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试图一边咬着赵羲姮的衣襟一边去接糕吃,但小动物的智慧到底比不过赵羲姮鸡贼,她把糕往马嘴里一塞,顺势扯出自己的衣服开始跑。
两个人朝着芦苇荡里一钻,便不见了踪影。
两个人在芦苇荡里不知钻了多久,最后扶着腰气喘吁吁地停下。
小桃问,“殿下,咱们现在去哪儿?回晋阳?”
赵羲姮摇摇头,晋阳是肯定不能回去的。
且不说她耶娘都死了,那儿也不是她的家了;单说现在她安然无恙的回去了,而赵明心去了高句丽和亲,她叔叔婶婶便不能对她有好脸色。
“那去集安郡?郡守夫人对您很好啊。”小桃搓了搓手又道。
赵羲姮摇摇头,“整个平州都在卫澧的掌控下,我若是逃走去了集安,被他发现后,你口中那么好的郡守夫人,可就要遭殃了。”
小桃被赵羲姮那“发现”两个字点醒,忍不住心有戚戚,她身体一颤,“殿下,若是咱们被卫澧发现了……”
“会不会……”她用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姿势。
“不知道啊。”赵羲姮叹口气,问她,“休息好了吗?休息好了,咱们就走。”
她其实很清楚,她在这个世道有太大的愿望不切实际,只想好好活着,活得好一点。
很明显,在卫澧身边,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若非说有什么特别特别大的愿望的话,就是希望能有一天看到大周变得强大,变成她阿耶所希望的那个样子,但是,真难啊……
小桃的话提醒了赵羲姮,她虽然跑,但也怕被卫澧抓回去,万一让他一刀砍死了实在不划算,得做两手准备。
赵羲姮现在脑子一团浆糊,灵光一闪之间也顾不得多思虑什么,只是想着,方才那领头的人说,这平平州的所有人都盼着卫澧死,这句话到底有几分真。
兴许是全真的,她阿耶以前做皇帝的时候,每每走在路上,百姓无不夹道欢迎,对他拥簇非凡,而卫澧,人人提起他,都是惧怕的,甚至他途径的地方,处处门窗紧闭,不见一点人活动的痕迹。
即便不恨不得他死,想必也是不喜欢的。
往远处走一走,正好见到几户人家烟囱里冒着烟,赵羲姮拉着小桃跑过去。
“砰砰砰!”赵羲姮拍了拍门,“有人在吗?”
那户人家早早听集安郡郡守放出说,卫澧今日要带人经过,特意闭门闭户,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眼下听见是女子的声音,虽然惊奇,但平州百姓都热情质朴,与人为善。
猜测是外面的小娘子有了什么难处,怀着能帮一把是一把的念头,他们将门错开了个缝儿。
里面有个中年男人露出半张脸,“小娘子,怎么了?”
赵羲姮吧嗒吧嗒掉眼泪,“求您帮帮忙。”
被人这样哀求着,中年男人神色一时间软乎了不少,甚至还有些不知所措,“诶呦,丫蛋儿别哭,啥事儿啊,要是老叔能帮上你,肯定帮,别哭了。”
他们家的女人心软,将门大敞开,把赵羲姮拉进来,“别哭别哭,有事儿就说,咱们肯定帮你。多俊的闺女啊。”
赵羲姮擦了把眼泪,呜呜咽咽道,“大叔,我们一行人要过河的时候,途径一片芦苇荡,忽然从芦苇荡中钻出几个人,带着许多凶狠的大狗,他们要杀人啊!”
“求求您带人帮帮我……”赵羲姮哭诉的声音一顿,卫澧是她的谁?
应该编个什么身份?
她这番欲言又止,在夫妻两个眼里,就是小姑娘脸皮薄,不好意思说出来的关系。
不好意思说出来的关系,嘿,那不就是情人吗!
他们这儿民风淳朴自由,是不反对男女自由往来的,所以年轻的姑娘小伙有相好的并不奇怪。
“放心,我家这口子说话是这块儿最好使的,咱们这儿的人都看不惯坏人,肯定帮你救你情郎。”大婶贴心安抚。
赵羲姮话虽然还没说完,但热心肠的叔婶已经脑补出了一场大戏——小娘子与意中人欲渡江,却碰贼人谋财害命。
行吧,既然他们愿意这样想,赵羲姮也不解释,就当默认了。
“没想到平州除却卫澧,竟还有这样丧心病狂打家劫舍之人!呸!我今天就带人去剿了这帮土匪!”
“叫上老张老李老孙老郭一起!”
夫妻两个都义愤填膺。
一听他们以卫澧为最低参照物判断人的品行是否良好,赵羲姮心就放下了。
虽然她是做万全准备给卫澧看的,但她并无意伤害别人的性命,那些人是冲着卫澧去的,一个个皆是训练有素,这些渔夫若是贸然前去帮忙,必定落不了好结果。
这夫妻二人虽只有一面之缘,但都是热心的好人,她必定不能让他们真死了的。
赵羲姮却揪住拎起锄头要跑出去的男人一角,含泪问,“大叔,你们都很讨厌卫澧吗?”
“嘘,小娘子不要说这个人的名字。”那妇人呸了两声,像是听见了什么晦气的东西。
“可是,他们要杀的人,就是卫澧呀……”赵羲姮眼泪又大颗大颗掉下来。
夫妻两个人明显愣了,显然没想到连卫澧这种人都有年轻姑娘能看上他。
“滚滚滚,那些人哪是劫匪,分明就是义士!来替我们老百姓伸张正义的!”
两人把赵羲姮推搡着赶出去,又将门闩插上。
赵羲姮站在外头,把眼泪一抹。
嗯,卫澧,可不是我不帮你,是你名声实在坏透了。
现在她就算不慎被卫澧抓回去也不怕了,她可不是逃跑,她是在给卫澧找救兵。
赵羲姮拍拍手,带着小桃走出村落。
身体忽然僵住。
万一……
万一卫澧找到这些人,发现她找过这些人来求救,而这些人拒绝了,卫澧会不会杀了他们?
按照他的性格,大概率是会的。
赵羲姮这次是真心实意失落了。
她狠狠用脑袋撞了下墙。
赵羲姮你他妈是个猪脑子吗?你脑袋里刚才也跟赵明心一样进豆腐花了?
自以为天衣无缝,结果还是要害人,他们要是因为见过自己死了,那她这辈子都睡不安生。
你是不用死了,这些人要死了!
“殿下,咱们怎么不走了?”小桃小心翼翼问。
“我是个蠢货,若是真走了,肯定会连累这些人。”
“可您是公主啊,殿下,现在人命都不值钱的,一个人放到草市上交易,连头猪都换不回。”小桃不大理解。
第14章
赵羲姮蹲在地上没说话,她身上衣服穿得太多了,以至于蹲下的时候过于费力,甚至像个圆滚滚大的球。
她略带惆怅的盯着远方的雪景,感叹自己比赵明心还要蠢。
果然堂姐妹,一脉同源,就算一个蠢,另一个也肯定聪明不到哪儿去。
她甚至开始思考,就自己这个脑子,真能跑了之后安然无恙的活下去吗?
小桃跟着她一起蹲下,叹口气。
殿下总觉得是她自己考虑问题不清楚,很蠢笨。
但是其实殿下如果心再狠一点,真是想出了一个再好不过的法子了。
进可攻退可守。
跑了就跑了,能脱离开卫澧的魔掌好好生活;即便跑不掉被抓回来了,也有这一户渔民做证人,殿下并不是想逃跑的,是去搬救兵救人了,卫澧若有心,不仅不会杀掉她们,还会很感动。
但是殿下瞻前顾后,想太多了。
“你怎么还没走?”门又开了,男人凶神恶煞地瞪她。
赵羲姮慢吞吞艰难站起来,“我这就……”
她话还没说完,一把菜叶子和土豆皮被扔了出来,打了赵羲姮一身,在她素白的袄子和红色披帛上留下青绿色的汁液。
“快滚!我们不欢迎你!”
女人从房里探出个头,眼眶含着厌憎,“要不是你那个好情人,我们怎么会连门都不敢开,集也不敢赶?甚至快要过年了,连点儿喜庆的氛围都看不见!他就是个……”
她还要说什么,男人把她拽回去,“你跟她说那么多做什么?他们这些当权的人,哪里会在意咱们的死活?”
两个人又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赵羲姮摸摸鼻子站起来,在心里给卫澧扎了扎小人,她跟着卫澧,真是半点儿光都没沾到,光受人唾弃去了。
百姓的愿望都十分简单,能吃饱穿暖,有安生日子过就很满足了,卫澧也不知道做了什么,能让人恨成这样?
好在这儿没人知道她是公主,她的公主包袱也不用太重,赵羲姮拍拍身上的菜叶。
小桃心疼的眼睛都红了,“殿下,他们这样对咱们,还要管他们吗?”
“本来就是我自己没想清楚把人拖下水了,什么管不管的。”赵羲姮不大在意,就是挺惋惜,多好个逃跑的机会啊。
她刚才就应该不管不顾不留后路地跑,能跑多远算多远,就算被逮回去杀了……
不行不行,她不能死!她要长命百岁好好活着。
赵羲姮叹口气,继而安慰自己,回去也行,不然这乱糟糟的世道,她往哪儿走,也没个亲人没个家,身上钱也不多,而且卫澧管吃管喝管住管穿。
何况她嫁妆还在卫澧手里呢,那些钱财不重要,重要的是嫁妆里有一箱子阿耶留给她的东西,那些东西不值钱,卫澧应该也看不上,她要回来兴许挺容易。
卫澧不就性格残暴一点嘛,没关系,反正他这样的人活不长。
想杀他的人排着队呢!
赵羲姮捋着胸口这样安慰自己。
她掏开里三层外三层的袄子,从怀里揪出个玉佩,玉佩有鸽子蛋那么大,上头雕刻着蟠龙纹。
“你拿着这个,还有钱,去雍州陵城找谢氏投奔,赵明心现在嫁去高句丽了,你是我的人,若回晋阳,也会得到迁怒。”
陵城谢氏,是赵羲姮前未婚夫谢青郁家,但因顺和帝答应将赵羲姮送往高句丽和亲,这件亲事便就自然作罢了。
“阿耶在时候,常夸赞谢家仁厚,家风端正,又与谢家长辈同赴战场并肩作战,谢家在他心中是手足之家,因而放心定下婚事,让我下嫁。叔父商议我和亲时候,谢家也曾去过晋阳阻拦,但这世道不易,阿耶去后谢家已经处境艰难,我不想再因亲事令他们得罪叔父。”
“我即便去了陵城,也不敢让他们收留我,但他们收留一个你是绰绰有余的。”
赵羲姮说着说着,忽然觉得自己真不容易。
好歹卫澧还有个平州做老巢呢,别管大家多讨厌他,平州的确是他的地盘,但她哪儿都去不了。谁若是收留她,那就是得罪了天子。
虽然现在天子只是个摆设,但在百姓心里却是至高无上的象征,包庇天子的侄女不送还,各路诸侯也不是闲着没事给自己找事儿。
叔父婶婶对她面上和善她并不是看不出来,既然能让她给高句丽那个老皇帝做继室,明天也能送她去给东瀛皇帝做继室。
关键不仅她叔父不成气候,她那个太子堂兄也是个软包子,大周要是靠这一家子,估计八百十年是起不来了,她又不能劈成百八十份,每个国每个州都嫁过去一份。
“殿下,我不能舍弃你去独享安逸啊。”小桃哭唧唧的。
“谁让你去享受安逸了?”赵羲姮拍拍她脑袋瓜儿,“我落狼窝呢,你别出去后净顾着吃吃喝喝喝,你打探打探,大周有那几个藩王封地百姓安居乐业的,有明君之象的,传信给我安安心。”
小桃愣了,她嘴唇发颤,好久才哆哆嗦嗦吐出几个字,“殿……殿下,天下是姓赵的……”
赵羲姮淡淡哦了一声。
上一朝皇帝姓白,他们也觉得自己家能千秋万代传承下去呢。
卫澧刀一转,锋利的刀刃划过犬腹,鲜血溅了他满身。
他既要防着这些疯狗对他进行攻击,又要防着流矢。
间隙中他一回头,只见芦苇荡那处,只剩下几匹马孤零零站在那儿,赵羲姮与她的婢女人不见了。
卫澧心突得一跳,雪白的后槽牙狠狠一磨。
艹,老子在前面拼死拼活,她人趁机跑了,真是没良心,等他将人抓回来,就扒皮抽筋。
混乱之中手臂被犬齿撕开了一道大口子,鲜血如注,在寒冬中冒着滚滚热气。
只是还没等着落到地上,就已经变成血红色的冰碴了。
赵羲姮的逃跑明显刺激了卫澧,他的攻势更凶猛些了,拿出了十分不要命的劲头。
右手劈开一匹扑上来的狗,左手中的月刃狠狠朝前一甩,只见一道白光回旋,中年男人那边的人瞬间有两个被割下头颅,而卫澧左肩又中一箭,却好像根本没有感到疼痛,动作丝毫没有凝滞。
他的那股子疯劲儿明显带动了其他人,两方杀的更疯了。
卫澧这边只剩下不到三个人,他又身负重伤;那中年男子那边也不甚乐观,狗死的死伤的伤,活着的也不敢往上扑,只夹着尾巴往后退,箭矢几乎用绝。
他们见形势不好,只能咬牙准备逃走。
谁也难以想到,卫澧年纪轻轻,竟然有这股子狠辣劲。
原本打探到卫澧只带了不到三十个人前往不咸城,他们有十足的把握将他击杀,结果……
卫澧从冰地里抽出原本甩出去的那弯月刃,带着一股狠劲儿冲了上去,手臂上原本已经止住的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赵羲姮回来的时候,远远看着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她想,若是阿耶还在,卫澧这样的人,他兴许是很喜欢的,是个冲锋陷阵的好能手,不怕疼,不要命。
前提真能管得住。
一切混乱都结束了,副将撑着身体去清点伤亡人数,冰上皆是人的尸体,血液流淌出,将人与冰粘在一起,砍都砍不下来。
他跪在冰上,怎么也没力气站起来。
“主公……”副将哑着嗓子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