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不傻,是精准到位地看懂了西门吹雪的眼神。是的,这人的脸部肌肉没有做出任何笑的动作,但眼神透露了一切。
西门吹雪只道,“顾飞云与友人之妻偷情,被发现后杀害友人灭口。当诛。”
陆小凤:???
消息够劲爆,如果属实,顾飞云死不足惜。
但是,对的,关键有但是,难道不该对被蒙在鼓里就给予指路的他说些什么?
不等陆小凤麻溜地说一句完整的话,则看到客栈伙计提着灯笼走在前方给人带路。
今夜,还有其他住客?
下一刻,陆小凤脸色一怔。
不仅是因为看到了美人,更是因为看到了美人扛着一坨‘大粽子’走进小院。
“客官,到了。”
伙计进入小院就停下脚步,面容有点僵硬地对池藏风说,“今天,店里只接待了两位客人。您可以当面问一问。“
问什么?
陆小凤先自我怀疑了一下,他没招惹过桃花债吧?
“阁下是西门吹雪?”
池藏风直接看向站立于夜风中的白衣人。
陆小凤:咦?这样确定的吗?为什么看都没看他?
“有事?”
西门吹雪直觉不太好,这陌生女子的眼神有些古怪,是他做了什么吗?
“我是池朔,来巴山查案。途径老苍峰,这就来送礼的。”
池藏风送礼送到位,没有把顾飞云直接扔到地上。可不能就差最后一步把人给抛傻了,是妥帖地放到了西门吹雪跟前。
池藏风笑着指了指被芭蕉叶捆成的一长条:“顾飞云说你谋害了他的朋友,因为他撞破你的罪行,而悲惨地被你追杀,请我救一救他。这事不好只听一面之词,就让你们面对面说个清楚。”
安静。
诡异的安静!
陆小凤瞪大双眼,觉得要缓一缓。
西门吹雪不是说把顾飞云杀死了?这又是怎么一回事,突变诈尸了?
西门吹雪也愣住了。
顾飞云被他一剑穿心,又是停止了呼吸,这人居然没有死?
池藏风打破了沉默,“顾飞云的心脏偏右,打开看看呗。”
嗯……
尽管陆小凤知道所谓的‘打开看看’是指解开芭蕉叶,但听起来为什么有一种把顾飞云开膛破肚的感觉?
西门吹雪没有给人剖腹的喜好,仅以剑刮破芭蕉叶大茧,就看到顾飞云脸色惨白却尚有微弱呼吸。
什么是江湖充满套路?
这就是实际例子。
西门吹雪握紧了手里的剑,脸色不免黑了下来。
刚刚告诉陆小凤的,他把人给杀了。顾飞云还活着的事实,像隔空给往他脸上抽了一个响亮的巴掌。
西门吹雪:立一条杀人的规矩!从今以后只一剑封喉,看谁还能诈尸。
陆小凤瞧见西门吹雪的脸色,有些想要偷笑。
嘿嘿,刚刚还捉弄自己,天道好轮回,打脸来得好快。
池藏风似乎没看出气氛诡异,既然说了要对质,肯定不能让顾飞云继续昏迷。
这就给人解穴,强制唤醒他。“顾掌门,醒醒。客栈到了,为了搞清楚到底谁杀了杀,谁又害了谁,我特意帮你把被告也找来了。”
地上,顾飞云眼皮沉重,原本极难恢复清醒意识。
当听到‘被告也找来了’,没能第一时间想起指的谁。他的脑子慢了几拍,随即瞪大眼睛,嗖一下坐直了。
“西门吹雪!”
顾飞云一脸不敢置信,他看看西门吹雪,又是看向池藏风。“你!你!你……”
池藏风只做谦逊状,“顾掌门,别太激动,你不用太感谢我的。扛你来福运客栈,我一点都不累。只要能弄清事情真相,就都值得了。”
“噗——”
顾飞云又一次吐血,这次是真的气急攻心。
诡异的安静再度出现。
西门吹雪忽然觉得,如果下午他直接把顾飞云头砍掉,是不是反倒显得心慈手软?
陆小凤整个人都不太好。他就不该到凉亭喝酒,在屋子里睡觉该多好。该作为一个单纯的指路路人,为什么要卷入如此诡异的局势中?
顾飞云就更不知说什么。
西门吹雪清楚地知道他的丑事与恶行,一定握有充分的证据,而他编造的胡话一戳就破。
那么为什么起初还敢欺骗池藏风?
答案好简单的,因为一开始就计划着利用傻子,再反手乘其不备将人杀掉。
“为什么不说话?”
池藏风盯着顾飞云,“不是说西门吹雪刺瞎有残害了你的朋友,那就说个明白,怎么刺瞎的?是哪个朋友被害了?”
顾飞云:特么的!我怎么知道,那都是编的。
沉默,总不能无端延长下去。
西门吹雪不喜多言,但也只能重复一遍顾飞云的罪行。
“谢坚被杀,并没有被弄瞎眼睛。其妻柳青青下毒,后是顾飞云以巴山剑法刺出五剑,分别位于左右前胸、两腿膝盖和……”
和什么?
西门吹雪没有直说,而看向了顾飞云的重要部位。
顾飞云作为柳青青的奸..夫,是砍掉了其丈夫的男性特征。要说没有恶意,要说不是蓄意残杀,谁信?
池藏风懂了,再看顾飞云的眼神却添了一份莫测,“顾掌门,你口中的被刺瞎的,究竟是谁?”
顾飞云好想破口大骂,但他没有办法破罐子破摔。
不是觉悟了,而是对上池藏风的眼睛,仿佛被控制了神志,一股脑地就吐出了真相。
“没有人被刺瞎,是熊瞎子被刺瞎了。”
顾飞云交代,他之所以编这样的谎话,是见过令他背脊发寒的动物尸体,而印象深刻到不愿去回想。
三年前,巴山深林,有一对棕熊母子被刺瞎而死。
幼熊很小,应该是出生刚刚三个月。不知被谁盯上了,被锁链捆绑后,以绣花针缝了眼皮,而后被一剑刺破喉部而死。
母熊必然发狂,但被迷..药制伏。随即,是以同样的方式惨烈死去。
“后来,清水县传出了有一老捕快被刺瞎死亡,可能是因为知道了一些行凶者的情况。”
顾飞云其实记得左丘谈的案子,而在清水县求助之前,巴山剑派弟子去山里采药撞上了棕熊母子的尸体。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顾飞云摸不准凶手的来路,决定先装聋作哑。
后来等了又等,没有再发生其他相似案件,也就认定绣花人眼的凶手只是路过巴山即兴作案。那也就没他什么事,也没巴山剑派什么事,不要招惹麻烦了。
气氛又一次安静。
不同与之前,当下是沉重的安静。
在场的都不傻,可以推测出一条大致脉络。
三年前有绣眼凶徒在巴蜀出没,先对幼崽熊下毒手,后来残杀了母熊,然后又杀害左丘谈。
从被害者来看,是从动物发展到了人,被选定的残杀对象是一步步变化。左丘谈只懂粗浅拳脚功夫,那么继他之后的被害者会是什么样的?
绣眼凶徒,不是激情作案,而是一个连环杀手。
因为顾飞云三年来的蓄意隐瞒,让左丘谈的被害被误认为了一起单独个案。
那么凶手是否会继续挑战高难度?
“唉,六扇门怎么没重视这起案子?死的好歹也算同僚,都是捕快。”
陆小凤说着想起一件事,“对了,我半个月前见过金九龄,他也是坐船入渝州。是该找他帮忙,最好能调动各处卷宗,瞧一瞧其他地方有没有相似的刺瞎眼睛案子发生。”
顾飞云面无血色,听到金九龄三个字,忽然又来了精神。
“对!别杀我,我可以帮助你们说动金捕头。巴山剑派与金捕头有生意往来,他一定会给我面子的。”
什么生意?
自然是最赚钱的金矿买卖。
金九龄就相当于官场的护身符,给顾飞云属地上挖出矿产的交易提供便利,而赚取大笔抽成费用。
此话一出,西门吹雪眉头微蹙。他想要诛杀凶恶之辈,怎么就遇上接二连三的意外,但很快又舒展了眉头。
之前,陆小凤为他指路报出顾飞云的踪迹,而他去追杀了顾飞云;现在,陆小凤指路去找金九龄,是否会发生一些奇怪事件?
池藏风发现西门吹雪扫了她一眼。
明明是平静无波的一眼,为什么觉得哪里奇奇怪怪的?
第87章
找金九龄请他帮忙协助破案。想法虽好, 但具体该去哪里找人?
据顾飞云交代,金九龄不定期会来收取生意分红,距离约定时间只差大半个月了。
这样一来要去巴山剑派等人, 那么顾飞云偷情又杀友的恶行就要彻底暴露在同门面前。
巴山剑派是会选择不问青红皂白保全顾飞云,还是大义灭亲废除这个掌门人?
不论是哪种可能, 西门吹雪毫无畏惧。
号称继承顾道人衣钵的顾飞云不过如此, 巴山门派依附于他的人又能有何本领。
当然,也许存在不同流合污的巴山弟子。若对方要为门派颜面一战, 也是来得刚刚好,正能一战。
也不能全作等待。
池藏风没有同去巴山剑派,而是前往当时发现棕熊尸体的地点转一转。也许, 绣眼恶徒在残杀棕熊母子之前, 他还拿其他动物练过手也犹未可知。
寻找三年前的尸骨有难度,不妨走访对山林熟悉的猎户。
这种地毯式查访需要一点运气。运气好,则能撞上线索;运气差,则会空手而归。
走啊走,时间越发接近八月。
八月初三, 是金九龄与巴山剑派约定见面的日子。
池藏风查了半个多月。
有点无奈, 她的运气不够好并没有新的发现, 则打算暂时停止继续搜查。
山道, 烈日炎炎。老马, 识途向西。
一日内最热的午后时分,山中石路几乎不见人影。
行商也会在茶铺歇一歇, 避过最热的日头再行路,但总有人不同。或不畏炎热,或有急事需行。
一匹老马驮着池藏风正往巴山剑派而去。
近日酷暑,热到几乎感觉不到风。忽而, 前方密林风动。
风,从何来?
下一刻,只听阴笑迭出。
“嘿嘿!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无知女子,初出茅庐不知好歹。胆敢接下找绣眼狂魔的任务,那我就让你有来无回。”
一个男人蒙着半张脸话落而出,身着红衣,挡在山道之中。
他没并不精通伪声,只能以奇怪的尖利嗓音做掩饰。最引人注目的是翘起的兰花指,且指尖捏着一把绣花针。
下一刻,数道寒光,似暴雨梨花击出。
一把绣花针化作了刺目寒芒,直击人的面门要害。
来者正是绣眼凶徒!他的眼神充满了恶意,非常喜欢看到有人被扎得千疮百孔。
这时还想好了,等一会抓到人,可以试一试绣花针绣眼睛之外的操作,比如扎指甲缝之类的。
男人已经计划好了一堆变着花的折磨方式。谁叫有人多管闲事,竟然敢来查他的案子。初出茅庐的新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池藏风瞧见突然袭击,却是笑了。
她没有拔刀,只轻轻拂袖一挥。罡风随袖而出,隔着几丈远,则将这一批的尖利绣花针挡在半空。
数十根绣花针,仿佛被凝固住。
针,却没有落落地,而是倏然转向掉头反扑向红衣大汉。
“说得对。地狱无门,但你偏要闯进来。”
池藏风当即明了原来绣眼恶徒是在半道搞偷袭。这恶徒为了掩盖谋杀真相,打算解决了来调查真相的人。
然而,这一步是臭棋。
绣眼恶徒被回击而来的绣花针弄得一愣。难以掩饰几分手忙脚乱,只能拔剑去砍,一通折腾将利针斩断在地。
不好,遇上硬茬子了。
红衣男人突然背脊发凉,脑子有点乱。为什么?江湖新手怎么能如此厉害?这不符合一般规律。
他的计划明明很完美。通过六扇门情报,及时发现接受刺眼案的赏金猎人,将其在半道杀死,抛尸山坳只等野兽分食而无人能知。
本来还在想运气不太好,进入渝州却迟迟没能找到描述中「那个穿着粗布衣服又带着一把弯刀的漂亮女子」。
不料,时运来了挡不住。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正在赶时间去巴山剑派的路上遇见了。
运气是来了。
好运或歹运,却因人而异。
这一次交手来得即快且凶。
但,形势很快一边倒,当然是池藏风获得了压倒性胜利。
烈日当头。
山道的碎石路被阳光照得很烫。
红衣恶徒仰面倒地,背部被滚烫地面灼烧着,但这不是最重的伤。
此刻,他只觉万蚁噬心般疼痛。原本满以为能轻松铲除的女子,居然将那些或断裂或完整的绣花针全数刺入他的身体。
这没有结束。
红衣恶徒恐惧地僵直躺着,内心疯狂叫嚷‘你不要过来,啊——’,但穴位被封住,动不得叫不得。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池藏风拿着最后一根绣花针,一步步走向他。近了,更近了,最终在他的脑袋边停了下来。
“不错,效果不错。可惜针太短,刺入经脉后在外面看不见,否则就能制造一只人形刺猬。”
池藏风又是话锋一转,“错了,错了。刺猬那么可爱,你怎么能比得上,侮辱刺猬了。”
绣眼恶徒双目圆瞪,嗓子口一股血腥味。
奈何连吐血的动作也做不到,这口老血反呛入气管,而他咳也咳不得,连基本的呼吸都困难了。
池藏风不为所动,而是捏着手中最后一根绣花针蹲下,针头缓缓靠近绣眼恶徒的眼皮。
“前面七十九针都扎了,是不是该凑一个吉利数字。再来最后两针,左眼右眼各一次,凑成八十一针?古语云,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你绣其他人的眼睛很开心吧?想必非常愿意亲自体会一番。”