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花却不否认这种变胖的理由,“去年二月初,司徒静开始轮值巡逻山脚村落。理应为期一年,在今年二月就回神水宫,可是她延期了。”
延期的理由听起来很普通。接替的同门脚踝受了伤,最好静养三个月。
司徒静主动提出为其顶班三个月,也就是顺延到今年五月。但,她在四月初却被发现死于山脚树林之中。
疑点来了。
神水宫内压根没人会想有人敢触碰水母阴姬的禁区。
她们会把司徒静的顶班行为看成同门互助,实情究竟如何,与司徒静的一贯处事风格符合吗?
这点,洪姑已经给出过相关回应。
司徒静与她的名字不同,并没有丝毫守静致虚的心境。
她身在神水宫,但性子不够安定。没有特别交好的同门,以往很少会主动帮衬同门承担任务。
但,人都会成长。
今年伊始,司徒静整个人都静了下来,不复往日的浮躁。还添了几许柔和,更会为旁人着想了。
因此认为司徒静提出帮忙顶班,也算不得太过反常。
洪姑的判断,是不是足够客观?
池藏风也说不准,但回到怀孕的猜想上,假设司徒静十一月末生下孩子,半个月后能瘦下来吗?理论上是可行的。
因为怀孕生子严重违反神水宫规矩,与其被水母阴姬严惩,金蝉脱壳弄出一具假尸体便也顺利成章。
现在深入尸检。这具尸体仍是处子,没有分娩生育过的迹象。
唯有一点难处,寻找一具合适代替品尸体,痣与疤痕都要在几近相似的位置,并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事。
“倘若男方提出私奔,一起逃跑未尝不可能。”
无花觉得逻辑上能解释得通,“否则依照神水宫的处事,司徒静不被重罚的可能极低,孩子能不能活也不好说。她不假死的话,怕是要自杀请罪。”
“不对,还是有说不通的地方。”
池藏风倒不认为怀孕假死的推论已经无懈可击,“跑就跑吧,司徒静为什么要在日记里编造一篇根本没有发生的事?”
刚刚,洪姑也带来了司徒静的日记。
日记从五年前开始写的。写得并不勤,前后加起来也就七十二篇内容。通篇笔迹一致。
正如此前提到的,司徒静日记里只提到两个非神水宫人士——池藏风与无花同时出现,有且仅有两次。
第一次是三年前司徒静在西域精绝记下不愉快,第二次就是今年四月她写到撞破小树林私会。
那也成为司徒静的最后一篇日记。
洪姑根据日记所述,调查了司徒静提到了一些宫内人士。
经过核查,日记所记载基本内容属实,但一部分主观感受也做不得真。
粗略估算,日记内容真伪七三分,最后一篇怎么就全部胡编乱造了?
“如果是为假死脱身,最后一篇日记不是画蛇添足吗?”
池藏风觉得说不通,“平添出两个谋杀嫌犯被神水宫针对,你和我又不会傻傻认罪,肯定要为自己洗去污名。结果就会让假死一事暴露,司徒静岂不是得不偿失。”
完全可以什么都不写。
伪造尸体,只要搞一个不慎山间坠落,或是吃了毒草等等,也能达到毁去面容的目的。
“你需要把标准降得低些,世上聪明而考虑周全的是少数。损人不利己,临走恶心一下别人,这种事时有发生。”
无花一边说一边翻来覆去再看了几遍日记,没有发现笔迹伪造的痕迹,用词也与司徒静往日行文一致。
这篇日记九成是司徒静亲笔。
剩下的一成可能,是出自某个伪造文书的高手,且那人需对司徒静较为了解。
究竟有没有怀孕假死?
究竟又有没有另一个人伪造日记?
翌日,分头侦查。
如果司徒静在村庄巡查时认识了某个男人,山脚的几个村落找或多或少都该有目击者。目击者可能没瞧见男女相会,但有一点可能看到外男出没于田野农家。
无花大胆猜测,假如真的存在那样一个男人,他一定长相出众且温文风雅。
为什么会做此推论?
哪怕和司徒静接触不多,但也足够了解她的喜好,她就是偏爱这一款。
有或没有,是一个村子接着一个村子询问。
打听了十来天,还真就问到了些线索。
山脚某村的老猎户记得清楚,“找去年在附近出现的好看小伙子?您是问对人了,俺是看到过。俺活了快七十岁,头一回瞧见那么好看的男人。”
能被老头夸奖好看,那男人约二十六七岁左右,一幅玉面书生的打扮。
“该怎么形容呢?”
老猎户瞧着无花,伸出了一根小拇指,“大师,他就比您好看了一点点。真的,只好看了这样一点点。”
无花微笑,这老头完全不必说后面的话,就像是在故意讥讽他。
近期怎么总遇到给他补刀的人?偏偏还要耐着性子询问,”施主能具体说一说吗?”
老猎户尽量描述了一番,说是那男人笑起来,鲜有女人能抵挡。还提到那个男人身后跟着一个书童。
话分两头。
池藏风前往了发现尸体的树林。此地,神水宫已经做过几次三番的实地勘察,没有找到行凶者的足迹,也没有拖拽重物的痕迹。
综合来看,是轻功高手将尸体抛掷于此,哪里是第一案发现场却不得而知。
若是行凶者有飞花摘叶皆可伤人的本领,被害人没有挣扎反抗的可能,后脑勺就被砸出窟窿。那意味着,附近山林的任何一处都可能是案发地。
“又到了拼运气的时候。”
池藏风也不知从何找起,聊胜于无地呼唤了一下识海中的器灵,不出意外地没有反应。只能随便先选了一个方向。
“都说得道多助,上天怎么不给我派一个助力呢?若有一匹识途老马带我去凶杀点,我就给它买上好的粮草;如有一只寻路狼犬,我就给它买鸡吃;如果是来一只鹰,能给它喂点蛇肉?”
“嘎嘎?”
山洞里,有一只有巨雕猛地睁开眼,有人要发免费蛇肉?咦,这声音似乎有点耳熟?
第73章
古有说曹操, 曹操到;今有说蛇肉,秃毛雕来。
池藏风随性念了几句希望天降助力,没指望真能有帮手前来, 但惊喜总在不经意间忽至。
林间小道,响起了翅膀扑腾的声音。很快,一只头顶没几根鸟毛,东缺一块西少一块羽毛的灰扑扑巨雕出现了。
巨雕和成年人一样高大。待它飞近了细看, 脑袋顶上长了一个瘪塌塌的红色肉瘤。
这幅尊容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丑。
“嘎!”
巨雕,哦不, 它自诩现在的造型是神雕。当看清楚树林里的人类来者是谁,忽然有了一种转身飞走的冲动。
怪它睡傻了, 就不该前来辨识到底是哪个熟悉的人声,就不该好奇为什么以它优秀的记忆力竟然无法迅速回忆起来。
原来这人并不是它近些年随手救过的那些倒霉人类, 而是它有意埋葬的黑历史。
当年, 它的形态是河里的黑鱼, 很丢脸地咬过这人的鱼饵, 差点就成为史上第一只因鱼饵被逮住的鲲鹏。
为了遮掩黑历史, 在晋级到出水腾飞的阶段特意变化了丑雕造型,而丑兮兮的模样一直要持续到下次突破。
“你是黑鱼怪。”
池藏风直接戳破丑雕来历,“别否认, 再也找不到丑到如此别致的雕了。去年正月, 你救过一个崖顶坠落的小姑娘, 她的描述与你如今的模样有七成相似。”
去年孙小红坠崖半昏迷, 瞧见的还是半鱼半雕的妖怪。一年多过去, 眼前的巨雕彻底褪去半鱼形态。
瞅一瞅灵动的小眼神,以及哪怕被羽毛覆盖,但还能透露出恰似活人般「想要掉头跑」的小表情, 让人一下就认出它的身份。
神雕头顶为数不多的几撮羽毛耷拉下来,为时已晚,它努力想要隐瞒的黑鱼历史还是暴露了。
“嘎——”
不开心。
神雕没精打采地拍拍翅膀,示意池藏风跟上,“嘎嘎……”
“前面有东西?”
池藏风只能靠猜的,且见神雕点了点它的大脑袋。
难道是凶案发生第一地点?
池藏风猜测着,随着神雕七弯八拐深入密林。约莫走了一个时辰,在山沟沟边的小岩洞停下。
此处并非神雕的居所,也不是凶案发生场所。
走进岩洞迎面而来一股腥臭味,只见草堆上躺着一个半死不活的男人,正是从昏迷者处散发出恶心的气味。
人血、排泄物、由神雕寻来给人治病的奇怪植物与动物内脏残留物等等,诸如此类混合在一起,非常挑战人类嗅觉的承受极限。
当下,池藏风暂时没有发散闲思,以后再细想把如何尝试将这种气味融合到她出品的药物中。
关注点先在于不明人士的伤势,神雕已经把他的外套都给划碎,以便涂抹奇奇怪怪的植物混合液。勉勉强强,暂时吊住了男人的性命。
走进一探查,必须要说一句好家伙!
行凶者真够狠的。所谓杀人不过头点地,躺着的被害者却遭受好一顿折磨。
伤者的脸简直不能看,额头、脸颊、鼻子等等,是一刀刀犬牙交错的割伤。另外,手筋脚筋都被挑断,膝盖遭受重击,完全失去了自行向外求援的可能性。
致命伤,却体内之毒。
池藏风给把了脉,有一股剧毒已经渗透伤者五脏六腑,这种毒素以往没有见过。
伤者本身的内力平平,他能苟到现在,全靠神雕一堆奇奇怪怪的天然药材。
“嘎。”
神雕叫了一声,翅膀指了指山涧处的大树,随后它表演了一通发现伤患的场景。
先飞到半空。
随后两眼一闭,翅膀一收,软乎乎的肚子朝上,模仿着被害者仰面坠落的姿势掉到了大树上。
随即,神雕麻利地跳下树,换了一幕表演它怎么治疗伤者的。
是各种采药,辅以蛇胆或山泉水给伤者吃下。动作肯定不可能温柔,使用利爪来辅佐喂药。
“嘎、嘎、嘎、嘎。”
神雕特意叫了四声,随即指了指天空,小眼神瞧着池藏风不知她有没有明白。
“你是说,四月份,伤者从半山坠下。他中了剧毒,但你很厉害,是把这一条人命给维持住了。”
池藏风尝试着解读雕语,等来了神雕一个劲地点头。随即,她就有了一个小问题,“上次,你救了孙小红就把人扔到墓地,这回怎么自行医治了?”
神雕歪头,原本一双犀利的雕眼,此刻尽是茫然无知。
什么?它听不懂复杂的人话。
一只聪明雕,怎么可能承认去年是先瞅见池藏风和黄药师去往大理,故意把半道救下的麻烦扔给老熟人。今年的情况不一样,它又不知道去哪找靠谱的人类大夫。
池藏风:装,你再装!现在,连雕都会装傻了。
不对,这样说打击面太广了。面前是一只披着神雕皮的鲲鹏精怪,不能因为它的行为给整个雕群定性。
人永远叫不醒一只装傻的雕。
池藏风只能不予计较,目前需要处理的是无名伤患。
神雕的眼珠偷偷转了转,悄悄松一口气,没计较上次它坑人做白工的事就好。
它用爪子扒拉开一块丑石,下方是一个脸盆大小的土坑。一看就是雕爪挖的,里面放了些带血的东西。
池藏风翻了翻土坑,里面有三件东西,匕首、折扇与玉佩。
匕首并不普通,倒不是传世神兵。它的手柄与刀鞘都有宝石点缀,一瞧就不是地摊货,也不是经常作战的江湖人会选择的兵器,而是富贵人家用的东西。
折扇被鲜血浸透而破损,但依旧能大致辨识出扇面图文。
一面为作画,一面为题字。画的是塞外雪下战,题的诗词用了卢纶的《塞下曲》,「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此时,折扇染满鲜血,反倒更显一股肃杀苍劲之风。
“燕、南、天。”
池藏风勉强认出了尾端模糊的落款人与落笔时间,是去年春节,燕南天送给友人的亲笔绘扇。
最后再说玉佩。
玉是上等好玉,但雕工委实平平,正面雕了一片枫叶,反面是一个「静」字。
这三件物品,能让人好好猜一猜无名男伤患的身份。
“嘎?”
神雕短促一叫,这人不要只盯着三件东西看呀。
它也不指望传说中的报酬蛇肉,但给个准话要怎么处理伤患,总不能让它一只雕继续养着吧?
雕养人,像话吗?
“我等会就把他弄出山。”
池藏风怀疑伤者与司徒静有关,这人被如此重伤,神水宫之案极有可能比设想中复杂。
此前随口一说的蛇肉酬劳还是会支付的,但还要多问一件事。“雕神捕,除了这个男人,你有没有发现四月初,有年轻女人或是婴儿的在山里被害或受伤?”
神雕摇了摇脑袋,又是拍打翅膀,比划着它近两个月见过女人或幼崽被害。
“七天后,我会带新鲜蛇肉来。”
池藏风提了一个附带条件,“有劳你绕山飞一飞,找找有没有躲藏起来的年轻女人。”
说到此处,停了停。
是不是要问洪姑讨一些司徒静日常使用的小物件,上面还不会有司徒静个人气息的残留,神雕会像猎犬一样寻味辨人吗?
“嘎嘎嘎嘎嘎——”
神雕即刻炸毛,这个人类的眼光好生奇怪,是把它当做什么了?它才不是狗子!
池藏风默默把那一番话咽了回去。“好了,好了,不用展示你的嗓音有多响亮。七天后,我们在此前相遇的路口见。”
神雕撇头,要不是为赚一顿蛇肉,真想撂挑子不配合。
当然了,也不全是这种现实的理由,也能给找一个崇高的借口。比如助人为乐,行善积德,此种行为有助于化形扛雷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