷”糊糊不睡了多久。
睡梦中被什么惊住了,翻了个身,缓了一儿意识到留声机没声了,一个激灵坐起来。
继而手腕被握住,她头,看到身边躺着个人,一身笔挺熨帖的新郎服未脱,笑问她:“新婚之夜,新娘子要跑哪儿去?”
她下意识去看窗外的天“色”,未亮,壁灯给他关了,看不清时钟,到他说:“现在是凌晨四点半,宾客已经走了。”
“人都平安送走了么?”她问。
“嗯,平平安安的。”
她松了一口气,“你来多久了?”
“一个小时是有的。”
“怎么不叫醒我?是不是我吵醒你了?”
他没答句,只问:“你刚刚做了什么梦?”
来时,拭过她眼角的泪。
云沉默了许久才开口,“梦到你来……”
一声浓情不解,把人都带了十二年前。那时红烛燃了一夜,她未能等到她的丈夫,而他,既没能保全他的挚友,也没有寻他的新娘。
喜欢不易,恨也不易,隔绝了一世相思,还能到羁绊的最初,才是最难。
此时屋内没灯,点着根红烛,许是他点的,她只望一眼,眼睛不受控制的酸涩起来,泪珠落在地板上,“啪嗒”一声,在寂静夜里分外清晰。
才想起,婚夜哭不吉利。
她抹了眼泪,问他:“要喝交杯酒么?”
说着起身翻箱倒柜去找酒,可前头都收起来了,一时找不着,“……我为你要天亮才来。”
沈一拂走到她身后,将把她揽到怀里,耳后开始亲吮,一寸一寸厮磨着挪向前,终于覆上了红唇,她接纳他口中的滋味,带着几许醉人肠的醺然……
“我喝过酒,便算是饮过了。”
嗓音也是哑的,他没告诉她,方才不叫醒她,是因他也恍若梦中,不舍惊扰。
“我到你放的歌了……有句词,甚是应景。”
“什么?”她被他埋在颈间的呼吸呼的阵阵麻。
“清浅池塘,鸳鸯戏水,红裳翠盖,并蒂莲开……”
“……”
“你都是我夫人了,还怕羞?”
……
眼前的个女孩,他自幼便喜欢极了。
初见时是新绿发芽,后来聚少离多,早已落叶生根。
分别后才,原来喜欢一个人的程度竟可无止无歇的增添,装满一颗心、溢满整个人、遍及整个世界……
今夜方晓,哪怕树根深,有一天,树梢还能开出新的花骨朵,令他再年少气盛时的悸动。
沈一拂看着她,怎么都看不够,目光触及之美好妙曼,掌心下的纤腰盈盈经不住一握,他双臂一劲,让她双腿勾住自己的腰,她未被种姿势抱住,不得不攥着他的肩膀:“哎你……”
但有无穷无尽的情话絮语到了嘴边,他也只剩一句:“上有外人在,未能细品,赶上花烛夜,不妨……”
不妨耳鬓厮磨,肆意妄为。
第一百零二章 许我浓情人间诸般苦,……
晨光透过雕花窗照进,洒得绸被金斑。
正是紫藤花开,杨柳浓时。
距离大婚大半年余。从上海回到北京,由护军司令府住到了西城胡同,时睡醒,听到好远处传来走街串巷的虎撑铃响,困倦间都会以为梦回幼年时……
若是身边这男人总把她搂得汗涔涔的话,这场晨梦兴许还能多做会儿。
南北和谈中止后,沈一拂就带她回北京来,没去沈邸,就在西胡同买了一处紫藤满园的寓所作为半个少帅府。沈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说什么,一来是沈一拂如今手握重兵,二来也盼着人能给沈家延续香火。
礼亲王府也在这一带,选此处安家,言而喻。
新婚眨眼就过了数月……
白他忙公务时她温书,怕她惯,就将福瑞从沈宅招来差使,后厨虽厨子,她也会学着下厨,让他猜哪道是她做的,新手的厨艺一眼就能瞧,他会装猜错逗她开;也会些小打小闹,譬如他时会从丈夫这个身份转换教师,非教她十种八种解题之法,一旦她气狠了理他,他又变回那个青梅竹马沈琇,温言惜语够,便得似模似样推掉题册,卿卿我我在榻、在沙发、在书桌亦可。
每每回想,小子当真甜蜜似幻——算上偶尔的一“颠簸”的话。
颠簸譬如:他让游/行的学生误认作卖国的无良军阀被揍得浑身淤青、遭数所大学师生口诛笔伐还得千般费护他们周全、以及两回险而又险的被刺未遂……
每一次,她都在他的身边,甚至比江随、庆松他们知道的还晚。
他确如当初许诺那般,将她保护得极好,可就是太好了……好到能为他分担的都限。
云知捻起床头的表,边戴边瞄了一眼时间,七了。
感觉到怀的妻子钻被窝,他连手带脚将她捞回,将醒未醒道:“天还没亮……”
“这叫天还没亮。”
他昨夜应酬,她睡得早,记得他回家,此时想嗅嗅他没饮酒,一凑近就给他捧住了头,唇对唇蹭来一个早安吻,一个够又亲了两下:“陪我再睡会儿。”
“我还得上课呢。”
来北京三个月,赶上所大学春季招生,她毫无悬念考进北大,了军阀夫人堆唯一一个在读女大学生,也了女大学生唯一一个军阀夫人。
“还一个多小时……”沈一拂明明也醒了,手还恋恋舍抚着她的肩,“来得及。”
谁能想到,这个一大清早在被窝耍赖的,是人前苟言的沈中将。
“我约了同学一起晨读,哪沈将军那么闲适。”
云知把他手打开,起身去换衫,他听她的话音,问:“我又惹夫人开了?”
他昨晚饭局是在韩家潭,一想到他一整夜身畔围绕着“色”艺双绝伶人,她哪能开:“没。”
“胡承景邀了少本公使,陆军次长和高市长也在,来唱戏的清“吟”小班只唱过曲就走。”他起身,拉过她的手,“酒,我也只喝三杯。”
胡承景是陆军上将,沈一拂的直属长官,她自知这是得去的场合,“……我也没说什么。”
她一边扭头一边从梳妆台上拿梳子,见到边上放着一张帖子,展开看了一眼,“这是?”
他道:“胡承景今晚会在他府上办宴席,邀请了少政客名流,他叫我把你带去,说是想介绍你给他太太认识。”
“好呀。”
沈一拂凝着她,欲言又止。
如今局势愈演愈烈,且提南方“政府”,奉系随时二次攻伐北京的可能,他身在北洋系这一大染缸内,想将她也陷进去。
是以,婚后来北京,他极少带她席这等场合,理由是——夫人年纪还小在校读书,众人起初只当他保留着当校长的习气,话沈中将把老婆当学生一样看管着。
沈一拂的顾虑她也知道的,他太想把她藏好。
看他站在身后沉默了好秒,她指尖叩了叩镜子:“我们结婚时弄那么大阵仗,全京城都知道你的家眷是我,藏的了一时,藏了一世啊。”
她后半句用着半说的语气,他却没:“妘婛,你知道我是藏你,只是……”
料他又长篇大论延伸到时局上,她道:“前两个月那许将军把他表妹塞给你做姨太太那一茬我可还记得呢,沈中将莫是在头还什么莺莺燕燕,怕被我发?”
“……”他失。
“还真虚。”她仿佛真恼了。
听得福瑞在轻轻叩门:“少帅、少夫人可起了?”
云知应了一声,复又睨向他,等他继续说。他拿手帮她理理发梢,“先吃早餐。”
她整好衣裙,又说:“这次既然是胡承景亲自邀请,我再藏着掖着就惹人生疑了?”
这倒说的没错。
他总算服从了,“听你的。”
她得逞了,主啄了他一口。
沈一拂暂时放下重重事,指尖在她短发后撩了撩,“是打算留长发了?”
“剪短才发短发的好处。怎么,好看?”
“好看。”他温柔地说:“就是以前总想着娶到你之后,给你扎辫子。”
她他老土,“时下都兴辫子啦……哎,别“揉”“乱”了,又得重梳。”
又是一清早,夫妻间无非搂搂抱抱,缠绵闹,险些迟到。
近来四九城内频频生事,六国饭店都了刺杀案,于是权贵们多在私宅内设宴。
受邀来胡宅的多是军政两界的名流,听闻沈中将会携家眷来,皆早早在内厅等着看,毕竟这沈家二少一身奇谈趣闻,什么“弃武从文后又弃文从武”、“二度逃婚断绝沈家”、“卷土重来掌家夺权”尤足,末了在婚事上又上演了一“强娶学生南下大婚”的戏码,谁好奇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能虏获这位离经叛道沈家老二的。
直到酒酣耳熟时,众人才在厅门前见到姗姗来迟的沈中将,他挽着的那个身着嫩杏“色”旗袍的女孩,乍一眼当真颜若朝华,离近些又觉得脂粉气略重了些,是味道,是觉得这样的相貌若是略施粉黛或更为清纯。
云知平会涂这样的大红唇,怕被沈一拂衬得太幼,临门前又多叠了一道妆,却被沈一拂了一路,以至被许多双眼睛盯得微窘。好在她向来怯场,胡承景夫“妇”上前相迎时亦呈自若仪态,众宾客见了好像又能理解沈中将为什么“金屋藏娇”了。
京城最缺的就是精明世故的阔太太,小姑娘观之可亲,吃过饭后胡太太就热情邀她一块玩儿。这种家宴男人堆凑在一块儿喝酒谈天,女人们无非打打麻将,云知初来乍到,太太们难免对着她调侃句,说她“好福气”、也问她“怎样认识的沈将军”,她将这初涉欢场的角“色”扮的入木三分,胡太太越瞧她越是顺眼,一会儿又拉着她去小戏台看戏。
云知对这位胡太太自然提防,什么话该说,什么话该说,拿捏的恰到好处。
总归头一回见,面上其乐融融也算融融,了胡宅时已过了凌晨,车开在路上,真真是夜半无人。
她在路上将胡太太所问复述一遍,“之后就约了我周末去看梨园戏……你们今可聊到什么?”
他反应微钝秒,先答前一句:“胡太太的邀约,推了吧。”
她愣了一下,“为什么?”
“了一次就会二次,今后你少得同那些人打交道。”
她解,看他始终蹙着眉,知怀着什么事,“怎么了?”
他轻拍一下她的手背,示意“稍后谈”,又让江随速速去调查一个叫柳原义的本人。
料想是发生了什么,她没再多问,回到西胡同,等褪下大衣,沈一拂回到书房埋头在各式报纸公文中,直到江随赶回来递上一份秘密文档,他看过之后才关上书房的灯,回到卧室沉默地坐在沙发上,她去给他换茶盏的功夫,他居然还抽上香烟。
平带烟是为了必的应酬,她很少看他在家抽,伸手拦下:“你今晚喝过酒了,再抽,是想脏病复发么?”
其看得他绪恶劣到极致,否则也会去碰烟,她坐到他身旁,轻声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今胡承景向我介绍了一位本公使,叫柳原义……”他犹豫片刻道:“向我问起过伯昀。”
她惊住:“为什么会问起大哥,怎么问的?”
“看去只是喝醉酒经意问起。”
问的,也无非是“沈中将曾当过大学教授”这一酒桌上的老生常谈,但只柳原义问到了伯昀的研究,胡承景更适时说了句“听闻这位林教授还是沈中将的大舅哥,如得空让沈中将引荐”之类的话。
“我让江随查过了,此人是本地质调查所的参事,来中国后一直在燕京大学任地质学教授,行事极其低调,所以此前我们未留意。”
云知难以置信与他对视,“你怀疑是他们……”
他头。
沈一拂自入北洋军,始终没停止过调查谋害科学的幕后凶徒。此人身居高位,否则那些员被刺杀至一次又一次迅速结案。
彼时直奉大战,诸多线索被切断,沈一拂能查的在限。南北议和失败,他本该受降职处置,大抵是托了结婚的福,当时仅忤逆父亲,连副总统家的联姻都敢推拒,很快了军阀口中津津乐道的情痴——一个“痴”字,正是最大的把柄?
而陆军上将胡承景是内阁的元老人物,加之直系如火如荼的内斗,若能拉拢沈二少收为己用,何乐而为?于是,回京的沈中将明明未能完打击广东“政府”的任务,反而还加了一个陆军勋章。
一直以来只知害死林赋约、林楚曼还祖父的幕后凶徒与本人勾结,眼下,终于浮水面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