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问问你，母亲，”周良竭力维持着面上的沉静，“对你而言，生下我，就是为了方便毁去灵脉么？”
周姜的眼底浮现出半分悲伤。
她看着周良那张与自己相似的面孔：“是娘对不起你。”
“我不要你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彻底点炸了周良。
好脾气的书生，有生以来第一次，在自己的生母面前露出愤怒的痕迹。
他一双漂亮的丹凤眼变得凌厉，眉心深深拧起来，纵然不忘压抑愤怒，声线也止不住地扬高。
“你要真觉得对不起我，就不要坦荡荡送死，你倒是赔偿我啊！”
说至最后，周良近乎嘶吼。
“周良不求天下太平，不求名垂青史，”他颤抖着说，“唯愿母慈子孝，想要送母亲终老。这都不行吗，这都不行吗！
“若非天市山上陈音希挽留商君，我也不会想到这点。
“都说母亲可为自己的骨血付出一切，可周良就这一个愿望，我就是想自私一回，不去想苍生，不去想使命，我就想娘活着，还不行吗？！”
是极度的生气，也是极度的悲伤。他就仿佛不知道如何去正确表达情绪般，句句指责，但说着说着，书生跪到了地上。
轮到周姜哑口无言了。
她惊讶地看着跪下的周良，而后周姜浅浅勾起嘴角。
“阿良。”
面对骨血的斥责，周姜反而很高兴的模样。起初她只是浅笑，周姜迈开步子，停在周良面前轻轻俯身，待到开口时，欣慰的笑意依然遍布眼底。
“孕育你时，我其实很害怕。
“我终究不是人，怕生下你，不懂如何养育，不懂如何教导。若是养不好你，你最终做不成人，那便是我身为母亲最大的罪过。
“可现在，阿良，我很高兴。
“你比过往所有的时刻，都更是个顶天立地的人。”
最后一个“人”字落地，周良浑身一震，抬起头来。
周姜带着茧子的掌心抚上儿子的面庞。
“阿良，人生在世，总有一些是央求不得，”她说，“你能体会到这份滋味，我就能无怨无悔地离开。阿良自私一回，那娘也自私一回。”
说着她又是对着周良一笑。
“想要你陪我走完最后一段路，成么？”
周良死死盯着周姜那双与自己相同的眼睛，而后任由泪水模糊了视线，流淌过脸颊，坠落在地面。
陈音希眼睁睁看着周姜扶周良起来，而后母子搀扶着回到那间简陋居舍里。
她大概能明白周姜的意思——也只是大概，毕竟陈音希又没给人当过妈。
周姜非人，其实夫人与桃夭差不多，完全没有去理解体谅人性的必要。只是她活得久，加上入世，显得比桃夭更有人情味。
也许始终与周良保持距离，也是出于这个目的。
母亲不是人，可儿子是。
让他在俗世里成长，反倒是更能成“人”。
陈音希也不由得感慨。
之前她就看周良老是别别扭扭的不爽，今天把心底话说出来，哪怕是哭的不成样，也顺眼许多。
人都是自私的嘛。
反正她觉得这么说出来并没有错。
只是没想到，周良最终说出来，竟然还和她有关系。
但怎么说呢，其实还是挺羡慕周良的。
陈家两个姑娘也好，再加上阿姝、韩叔剑，甚至是嬴子黎，就没一个亲生父母再世的。
“不知道是没有好，”陈茵兮叹息一声，柔柔开口，“还是要送别母亲好。”
陈音希：“……”
阿姝：“……”
韩叔剑：“……”
余下三人的脑子里不约而同浮现出刚刚周姜夫人说过的话：商君马上就要来汴城了。
有妈了不起么！没有亲生的，还有商君呢！
第109章 醒来，就是新的开始。
20
【系统警告：灵石能量不足, 请及时更换能源。】
【剩余能量可维持基础活动二十二天，请机体用户酌情行动。】
啊，烦死了！
陈音希暴躁地关闭掉每日都会跳出来的系统警告, 顿时心生一种火气没处发的感觉——换成普通电脑，至少能泄愤地砸一下鼠标, 可机体就是陈音希本人，总不能自己捶自己吧！
这份暴躁表现在脸上, 让正在忙活的林青囊不禁抬头：“陈道友, 怎么了？”
瘫在椅子上的陈音希：“……没事。”
坐在一旁的商君莞尔：“不用管她, 就爱和自己较劲。”
——是的，十天过后, 商君和林青囊如约来到汴城。
左右是为了解决陈音希的事情而来, 商君也没有在旅店落脚，同林青囊一样，直接住在了陈府。
废弃已久的实验室里有很全面的仪器与设备，曾经用过的培养皿修修补补，再改上一改, 便能用做现成的休眠仓，连数据都是基本现成的。
比不上天市山原来灵力充足的自然条件，但也要比一般的机器人修理厂要好出不少倍。
“律法宗的小崽子们如何？”陈音希问。
“不用你操心。”
商君很平静地回应：“就算是保住经脉，之后没有灵力也不能修炼。人还活着，手脚健全，比什么都行。”
说到手脚健全——
陈音希的视线望向商君空荡荡的袖管。
察觉到她的目光，毋须多言, 商君自然明白。
自从上次一别后，伴随着灵脉悉数被毁，商君好似卸下了身上重担。来到汴城后, 陈音希倒是觉得商君放松了不少。
过往威严凌厉，说一不二的商伯玉，纵然大佬的气势还在，但额头眉眼之间紧紧拧起的沟壑平复不少，变得温和许多。
“刚好林青囊在，”她主动开口，“今后用不到灵力，帮我打个义体，也是好事。”
“这都是小意思。”
林青囊笑道：“商君为中原做了这么多，别说打造义肢，就是让青囊去死，也是值得。”
陈音希：“这什么话！”
都这个时候了，就别死死活活的，谁都不许死。
这么想着，陈音希又问：“那咸雍呢？”
提及咸雍，商君的笑意才隐隐褪去半分。
她一声叹息：“子黎公子做出决定不可更改。不少居民开始撤出咸雍，来汴城的车，每一辆都是满座。”
汴城愿意接纳也不是容易。
真的要上传一整个城市啊……
陈音希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商君见她手势，而后出言：“音希，子黎公子传输给你的，只是咸雍行宫的灵域么？”
陈音希不假思索：“是的吧。”
商君：“然而——”
陈音希：“怎么？”
商君想了想，没有回应，而是直接吩咐：“你再自检一遍数据。”
行吧。
之前过数据的时候，陈音希并没有亲自浏览，而是开了检测程序自己跑。如今商君叫她检测，她便多注意了一下——
然后陈音希赫然发觉，传递过来的所有数据，并非只有咸雍行宫那么简单。
除却之前在蓬莱登录灵域时启动过的，还有近三分之二的庞然数据丝毫不动。
这一部分数据……
如果启动，便是整个咸雍。
陈音希一惊，连带着摸着后脖颈的手指都仿佛在隐隐发烫。
嬴子黎那个疯子，竟然把整个咸雍的备份，都放在了她的机体里！
“果然如此。”
见陈音希一脸震惊的表情，商君阖了阖眼：“我一直在想，子黎公子不可能不留备份，只是这个备份得放在他信任的地方。而现实中他能信任的——”
是陈音希？
不，陈音希觉得她还没这么大脸。
从认识嬴子黎到他说一句“不要再来”，总共过了不过两年。两年就能获得大老板的信任？痴心妄想！
他真正信任的，依旧是商伯玉，还有律法宗。
将整个灵域的备份放置在陈音希的机体里，是因为陈音希是商君选的人，而机体是为李君所制造。
嬴子黎确信，纵然他害死了李君，纵然险些诛杀与自己一起长大的兄弟，以及其他律法宗的无辜弟子，那名抚养他成人、于他有救命之恩的商伯玉，不会因为复仇将一整个城市的数据备份毁灭于一旦，甚至会毫无怨言地出手相护。
陈音希不爽地“啧”了一声。
怎么说呢，这就是有妈和没妈的区别。
“删了吧，”她面无表情，“人都不在了，还隔空算计呢？”
“机体制造出来，就属于你。”
商君打趣道：“你要想删，没人会责怪你。”
陈音希：“……”
靠，这谁敢删。
万一今后咸雍灵域数据出问题，她把备份删了，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
陈音希胆子再大，也背不起这个责任。
可恶，还是被大老板算计了！
关键是他现在人都不在了，总不能上网专程去揍他吧！陈音希在心底疯狂酝酿辱骂嬴子黎的二百种方法，然而所有话刚到嘴边，还没说出口，实验室的房门再次被打开。
穿着黄色衣裙的阿姝急匆匆地冲了进来：“不、不好了，那个，那个人找上门来啦！！”
陈音希：“谁啊？”
阿姝急得蹦蹦跳跳，她好似忘记了对方的名字，冥思苦想半天：“就，就那个嗓门特别大的。”
陈音希：“我靠！”
——阿姝见过的，嗓门大的人，除了咆哮陆还能有谁？
这个节骨眼，陆青云竟然找到汴城来了？！
陈音希立刻站起来。
“不用着急，”商君却仿佛全然不在乎的样子，“人在汴城，他不敢闹事。一场恩怨，也该让陈家姑娘好生了结。”
言下之意即是，陆青云和陈茵兮到底孽缘一场，是该让她亲自处理。
但是……
“不行，我还是得去看看。”
陈音希还是不放心，她一手拎起着急上火的阿姝：“走走走，去看看。”
一大一小两个姑娘出门，直奔陈府门口。
没想到的是，有人比她们还快。
陈音希和阿姝刚到陈府大门，就看到韩叔剑大步跨出去。陈府之外，风尘仆仆、一身是伤，甚至右臂还吊着绷带挂于胸前的陆青云可谓狼狈，他一把抓住手足无措的陈茵兮：“茵兮，我有话对你说。”
“你放开她！”韩叔剑爆喝一声。
陈音希：“嚯。”
到了这地步，还有免费的修罗场吃瓜？
惊讶之余，陈音希都有些佩服陆青云了。
太微宗抵抗妖物入侵，损伤无数不说，还没有后续灵石供应。陆青云这一身伤，估计是被妖王鵔打的。
饶是如此，他还能带伤直奔汴城。
再掐指一算，余下的两位“男主”：裴晏找到了归宿，跟嬴子黎混；孔乐康更不用提，蓬莱就够他操心的。
相比较之下，陈茵兮的存在就不再重要。
“嗯……”
阿姝挠了挠下巴，一本正经地开口：“他嗓门大，但还是很痴情的。”
陈音希：“呵，家暴男下跪求情你要不要啊？”
阿姝：“哎？”
虽然陆青云不打人，但平时那个他那个与君元明一脉相承的直男癌态度，陈音希觉得这种痴情不要也罢。
至于当事人——
听到韩叔剑的声音后，陆青云愤然扭头。
看到昔日韩君高大的身躯上前，一把拍开他的手，陆青云并不生气，他反而嘲讽般的笑出了声。
“好、好。”
太微宗大师兄的笑声近乎苍凉：“原来是韩君，没想到还有堂堂韩君。”
韩叔剑：“大街上拉拉扯扯，好看吗？”
陆青云一勾嘴角，语气近乎尖锐：“我受伤在身不假，但依旧能挥舞佩剑。韩叔剑，你的金戈呢？我要想带她走，你用什么拦我？”
韩叔剑：？
哪怕是对方出言挑衅，一副要和他抢夺女人的模样，韩叔剑也不过是眉头一拧：“陆青云，你就不能好生说话吗？”
吃瓜看戏的陈音希：“这好看了！”
阿姝茫然地看着陈音希带劲搓手：“怎、怎么了？”
陈音希：“没瓜子我难受。”
被陆青云等人的琼瑶模式恶心了一路，陈音希万万没想到，最终能破他们言情结界的，竟然是韩叔剑！
韩君个头极高，和走清隽出尘路线的剑修不同，实打实武卒出身的韩叔剑站在满脸痛苦、双目含情的陆青云面前画风相差非常之大。
类比一下，就是天天追贼抓毒扫黄□□的刑警和高度磨皮精致妆容的牛郎装在一起——两位男士，根本就不是一个片场来的。
韩叔剑完全没理解陆青云的脑回路，律法宗韩君还是执法人的想法，他丝毫不客气：“我拦你做什么？”
陆青云痛苦地一笑：“少来这套。我怎么也没想到，孔家也好、裴晏也罢，我千提防、万警备，最后要面对的竟然是你。韩叔剑，我就不信你对茵兮没有任何想法！”
韩叔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