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清峰上下,除了峰主康烨和李轻轻之外,没有其他人。
岑照含抱着传讯令,三息一条传讯,质问初岚。
“你到底在哪儿?”
“快出来啊,全太虚宗都在找你。”
“劫云都到头上了你怎么还乱跑!”
与此同时,初岚却独自一人骑松鼠,绕了许多地方,最终落在小景山峰头。
冬末初春,刚下过雪,峰顶平整,如铺了一层白棉,静谧素雅。
那里站着一个人,背对着她。
初岚淡淡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闻言,齐君转过身,拢住右手,藏于身后。
他动作自然,却没逃过初岚眼尖。
“交出来。”她掌心向上。
齐君:“没什么。”
初岚声音很轻,好似在叹息:“徒弟翅膀硬了,现在要飞了,连师尊的话都不听了。”
齐君长睫微颤,伸出右手。
他掌心空无一物,唯冷玉般的长指尖,有一道深刻的划痕,还在往外渗血。
“你都在搞什么。”初岚抱怨着,却依旧弹出灵力裹上伤口。
齐君双唇微抿,低眼看她。
初岚乌黑的发间沾了些雪花,几缕碎发飘荡在鬓角,摇摇晃晃。齐君看了许久,没忍住,伸手替她挽在耳后。
她一顿,抬眸和齐君视线对上,眸中冷色却慢慢化暖,最后笑起来。
“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收你为徒吗?”初岚问。
“为什么。”齐君说。
“因为你这个五灵根,修炼速度起码慢我五倍,我酸死了。”
“……”
显然不是真的。
初岚松开他手,向一旁望去,远方群峰覆雪,雾凇清冽,烟云霏微。
“现在我不酸了。”她语气轻快,“你起码快我五倍。”
齐君与她并肩而立,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却不曾开口。
雪要下起来了。
他缓缓伸出背在身后的手,初岚低头,这一次掌心不空,齐君捻着一支双生并蒂昙,重瓣比雪更洁白,在寒风中微微颤动。
初岚睁大眼。
“好家伙,什么时候学会这招的。”她欣然接过,“这个能开几天?”
齐君顿了顿:“一天。”
双生并蒂昙,于春夏交替之夜盛放,采摘后凋谢在第二天傍晚,花期不到十五日,一年唯有一次。
现在是冬末,连春天都尚未到来。
初岚摇着手中花:“你飞升有几成把握?”
齐君:“十成。”
初岚释然一笑:“那谢谢。”她收下了。
“祝你飞升成功。”
齐君双唇微抿。
初岚想说倘使她有朝一日不得不飞升,那就在仙界见了,在此之前不许找道侣,否则按出轨论处,不许找其他师尊,否则立刻逐出师门。
但思及昨日种种,她最终没有开口承诺,只是掏出黑暗大松鼠,跳了上去。
就在起飞时刻,齐君忽然叫住了她。
“师尊。”
初岚侧目。
齐君问:“我是关门弟子么?”
初岚挑眉:“你猜呢?”
齐君双唇都要抿成一条线了。
有些话到嘴边,却退回喉咙里。他不能期待,却也做不到泰然处之。留初岚在此界果然是个错误,当他第一次看昙花开时,第一次回答吞天瓶时,第一次告诉初岚神魂有异时,齐君始终都清楚,或迟或早,总有今日。
错是他犯的,也理应由他承担。
“我猜不是。”齐君淡声道。
初岚想了想:“谁知道呢。”
她低头轻嗅,好像分外满意这支昙花。
“这绝对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初岚望着齐君笑,语气却似叹息。
“要是花期再长一些,就更好了。”
当晚,雷劫落了下来。
据《太虚宗宗门史纪事本末》第六百零八卷 记载,清峰清岚尊者座下首徒齐君尚未举行金丹大典,却因服用流霞丹一夜飞升。时众长老百思不得其解,他何能跨越大乘以下所有雷劫,一步飞升。唯有其师清岚尊者行若无事,凌宗主召问,她却三缄其口,只道齐君身怀禁术,不可告人。
这场雷劫落了整整一天一夜,最开始,雷龙只似古树合围,随即越来越强悍,后来每一道都有独峰般粗莽,威力之大,几乎将清峰群峦夷为平地。远在万里之外的魔域,甚至都能看见天边紫光阵阵。
即便是太古时代,也极少有这般恐怖的雷劫。太虚宗元婴以上尊者尽数出关,天师门、长庚门等修真大宗皆派人赶来支援,众人撑起天元大阵,为其护法,但收效甚微。
待第一百零八道雷劫落地后,忽而金光穿云破雾,自苍穹洒下,照澈天地间每一处角落。清峰自此少了一半山峦,天雷却生生劈出一条灵脉来。
“也不知道是赚了还是亏了。”清峰峰主康烨瑟瑟发抖。
周围,灵气浓得化不开,此次齐君渡劫飞升,在场不少护法之人都趁此机会,感悟天道。
紫衣尊者也是,他丹田运转飞速,竟隐隐要突破瓶颈,达到大乘后期了。
他扭头道:“万年一遇。”
凌宗主也笑道:“恭喜啊。”
清尘尊者也面带喜色:“多亏了徒孙。”
他们一起看向初岚,只见后者面色发冷,朝苍天比出一根中指。
“?”
初岚深吸一口气,心中有无数脏话欲对天发问。
紫衣尊者一顿,想到流霞丹最初是清岚的,不仅遗憾道:“你当初,怎么就给你徒弟吃了呢,倘使你服了……”
初岚:“还好给齐君吃了。”
紫衣:“那你为何愤愤不平?”
此话一出,初岚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但在眼泪落下之前,天空中阴云重聚。
“我……我好像要大乘了啊!”
狗比齐君,临走飞升还要坑她一次!!
这可如何是好。初岚情急之下,直接取出卦盘,顶在头上。
凌宗主瞳孔地震:“那可是仙器!能算尽世间一切命运,是清玄老祖留下的遗物!”
初岚:“就是仙器才能给我顶天雷,反正是捡来的,我也不会用,当个砖头使最好了,劈烂了就劈!”
凌宗主差点心梗:“你、你真是,暴殄天物!”
好在天元大阵还没撤,初岚一溜烟蹿了进去,正好第一道天雷劈了下来。
“你不要过来啊——”初岚缩成一团。
围观众人:“……”
然而第一道雷劫并没有劈在她身上,天元大阵本就为护法飞升修士而造,此时又有各宗各派数十名尊者加持,对抗大乘雷劫,绰绰有余。
更何况初岚头上还有一顶仙器卦盘。
但她还是很怕,谁能想到,从金丹到分神,她就从没挨过几下雷,而寻常修士,到了大乘,早就身经百战了。
——轰!
又一道雷劫落下,头顶卦盘隐隐震动。初岚大感不妙,再来几次她就要挨劈了。
这可怎么办?
她绞尽脑汁,甚至都要求仙拜佛了,徒弟你在仙界保佑一下为师起码让雷劫别劈下来!
就在此时,她摸到焦黑的土地上,有什么凸起的硬物。
“?”
初岚一扒拉,竟发现一只通体淡青的瓶子。
“瓶瓶?!”初岚震惊道,“你快醒醒。”
吞天瓶装死:“……”
初岚:“你再不醒我就要掏你灵石了。”
吞天瓶瞬间诈尸:“初岚你这个人渣,你没有心!”
——轰!
又一道雷劫落下,卦盘震荡,细微的碎裂声响起。
阴云重聚,酝酿着最后也是最可怕的一道雷劫,电光火石之间,初岚灵光一现,将吞天瓶顶在了脑袋上。
“???”吞天瓶瓶口暴涨,“混蛋!!瓶瓶不要顶天雷——”
——轰!
“啊啊——”
啪嗒一声,吞天瓶浑身冒烟,张着瓶嘴,微微抽搐,跌落在初岚怀里。
初岚拍拍它:“别装了。”
吞天瓶一跃而起,嘭的砸在初岚脑门上。
“瓶瓶再也不要理你了!”
剧痛传来,初岚捂着额头,却抱住吞天瓶哈哈大笑。
被她的脸颊一蹭,吞天瓶气得呜呜直哭:“瓶瓶要鲨了你!瓶瓶要你追瓶火葬场!”
初岚满口答应:“行行行,火葬场。”
天空中阴云消散,露出一轮清辉皎洁,月华如练,披在她身上,初岚神清气爽,深吸一口气,丹田灵气蹭的涨一截。
“……”草。
灵气太过浓郁,不能呼吸。
“走啦。”初岚抱起瓶瓶,“睡觉去了。”
她郑重向在场众人一一道谢,各大宗门的尊者瞧她修为已是大乘,徒弟还飞升了,便纷纷道喜。
“清岚尊者也不远了。”
“是啊是啊,你平素进阶就快,到飞升也就是一两年的事。”
“恭喜啊!”
初岚:“。”
唯有康烨和李轻轻面面相觑,截住她,小声问:“你……真的没事吗?”
“?”初岚疑惑,“我能有什么事?”
康烨心里焦急:“可、可是齐君飞升了啊。”
突然,李轻轻推了一把康烨,暗示他不要说话。
初岚叹了口气:“其实也没关系,徒弟没了还能再收。”
说完,她抱着吞天瓶就走,留下康烨和李轻轻陷入沉思。
“你说,小师妹到底和齐君有没有那啥。”
“难道我们误解了?”
“唉别问了别问了。”
一路无言,待回到洞府,吞天瓶终于憋不住了。
“你要飞升吗?我可以帮你,二十一天保准成功。”
初岚笑了笑:“除了徒弟,我在此界还有很多牵挂,遇见他之前就有了。这件事也是我自作自受,如果不能两全其美,那就顺其自然吧,该飞升时再去找他。”
吞天瓶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初岚都瘫在床上了,它才蹦到旁边,长大瓶口:“臭女人,你以为你很关键吗?他、他总是要飞升的,不论你给他吃什么,他总要飞升的,而且会非常快,如果没有你,他前几年就飞升了,你明白吗?”
初岚正看着话本,斜了吞天瓶一眼,敷衍地嗯了声。
吞天瓶见她一脸无动于衷,气得跳脚:“他都把我留下来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初岚挑眉:“把你留下?”
吞天瓶:“!!!”
“不是,没有,他跟我没关系,瓶瓶不认识他!”
初岚:“这个话本讲的是仙女小七下凡——”
吞天瓶炸了:“嘘!你想挨雷劈吗?”
初岚:“我说《天仙配》里七仙女下凡,跟雷劈有什么关系?”
吞天瓶:“……哦。”
原来是小七不是小齐。
初岚笑了笑:“你不用掩饰,我早就知道了。”
“???”吞天瓶,“什么时候!”
“他说出混沌双极碑的秘密时。”初岚一手枕在脑后,书叩在肚子上,“不过没想到小七是下凡的,还以为是别的原因,比如点家男主,穿书重生,反正金手指那么多,我怎么清楚是哪个。”
吞天瓶一瓶雾水:“那你为什么不问他?”
“问他什么呢?”初岚耸耸肩,丢开书,拉起被子,“他承不承认,到底是谁,从哪里来,都与我无关。”
“在我这里,他就是我徒弟。”
吞天瓶静了好一阵,跳到初岚桌上,关闭了神识。
兴许是昨日刚进阶,精力充沛,初岚第二天醒的格外早。
天刚蒙蒙亮,她慢吞吞揪住话本边角,哧溜一下薅进被子里,继续往下看。
吞天瓶觉察到她醒了,便闹她:“快起床快起床,来陪瓶瓶玩!”
初岚:“不起。”
除非日晒三竿头,她才不起来。太虚宗风气不太拘谨,有些繁文缛节名存实亡,比如徒弟必须晨省昏定,每天天不亮就到师父门口请安。以前齐君会在午时之后到她屋里,这事还被二师姐戏称“半下午省昏不定”。
但初岚坚持不在大早上起床,早起傻一天。
“起来!你坚持早起,瓶瓶每天给你一块灵石。”
初岚抬眼,片刻后,慢吞吞起身,接过吞天瓶递来的灵石。
然后,又躺了回去。
吞天瓶:“臭女人骗瓶瓶!!”
初岚哈哈大笑,收起灵石,正式起床。
她伸了个懒腰,视线无意掠过桌上细颈瓶中插花,是前天傍晚齐君送她的那朵双生并蒂昙,已经枯萎了。
初岚耸耸肩,抽出昙花,将它收拾干净。
窗外有鸟鸣声清脆,似是就落在窗沿。她拉开窗扉,果然看见一只鸟儿,通体青色,正歪头看着她。
初岚和它对视,片刻,那鸟儿忽然跳下窗沿,叼上来一支沾满露水的双生并蒂昙,重瓣娇嫩,分明昨夜才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