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偏爱于你——木甜
时间:2021-03-18 10:04:36

  ……
  果然被我料中。
  礼物盒甫一打开,老爷子已经笑起来。
  “曦曦,这是什么?”
  事实上,父亲早已经不再年轻,但依旧神采盎然。举手投足间,都很有上位者的气质。再加上天生五官深邃,哪怕是到了这般年龄,也绝对是老头里的高富帅老头。
  许是多年掌舵谢氏,谢盈月说,父亲早就比年轻时严肃沉稳许多。
  唯独对着母亲时,依旧像个长不大的少年人,笑容也从来不曾落下过。
  对此,我一直有点好奇。
  母亲绝对不凶悍,甚至算得上好脾气,温温柔柔、客客气气,性格就像水流一样沉静,说话做事都很少急眼。甚至,她也不是豪门出身,没有矜贵母家撑腰,无论做什么,都不会影响公司股价。
  按照父亲性格,实在不像是需要这么时时刻刻……伏小做低?
  最后,还是谢盈月偷偷给我八卦。
  说她之前跟元培叔偷偷打听,母亲是父亲拼死拼活追回来的。
  对。
  就是用了拼死拼活这个词语。
  “你爸啊,当年跟朋友玩闹,和你妈分手过一次。要我说嘛,分了就分了,下一个更乖更漂亮。结果,他也不知道发什么神经哦,拼死拼活又要把人追回来,追了好几年才得手。这可不,花了这么大力气,还不得宝贝儿眼珠子一样的护着啊!他对你妈,那肯定是一点脾气都没有的。你妈那个心思多得,万一收到错误暗示、想歪了,指不定第二天人就跑没影了……啧啧啧啧,这就叫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司司,这点上你可得跟你妈学学。”
  “不过我这个话,你可不能跟人出去说啊!要是传到你爸耳朵里,肯定又觉得我们这帮兄弟看不上你妈,背地里说她不好呢!根本没有的事!你妈,那压根就是我的偶像!偶像你懂不懂?IDOL!”
  ……
  元培叔嘴上没个把门,说什么都感觉十分浮夸。
  不过,我和谢盈月仔细分析了一下。
  都觉得、这可能就是百分之五十的真相。
  剩下百分之五十,所有人有目共睹,那就是父亲真的、真的十分珍爱母亲,才会愿意无止境地对她低头。
  当然,在我们看来,母亲确实也是非常好的女人。
  这世上,或许再也找不到如同我母亲、这样一个特别的女人了。
  她就像是一棵大树。
  只要站在那里,就是润物细无声的温柔,叫人忍不住驻足欣赏。
  没有人会不喜欢她。
  父亲亦然。
  他们俩,应该就是共生关系。
  互相依靠。
  互相成就。
  一步步、携手走到今日。
  哦对。
  今日。
  我抬起头,忍不住开始观察母亲的表情。母亲还是一贯淡定微笑,正摆弄着那个机器人。
  没错,就是ai机器人。
  早些年,父亲在芯片领域已经有出色成就,除去谢氏地产金光闪闪的外套,他在技术领域、更为人所交口称赞。他的实验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国内最尖端的芯片科学实验室,每一次改革,都会掀起业内技术革新风暴。
  母亲这个礼物,很像是直接从他公司里搬了一抬机器人来。
  但我们都知道不是。
  母亲为这份礼物费了很多心思。
  每一根接线、电路板,都是她亲手组装的。
  她年岁上去之后,眼神不好,机器人是精密仪器,哪里搭错一点点、就没法动。只能眯着眼,用万用表一处一处去检测,十分费劲。
  好在,最后总算成功。
  ……
  母亲不是浮夸的人,应该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将用心说给所有人听。
  果真。
  父亲问了几句,她答道随意。
  两人便转去说悄悄话。
  旁边,谢盈月拍了拍我,给我使了个眼色,“喏。”
  “什么?”
  我不明白。
  谢盈月:“你去听听爸妈说什么呀。”
  我不肯动,“你怎么自己不去。”
  “我要带你小侄女,要不然你给我看着女儿,我去?”
  谢盈月家的小闺女,那可是十成十的混世大魔王。
  一点她妈的性子都没遗传到,说上几句话就能闹起来。
  我懒得哄小祖宗,干脆利落地放下筷子,找了个位置、去听墙角。
  果然,没有旁人在时,父亲和母亲讲话会更加柔软。
  “曦曦,到底有什么玄机,你跟我讲呀。”
  “也没什么特别的玄机,就是你送给我的芯片,从二十一岁开始,到现在,每一块都放进去了。图纸和设计都是请人做的,我不太懂原理是什么,但是你按一下操控,机器人会给你讲,它的什么部位里装了你哪一年给我的芯片,有什么用途。你到时候自己去研究研究。”
  父亲当即就笑了。
  “宝贝,你费心了。我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
  母亲平静地继续道:“谢采洲,我们都老了。我就是想告诉你,你交给我的心,我一直保存得很好。这么多年了,一直都很好。”
  我工作太忙,结婚结得晚。
  再加上妻子也有事业心,所以不想太早生孩子,算得上晚婚晚育。
  儿子满月没多久,母亲悄然离世。
  她比父亲小了两岁,但身体一直不如父亲好。
  这些年,小病是不断,却没什么大毛病。
  所以,走得很是突然,大家都没有准备好。
  只是年岁也到了。
  生老病死,无可避免。
  接到消息后,谢盈月人在国外,当场就哭晕过去,送到医院去吊盐水了。
  自己也不年轻了、也是做人父母的人,还是跟个父母掌心的小孩子一样,一点承受能力都没有。
  只得由我先一步赶去老宅。
  我和谢盈月各自成家后,父母还是一直住在老宅里。
  这么多年,江城发展迅速,处处面目一新。老宅却仿佛一个时代的痕迹一般、一直安安静静地矗立在这一片区域,将时间流转停格与此。
  父亲人在一楼客厅。
  甫一推开门。
  他已经抬起头来,轻轻望了我一眼。
  声音不急不缓,“儿子,你来了啊。”
  倏忽间,我一个大男人,眼睛也开始忍不住泛酸。
  想象过很多场面。
  有父亲躺在床上难过的样子、或者是抱着母亲遗物发呆的模样……唯独没有想到这一画面。
  一直以来,精神矍铄的父亲,只是那么平静地坐在那里。
  就像是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被抽走了。
  他彻底成为了一个垂垂老人。
  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走过去,握住拳、勉强控制住情绪,安抚他道:“爸,你别太伤心了,妈走得没有什么痛苦。”
  “是啊。不痛苦。”
  父亲淡淡笑了笑,“我们两人的这一生,都过得很好。”
  “……”
  父亲回过神来,叹了口气。
  又指了指房间里,同我说:“你妈的书房,你去看看有没有什么你和你姐要用的东西,赶紧拿出来吧,我要让人封掉了。”
  “好,我去看看。”
  “注意点,不要弄乱。什么都不能弄乱,知道吗?”
  “知道的。”
  我快步走进书房。
  回忆一帧一帧开始重放。
  少年时代里,我与谢盈月经常在书房里玩耍。
  大多时候,母亲都在准备各种考试。她真的、比我见过的任何学霸都要更学霸。
  而且,绝对不会受到干扰。
  谢盈月在旁边拉琴,我在拼乐高。
  我们约好等父亲到家,就一起休息。
  然后,听着玄关脚步声,谢盈月立刻放下琴,欢呼一声。
  我们俩一起拉开门,去找父亲。
  按照惯例,父亲一定会先走过来拥抱一下母亲,再来同我们俩说话。
  ……
  年纪再大一些。
  我也开始上学了。
  书房里,母亲教我看电路图,复杂得不得了。明明只是一个一个简单的符号,组合在一起,好像能联通黑洞一样。
  我就问她,为什么姐姐不用学。
  母亲笑着说:“你姐姐早就被你爸的代码折磨过了,要不然,你也去跟你爸一起敲代码算了。”
  话音未落。
  父亲已经推门进来。
  表情严肃。
  “老婆又说我什么坏话呢?”
  ……
  我们家真的和所有人家都不一样,偶尔吵架,但大部分时候都是和谐。父母子女之间,也不会有明显的长辈小辈之分。父母都是开明之人,对待我和谢盈月,更多像朋友,会仔细听我们说话,绝对不会把我们的话当作玩笑。
  只要是说好的事情,哪怕是父母失约,也会惩罚。
  更重要的是。
  重男轻女、或是重女轻男,在我们家都不曾发生过。
  我和谢盈月、还有父母。
  我们四个人是永远的同一阵营。
  往事种种。
  皆已随风。
  我没有办法继续回忆,只能往前看。
  眼神在书房里搜寻,脑子里还在想着、父亲年岁已高,母亲离世之后,总不好一个人住在这大宅子里,干脆跟我回去住,也好方便照顾。
  家里房子是多。
  也不差钱。
  但亲人陪伴总是不同的。
  只是,要如何同父亲开口呢?
  想了半天,不得其法。
  我只得先做手头的事,看看有什么需要的东西遗漏在这里。
  书桌抽屉一层一层拉开。
  大多是母亲的书,还有一些文件。
  整整齐齐叠放在一处。
  拉到最后一层。
  一张纸从里头飘出来,跌落在地板上。
  我将纸捡起来,摊开看了看。
  竟然是一封信。
  从笔迹印记在看,应该是写了有些年头了。
  确实,母亲眼睛不好,这些年,大概是不太好写这么工整的字了。
  信件内容非常短,不过寥寥三两句话。
  我本不想多看,但眼神一扫而过,已经全数入目。
  【谢采洲:
  因为有你,这么多年,我从没羡慕过任何人。
  谢谢。】
  “……”
  拿在手上,纸张已经有些脆了。
  我不知道该不该把信拿给父亲看。
  这种时候,会不会徒增悲伤?
  谢盈月一直说,我的情商比她差得太远。若是她在这里,应该能很快拿定最好的主意。
  踟蹰良久。
  门外,传来父亲声音。
  “还没有好吗?”
  我条件反射地将纸塞进口袋中,讷讷地答道:“好了。没有什么东西。”
  最后,我只将一盒乐高拿走。
  这是我和谢盈月、还有父亲母亲一起玩过的东西。
  承载着我们四个人的岁月。
  聊以留作念想。
  ……
  母亲下葬后,我同谢盈月商量了一下,提议父亲搬来与我一起住。
  谢盈月不答应,“你儿子才那么小,自己都有够麻烦了,怎么能照顾得好爸?而且,孩子哭闹,影响睡觉。”
  “家里那么多保姆阿姨呢。而且上下三层,让爸住一层好了,不会影响的。”
  谢盈月:“我觉得还是跟我住比较好。”
  我们俩讨论几句。
  最后,还是决定交给父亲自己决定。
  父亲毫不犹豫地回绝了我俩:“我就住在这里。”
  “爸!”
  “爸!”
  “不用说了,哪里都不去。”
  无可奈何。
  又拗不过他。
  只得作罢。
  临走时,我想了想,还是将那张信纸给了父亲。
  父亲打开,轻轻扫了一眼。
  什么都没有说,只略略点点头。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站在大门边,回头望了望他。
  昏黄灯光下,父亲高大身躯已然缩水。
  他那撑起了世界的宽阔臂膀、不知何时,早已变得单薄。
  这样看来,显得无边孤寂。
  岁月有情也无情。
  ……
  谢盈月搭我的车走。
  坐上车,她阖上车门,开始低低啜泣。
  我无可奈何:“姐,哭什么。”
  谢盈月说,她知道,父亲的灯,灭了。
  就像一棵树倒塌,并不会影响整座森林,但却会将灰暗传给身边那棵树。
  如果两个人一直搀扶在一起,举着灯盏。
  那一个人的离开,势必留下微风,吹灭两个人的灯。
  母亲去世,熄灭了父亲的灯。
  我听了觉得有些心惊肉跳,只能强颜欢笑,安抚她道:“你不要胡说,爸身体还好着呢。”
  谢盈月望向窗外。
  没再说话。
  ……
  母亲离世不足一年。
  父亲也过世。
  从此,这世间,再也不会有人喊我:“载星。”
  我和谢盈月的阵营里,多了自己的伴侣、自己的孩子,也有了各自的阵营。但,再也不会有父亲和母亲了。
  我们都成为了父母。
  却失去了自己的父母。
  谢盈月说:“好一点说,至少爸妈走完了一辈子。一生一世,也算完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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